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湉湉和馬薇薇,這兩位《奇葩說》中以咆哮和氣勢著稱的女辯手,帶著一個上面寫著「隨個份子吧」字樣的大木桶,挨個來到各位商界大佬和娛樂名流的跟前,開始了「逼捐」。
這是9月16日馬東創辦的新公司米未傳媒發布會現場,延續了《奇葩說》不按牌理出牌的風格。前面幾個老闆還比較老實,有人摘下手腕上的表,有人掏出錢包裡的銀行卡,輪到明星們時就開始各出奇招了:柳巖拽下自己頭上的一綹秀髮,打了個卷放進桶;歐弟把木桶當垃圾桶,扔進去一個礦泉水瓶子;賈玲企圖把自己圓實的身軀裝進木桶,然後失敗;比較實在的是蔡康永,他脫下腳上的一雙鞋,說這是自己剛剛設計的,此後他便一直光著腳在會場走來走去;輪到郭德綱的時候,他開頭第一句話是:剛剛蔡康永脫了鞋,讓我有點辣眼。
這個有些凌亂失控又無比歡樂的環節,作為老闆的馬東事先並不知情,等所有嘉賓隨完份子後,馬東上臺說:「我沒想到他們會弄成這樣,這幫熊孩子……」
事後我向公司員工以及馬東本人求證,他之前真不知道有這個環節,在發布會的設計細節上,他給予手下這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四五歲的「熊孩子們」充分的信任。就像《奇葩說》,馬東說這個節目是沒有臺本的,都是選手各自準備題目後的現場碰撞,他全憑臨場發揮引導節目,包括那套「花式念廣告大法」也都是現抖的包袱。
這樣做的結果我們都看到了,47歲的前央視主持人、現網際網路公司老闆馬東,成為了廣受90後們追捧的「馬東東」、「MM馬」。
在《奇葩說》裡,馬東可以拿自己的身材和眼袋盡情開玩笑,而在採訪中,他以嘴角上火影響形象為由拒絕了我們的拍攝請求,然後神情嚴肅、一絲不苟地回答了提問。看慣了節目裡那個無節操無下限的逗貧形象,對於這樣的面目可能會一時難以適應。就像去年《奇葩說》第一季開播時,很多看慣他那套「央視範兒」的觀眾,也不適應他穿著蘇格蘭裙與蔡康永、高曉松一起出現。
金星評價馬東,說他是從央視出走的主持人裡面轉型最成功的一個。央視時期,他的代表節目是《文化訪談錄》,做的都是高端人物訪問,對象包括彭麗媛、餘秋雨、吳冠中、楊麗萍,還訪問過百歲文化老人周有光。節目裡,馬東通常著一身深色西裝,面帶微笑,語速緩慢,中正平和,渾身散發主流文化的柔光。
誰能想到,幾年之後,馬東的形象一夜之間迅速扭轉,成為一個靈活運用各種網絡語言、葷素不忌、密集拋出笑點、與90後打成一片的人。他說要做到這樣並不難,那些網絡詞彙根本不用學習,每天看看手機自然就會了。「我願意知道他們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我第一次上愛奇藝的官方彈幕的時候,有人說:馬東我要給你生猴子。什麼意思?當時就沒看懂,我就查、問,現在就知道了。我覺得很多人說不適應今天這個時代,是因為他們關掉了自己的接收系統,你只要想看你天天手機都能看到。」他覺得,要保持心態年輕,秘訣就是別太拿自己當人,「有好多人懷抱著過去的歲月不肯擰過來,就是太拿自己當人。」
「奇葩說時代」的馬東VS「央視時代」的馬東
他以割眼袋一事作為「不拿自己當人」的例子。「我春節去割了眼袋,然後烏著眼睛見《奇葩說》的總製片人,她問我怎麼了,我說我把眼袋割了,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問為什麼,而是節目裡能說嗎?說唄,就變成了一個梗,貫穿了一季。」他不在乎別人笑話他,「二十年前我們說趙忠祥老師割了眼袋,那時候還播《新聞聯播》呢,一天到晚在那兒指,現在誰拿割眼袋當事。」
即便同是央視的幾檔節目,馬東在其中的主持風格也都不一樣。在當年的《挑戰主持人》中,馬東呈現出的是有節制的輕幽默,尺度介於《文化訪談錄》和《奇葩說》之間。節目中他經常在選手淘汰後說的那句話——「你可能委屈,也可能不服,但是你被淘汰了」,現在也被用在了《奇葩說》中。
《挑戰主持人》當時的一大看點,就是主持人馬東和點評嘉賓張紹剛之間的鬥嘴爭鋒,其效果有點類似於《奇葩說》中的辯論。張紹剛也是從央視出走的一個代表,但是和主動走入年輕人中間的馬東截然不同,張紹剛加盟天津衛視主持求職節目《非你莫屬》後,因為「毒舌」屢屢與年輕求職者發生正面衝突,甚至在把對方說暈在臺上後還質問對方「你是在表演嗎」,引起輿論軒然大波,被認為不尊重年輕人。張紹剛被罵的那段時間,馬東發微博聲援過他,結果被網友連帶著一起罵了。現在再說起張紹剛,馬東覺得他是個有意思的人,「他邏輯是蠻清晰的,然後三觀正,人很聰明。他有些節目裡面會擺一些姿勢,那是節目的需要,你得讓他擺,他有時候會裝傻充愣地去冒犯你,因為他不這麼冒犯你,節目不好看啊。我很理解這一點,這沒什麼不好。」
「邏輯清晰、三觀正、聰明」,這也是很多《奇葩說》的粉絲對馬東的評價,馬東偶爾也會裝傻充愣,但效果卻是吸走更多的粉。有人評價馬東的轉型,說他離開央視是讓自己從壓抑中解放出來,他對此不以為然,「你是在什麼山唱什麼歌,然後你在這個山上非要唱別的歌,那你就換個山。」
主持《挑戰主持人》的馬東與張紹剛
純粹娛樂最近幾次在工作場合遇到馬東,他都穿著印有公司logo的白色T恤,腳蹬一雙色彩鮮豔的運動鞋,褲腿還很時髦地卷到腳脖子上方——這身打扮,和那些90後下屬沒什麼分別。「他們覺得我是最大的奇葩,我是一個生於60年代的90後。」
帶著這身行頭,馬東正式成為馬老闆,肖驍、馬薇薇、範湉湉、樊野這四大奇葩都成了他的下屬。一直以「騷浪賤」形象示人的肖驍,現在大概不會再叉著腰直斥馬東「虛偽」了,在公司發布會上,他以一副無比乖巧的模樣當起了主持人。「肖驍他們私底下怕我。」馬東說。
一心擁抱90後世界的馬東,身上少了中年人面對年輕人的那種怒氣衝衝,對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瞧不順眼。他的另一位老同事崔永元,曾經直言批評郭敬明的《小時代》,後來在填字遊戲節目《我知道》中與郭敬明一起當導師,兩人表面上握手言和,可還是能明顯感受到兩代人之間的隔閡。這種隔閡在馬東與《奇葩說》辯手之間幾乎看不見,馬東嬉笑著在節目中討論如何優雅地挖鼻屎,如何面對領導在電梯裡放屁,最後你會發現這些話題只是一段廣告的鋪墊。
可是在十年前,當37歲的馬東在《文化訪談錄》中面對22歲的郭敬明,他的反應還不是這樣的。那期節目中,馬東表現出的是對郭敬明抄襲事件窮追猛打,步步逼問,大談作家的社會責任感,直到郭敬明以內急為由進了洗手間,使得節目暫停錄製。節目最後,馬東說了這麼一番話:「剛才我在你去洗手間的時候,我跟現場的觀眾交流,他們教給我說,在今天三年就會有一道代溝,但是我的不同想法是說,無論我們之間差多少歲數,無論今天發展多快,幾年就是一個代溝,但是我們有一些共同的價值規範,一定會是一樣的,這就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健康社會走向成熟、走向成長的必經過程。」
37歲的馬東在《文化訪談錄》中面對22歲的郭敬明
十年後,對於《奇葩說》,馬東反覆強調的是,這就是一檔純粹的娛樂節目。儘管辯手們也經常會提到價值觀問題,儘管出櫃、開放式婚姻之類的的辯題確實對傳統保守觀念形成了衝擊,儘管蔡康永在為與自己三觀相違背的論點辯護後會認真地澄清,希望大家不要受到不好的影響,可馬東說,別人從節目中讀出什麼深刻的東西並不是他的出發點。「觀眾只是想獲得深度娛樂而已,因為滿地打滾不能滿足很多人對娛樂的需求,他要看到你的聰明才能娛樂到他,但這本身也是娛樂的表現形式。娛樂本身就是價值觀,娛樂就是本質。什麼時候《奇葩說》變成了一個不娛樂的節目它就完蛋了。」
做出這樣的轉變,是因為他看到了時代的變化,現在我們已經從文本時代徹底過渡到了圖像時代,這也就意味著,全娛樂的時代到來了。現在的年輕人已經失去了文本思維,他們從出生開始就被圖像和娛樂包圍,在娛樂之中,他們並不會尋求意義,尋求寓教於樂,娛樂就僅僅是娛樂而已。
娛樂本身就是價值觀,娛樂就是本質。
他最近反覆讀了尼爾·波茲曼的傳播學名著《娛樂至死》和《童年的消逝》,「我們好多人去解讀《娛樂至死》,都會說那是一個知識分子對於我們進入娛樂時代的哀嘆,我看了三遍,我也沒覺得這是一個哀嘆,我覺得他是從傳媒角度、從人類學的考察去發現我們在經歷著什麼。所以我們得接受這個現實,然後以此為前提,去面對這個世界,同時去生產內容。」
這個娛樂時代讓馬東如魚得水,只是很少有《奇葩說》的觀眾知道,馬東喜歡作古典詩詞,看了無數遍《紅樓夢》,受家庭影響而迷戀相聲,把那些傳統經典相聲像聽歌一樣反覆欣賞。我問他:「做《奇葩說》,你到底變了嗎,還是說你其實沒有變?」他反問:「這重要嗎?」
他又說:「這個節目帶我走進了90後的語言體系,但我發現即便我在那個語言體系裡面,我自己的語言也並不落伍,因為人們基本的東西是一樣的,只不過語境發生了變化。」
談尺度從內心我挺感謝總局的,因為總局至少通過讓兩期節目下架,讓我們知道邊界,因為他不告訴你這個邊界你就會一直往前衝,衝著衝著就告訴你全完。
《奇葩說》有25天的後期周期,就是一個節目錄完了至少要25天你才會看到。有好多人說在「萬人虐」那期我說了關於同性戀的一段話,是我對總局的回應,這純屬誤會,我錄那個節目的時候,總局還沒讓那個節目下架呢,所以根本不是一回事。
至於好朋友之間該不該約,我們現在回想起來這是一個不好的問題。所以其實我在現場是把這個話題叫停了的,不聊了,這是一個不適合大眾討論的話題。咱們一個桌子吃飯,十個閨蜜咱們可以聊,好朋友要不要約一下,但它不適合公開討論。辯論是我以弄死你為目的,你以弄死我為目的,都會把它極致化,這麼一個不適合的話題,再把它極致化,就容易失控,所以我就把這個話題停了。
談廣告每天廣告商樂的,高高興興的,下來就跟我握手,謝謝,謝謝馬老師。我們很多傳統的製作機構的人,會跟客戶對立,就覺得我是藝術創作,你老往我這插廣告,既打斷我又怎麼怎麼,我不這麼想,你把他卷進來,這本身就是個娛樂,你就把它卷進來就完了。
這些廣告我不用準備,我從來不用,就告訴我這期必須得說這幾個,怎麼說不管了,我也不用跟他們打交道,他們就告訴我要有口播,很多口播是我們幫他編的,狂拽炫酷屌炸天,這是我們節目組的人幫他編的,國際扛餓大品牌,我們編的,我們幫你想,就這麼說你覺得怎麼樣。他們如果是一些傳統負責廣告的人,就說那不行,我們這麼一個品牌,我們怎麼能這麼說呢?還好,這些人都是經過市場鍛鍊的,他們跟了太多節目,他們太知道怎麼樣才有真正的宣傳效果,所以就是倆手一拱,大哥您隨便,您愛怎麼說怎麼說。
全國的電視廣告,總的盤子大概是1070億左右,現在網際網路視頻加一塊的廣告總額應該在300到400億之間,所以其實就是電視市場的三分之一強,二分之一弱。但是電視廣告市場在去年進入停止增長,而網際網路廣告現在的增長速度,做得好的像愛奇藝,基本上維持接近在100%,所以如果這樣說的話,也許三年就超過了。
談央視中央電視臺有兩個功能,第一個是它的政府功能,第二個是它的商業功能,就是因為這兩個功能糾纏在了一塊,因為它一年有幾百億的收入,同時它還承擔了政府喉舌的這麼一個作用,我覺得是這兩個功能在打架。如果我們把中央電視臺,把新聞、紀錄片,把所謂公共頻道全部都給歸到一塊,沒有廣告,國家給錢,就變成公共電視臺。另外一部分自負盈虧,什麼體育、綜藝、電影、電視劇全都自負盈虧,變成商業機構,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路。它的癥結還是因為這兩個功能沒有分清,這兩個功能自己在打架,第一捨不得那個錢,第二放不下自己的政治作用這個負擔,你也不可能放下。這兩股力量在,這是兩個動機在打架,因為它的商業價值現在太大了,所以讓政府說,我不顧這個商業價值,不弄廣告,就我自己養著成本也挺高的,等有天它的商業價值沒那麼大了,政府覺得反正你掙這仨瓜倆棗的,那算了吧,你回來吧,我自己養著就完了,它就回歸到國家電視臺的功能裡面,至少它的動機就變成了單一動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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