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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22日,那場大火過後,林生斌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妻子與三個孩子。
他的餘生就這樣被迫開始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都是他不曾選擇的人生,命運讓林生斌成為了苦難中的逆行者。
這個世界,苦難遠遠多於快樂,而這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男人,選擇將內心的悲傷轉化為愛與善意,默默為他人點燈。
今天是武漢封城的第17天,「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感染人數依舊在上升,無數的中國人在不平靜中,正在經歷著最為漫長的一個冬季。這就是我們的2020年嗎?還好在災難面前,有些溫暖讓我們覺得悲歡相通。
在1月31日的《杭州日報》第四版,杭州市紅十字會的物資清單公示上,我們看見了林生斌的名字。
捐口罩那一天,是妻子和三個孩子離他而去的第951天。他默默地捐了5000個口罩,價值9萬元。面對媒體的詢問,他卻表示自己沒幫上什麼忙。
「沒什麼,這是全國人民都關心的事情。現在口罩比較緊缺,我也是不斷地在找渠道,希望能買到一些口罩,給一些有需要的人。我打電話聯繫了國內外各種渠道,希望能出一份力,希望這批口罩快點送到最需要的人手中……」
他的痛無人可解,卻在盡力分擔他人的苦。2017年6月22日,那場大火過後,林生斌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妻子與三個孩子。他的餘生就這樣被迫開始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都是他不曾選擇的人生,命運讓林生斌成為了苦難中的逆行者。
當「我們視頻」的記者問林生斌最近的生活狀態如何時,他平靜地回答:「就還是老樣子。」
林生斌捐出了5000個醫用外科口罩,自己身邊的口罩也不多了,他說自己留了幾十個醫用外科口罩,湊合用一下就好。此前的林生斌經歷了兩段人生。2017年6月22日之前,他是一個幸福的人。
他陽光帥氣,有著很多身份,丈夫、父親、兒子、服裝店老闆……
林生斌與妻子朱小貞相識在杭州的理髮店。那時,福建小夥子林生斌從學徒慢慢成為了理髮師;朱小貞推開店裡的門時,兩人的緣分已經註定。他們相識相愛,結為夫妻。
朱小貞心疼愛人賺錢不容易,沒有辦婚禮,也沒有照婚紗照,毅然嫁給了他。婚後,林生斌跟著朱小貞的哥哥做起了服裝生意。他常常凌晨3、4點就起來進貨,幾乎不休息,只為讓家人過上好的生活。
他的努力沒有被白白辜負,聰明上進的林生斌服裝生意越做越好,接連開了好幾家公司。兩人的家,從出租屋搬進了高檔住宅,林生斌白手起家,吃盡苦頭,慢慢建立起理想的生活。
林生斌與妻子朱小貞
後來,三個可愛的孩子陸續出生。兩個兒子分別叫林檉一和林青潼,女兒叫林臻婭。他們是父母夢想中小孩的樣子,長得可愛,乖巧極了。
林生斌平時偏愛女兒一點點,小臻婭從小到大的頭髮,都是父親給剪的。
然而,那個叫莫煥晶的保姆毀了這一切。她是2016年到的林家,善良的夫妻倆每個月給她7500元的工資,還給她單獨的房間與專用車。可她嗜好賭博,常常欠錢,多次偷東西去變賣,對僱主撒謊說老家買房需要錢。
林家人沒有怪罪她,反而一次次地幫助她。2017年6月22日凌晨,保姆莫煥晶因為欠下巨額賭債,她本想自導自演一出「救火戲」以表忠心,卻意外燒死了林生斌的妻子朱小貞與三個孩子。
林家360平方米的豪宅,幾乎被燒成了一片廢墟。
這把火讓林生斌一家五口人從此陰陽兩隔。
大火之後,原先的房子已成一片廢墟事故發生的當天,也是林生斌生意場上的重要時刻,他趕上一個男裝訂貨會,在廣州出差。當接到母親電話,得知妻兒已經離開人世了,他在趕回杭州的飛機上嚎啕大哭。
林生斌從廣州飛回杭州再開到西溪路上的太平間時,已是凌晨十二點半。他用顫顫巍巍的雙手緩緩將四個抽屜一一打開後,整個人癱在地上。
「我看到我女兒兩個眼睛睜著關不上時,我崩潰了,我抱著我老婆哭,我看見她有眼淚流出來……」
一個多月的時間內,林生斌兩次進了急診室。
第一次是半夜守靈暈倒,第二次是去寺廟為妻兒祈福之後失足墜下瀑布,多處骨折。
林生斌的父母至今也不知道,兒子究竟是怎麼從瀑布上方跌落,是體力不支,還是想尋短見,林生斌始終不肯正面回答。
躺在病床上的他,心裡仍掛念著妻子與孩子。
於是拖著羸弱的身軀,走到了靈堂。沒有痛哭,沒有哀嚎,林生斌努力保持著克製冷靜,眼神閃躲,至少旁人很難能從他的舉止中看到異樣。更多時候,他只是坐在靈堂的角落裡,不說話,只是反覆翻閱手機相冊,看以前的照片。
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生離死別不過瞬間,天堂地獄僅是一念之間。
這是林生斌人生的至暗時刻。
難熬的日子裡,他不停地看書,最令觸動他的是餘華的《活著》。
他看著主人公福貴在漫長的人生中,接連失去有慶、家珍、鳳霞、二喜、苦根,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看到最後寫到他在孤零零的墳上看著,因為他們都葬在一起」,林生斌哭了起來。
2018年2月9日上午,杭州保姆縱火案在杭州中級人民法院第二法庭公開宣判,以放火罪判處被告人莫煥晶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惡魔,終於得到了法律的制裁。這兩百多天來林生斌日夜煎熬,在這一天終於有了審判的結果。林生斌同時表示將提起民事訴訟,追責有關責任方。
「對方很強大,很強硬,我知道會很難,很多阻力,我會堅持下去。 」
媒體稱他為「最體面的受害者」,這個失去至愛的男人,面對相關責任方,沒有撕破臉,也沒有扮演弱者,博取大眾的同情。
林生斌的朋友翁清珠理解,這不是因為他需要塑造這樣的形象,而是他本就是一個體面的人,這是支撐他生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
深陷於悲痛中的林生斌拒絕看心理醫生,因為治療的最終結果就是他走出悲哀,放下他們。然而,他不願放下,他寧可忍受這樣的痛苦,也不願忘記自己再也見不到的家人。
林生斌經常做夢,夢裡全是往日的幸福與甜蜜生活。只是夢醒後,又是他一個人,漫漫長夜,他被無盡的空虛包圍著,時間變得越來越慢。他幾乎每天都是凌晨4、5點才入睡,基本是靠藥物維持睡眠。身邊的親人會安慰他,說他們並沒有死,只是換一種方式跟他在一起,林生斌無力聽勸:「無論怎麼說,他們是真正陪伴了我12年,12年的感情……」為了排解內心的孤獨與思念,林生斌決定將妻子與孩子的樣子文在自己的身體上。
他的身體狀態很差,一文就是七八個小時,文身師刺先生說:
「正常特別健壯、承受力特別好的人,到六個小時都撐不住了。我當時自己已經撐不住了,非常累,可是他一動不動。很疼的,你可以想像遭了多少罪,真的要咬牙挺。」
文身越到後面越疼,因為身體的耐受程度慢慢到達極限,整個過程中林生斌一言不發,他背部的汗、脖子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滴,將椅子浸溼了。文身完成後,他說:「文了以後會感覺到在一起,這些痛不算什麼。」
2018年1月,林生斌獨自一人去了四川甘孜州色達縣,在海拔4000多米的佛學院裡修行,他和一位師父對談了三個小時,哭得泣不成聲。
身處高海拔的高原上,林生斌站在風雪中煢煢孑立。他的淚水凝固在臉上,眼睛俯視萬家燈火,可是一切熱鬧都與他無關。
餘生漫漫,林生斌自我救贖的出口,不是一蹶不振,而是心懷慈悲。
2017年九寨溝地震,林爸爸捐了很多童裝和5萬塊錢,當時他家出事不久,官司還沒打完。他說:「大災面前無小家。」從悲慟中走出來的他,漸漸用他的善意,為他人鋪成了一條溫暖的路。
這幾年,林生斌作為發起人,設立「潼臻一生」公益基金,想要提升高層住宅防火減災水平,完善保姆行業管理機制……他還和好友共同出資捐建了瀘沽湖一所小學的操場。
林生斌奔波於各個貧困山區,用自己的錢捐贈小學,成為了貧困村的名譽校長。他想讓越來越多的孩子,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
他去福利院照顧老人,為寺廟捐贈果樹,去大山深處給孩子們送文具和衣物。沒有了小家,他就去成全大家。
於他,也許也是一種救贖。林生斌在見過了疾風之後,依然能堅持善良,是他內心道德的選擇,也是他的天性使然。
2019年的夏天,林生斌和同事們出門拍外景時,碰到了「利奇馬」颱風。他不肯走開,就在狂風呼嘯的曠野裡靜靜站著,渾身都溼透了。他在微博中寫道:
「人生有時候就像天氣一樣,說變就變,完全讓你措不及防。在時光的長河裡,最長的莫過於時間,因為明天過後還有明天……」
人生儘是不如意,林生斌選擇了面對。
正如《亨利和瓊》中安妮最後的獨白所言:「痛苦的不存在,我居然如此不適應。」
這幾年,林生斌去了很多地方,西藏、四川、雲南、汶川……也在杭州郊區富陽的極樂寺,成為了一位皈依弟子,遠離城市喧囂。
林生斌像一隻負重前行的蝸牛,一步一步向前走,汲取著世間的力量。他說:
「有時候,我在想,有些人,總是要在孤獨中積蓄力量,熬過一段不為人知的艱難歲月,然後就像火車駛出隧道,溫暖和光明一下子撲面而來,你才發現,原來世界可以如此和顏悅色。」
2019年10月15日晚上,消失許久的林生斌出現在鏡頭前,對大家說了一句:「我回來了」,宣布自己的童裝店「潼臻一生」重新上線。
事實上,在悲劇發生前,林生斌就創立了服裝品牌「潼臻一生」。
這個品牌名是妻子小貞的主意,他的三個孩子,老大檉一,老二臻婭,小兒子青潼,林生斌的妻子小貞說不如用全家人的名字命名,這樣很有紀念意義。
只是命運殘酷,三年後,這個品牌的名字只留下一個孤零零的「生」字。「我回來了」這短短四個字,對別人而言,脫口講出不足兩秒鐘,而林生斌用了足足兩年多的時間,才踏出了第一步。
「潼臻一生」對這個男人來說,不再只是一個品牌、一個衣服,而是他的孩子與妻子,他的全部念想。
林生斌說:「讓每一個孩子能夠快樂健康地長大,就是我現在做這件事的動力。我守著潼臻一生,在等一場久別重逢。」
林生斌上線後,數百萬人的關心撲面而來。有一些媽媽,自己的孩子還小甚至還在肚子裡,仍堅持要下單。還有些媽媽,孩子都已經很大了,還堅持要擠進偏小的尺碼裡,甚至有一些偏瘦的小姑娘,買了童裝自己穿。
林生斌知道後內心無比感動,他讓客服勸過,希望大家不要這樣將就,心意已經收到了。
但是,那些關心他的人的情意更堅持。林先生在微博感慨:「我曾無比痛恨這個世界的不公,現在,卻又被你們無比的溫情一點一點治癒。」
這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它。
林生斌對此,深信不疑。流年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也是一個遭受苦難之人的曲折脈絡。
林生斌即便跋涉過最陰暗的地獄,身上依然泛著最溫暖的光,那是對生命的尊重,是生而為人的尊嚴。
2017年6月22日之後長達近三年的時間裡,他的人生故事愈來愈豐富。
時間的流逝,是平等賦予每個人的療愈。紅塵深處,我們都是一葉浮萍,永遠不知彼岸的距離有多遠。這個世界,苦難遠遠多於快樂,而這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男人,選擇將內心的悲傷轉化為愛與善意,默默為他人點燈。
人生無常,擇善而行。林生斌相信自己所有走過的路,熬過的苦,終有一天,都將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