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蘭陵笑笑生
以床涉情
孟玉樓的
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
潘金蓮的
黑漆螺鈿架子床
承載的悲歡離合則不遑多讓
黑漆螺鈿是指用螺殼與海貝磨製如紙般薄片的人物、花鳥、幾何圖形或文字狀鑲嵌於黑漆未乾之時器物表面的裝飾工藝。
黑漆螺鈿方角櫃
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嘉萬時期,螺鈿的製作工藝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薄如蟬翼,色彩斑斕,有江千裡等江南名匠載入名冊。
明晚期 「千裡」款
黑漆螺鈿纏枝蓮高士宴樂六方節盒
觀復博物館藏
我們再來看《金瓶梅》中潘金蓮的黑漆螺鈿架子床,可謂華麗至極:
「兩邊隔扇都是螺鈿攢造,安於床內,樓臺殿閣,花草翎毛,內裡三塊梳背,均飾有松竹梅歲寒三友。四周著紫紗帳幔,錦帶銀鉤,兩邊香球吊掛。
婦人赤露玉體,止著紅綃抹胸兒,蓋著紅紗衾,枕著鴛鴦枕,在涼蓆之上,睡意正濃。」
黑漆嵌螺鈿花蝶紋架子床
故宮博物院藏
人算不如天算,魚水歡愉之際,西門慶也喪命於此床之中。他因寵愛金蓮而置辦的床,最後也死於金蓮的胡僧藥。
其實小編認為作者早早對西門慶的死埋下伏筆,《易經》曾言:「六主陰,九主陽」。
潘金蓮是在家行第「六」;西門慶為潘金蓮置辦的兩張床分別花了十六兩和六十兩;最後催命的情人更叫王六兒。王同「亡」,亡在六上。真是細思極恐,也可見文中的故事設計可謂匠心獨運!
拔步床在《金瓶梅》裡的出現的最開始的身份就是孟玉樓的陪嫁床,按照我國的古代民俗,嫁女兒是一定要有陪嫁品的,而陪嫁品的分量也決定了女孩子在婆家的地位,婚床就是重要的嫁妝之一。
清 酸枝木嵌螺鈿鑲理石架子床
恭王府博物館藏
我們可以算一下,當時一個小丫鬟不過五六兩銀子,潘金蓮的身價三十兩,可見一張床六十兩銀子是何等奢侈的事情了。所以西門慶聽到孟玉樓的兩張拔步床會心動,西門大姐拿走孟玉樓的拔步床要撐場面。
潘金蓮和孟玉樓雖然都嫁給西門慶為妾,但正因為進府時嫁妝不同,而直接導致後來地位的差異。
潘金蓮依附於西門慶而活,在西門慶死後又被大老婆賣掉了,而孟玉樓卻帶著潘金蓮的螺鈿床改嫁了。
嚴嵩抄家後家產清單所集之書
拔步床之所以能在添嫁品中獨佔鰲頭,更是因為它是當時公認的重要資產!
根據《天水冰山錄》的記載,明萬曆年間,嚴黨倒臺後,嚴嵩父子的家產僅床具便被抄出來640張!其中便包括197張華貴奢靡的不同型號的拔步床,共估價銀二千一百二十七兩八錢五分!
明 湯顯祖 《玉茗堂還魂記》 插圖中架子床
《金瓶梅》作為一部現實主義的作品,向我們展示了明中期的不同階級的生活層面。一切都在衝破傳統的邊緣徘徊,人們的行世規則既有尊重傳統的一面又有與之背道相馳的一面。
社會地位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物質生活。孟玉樓嫁進西門家使用的床必然不能越過正妻吳月娘的拔步床,潘金蓮的螺鈿床又悄然低了一個等級,更不用說社會底層——賁四嫂睡的炕、溫秀才用的涼床。
金瓶梅崇禎刻本 羅漢床
17世紀 黃花梨獨板圍子羅漢床
與傳統世俗相背離的一面更多體現在了明朝繼隆慶開關之後,隨著第一次資本主義萌芽的開始,商品經濟的發展,江南文人商賈階層逐步壯大,社會逐漸「思潮開放,個性凸顯。」有很多以個人名字為品牌的江南作坊相繼出現。國家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逐漸減弱,買官進爵使得人們對封建禮制日漸忽視。
人們對自我意識的覺醒逐漸表現於對物質層面的追求和個人慾望的肯定。明代中後期底層資本階級的壯大令社會的逾禮越制更為彰明較著。
明史卷六十八《輿服四》:
「百官,床面、屏風、櫊子,雜色漆飾,不許雕刻龍文,並金飾,朱漆。軍官、軍士,弓矢黑漆,弓袋、箭囊,不許用朱漆描金裝飾。」
可我們再來看看西門慶的家裡是何種裝飾,在小說第三十四回寫到西門慶的豪華書房時,是這樣描寫的:
「伯爵見上下放著六把雲南瑪瑙漆減金釘藤絲甸矮矮東坡椅兒,兩邊掛四軸天青衢花綾裱白綾邊名人的山水,一邊一張螳螂蜻蜒腳,一封書大理石心璧畫的幫桌兒,桌兒上安放古銅爐流金仙鶴。正面懸著「翡翠軒」三字。左右粉箋吊屏上寫著一聯:「風靜槐陰清院宇,日長香篆散簾櫳。」
清早期 黃花梨螭龍紋交椅
故宮博物院藏
明末清初
黃花梨百寶嵌喜鵲石榴紋南官帽椅
香港兩依博物館藏
伯爵於是正面椅上坐了,韓道國拉過一張椅子打橫。畫童後邊請西門慶去了。良久,伯爵走到裡邊書房內。裡面地平上安著一張大理石黑漆縷金涼床,掛著青紗帳幔。兩邊彩漆描金書櫥,盛的都是送禮的書帕、尺頭,幾席文具,書籍堆滿。綠紗窗下,安放一隻黑漆琴桌,獨獨放著一張螺鈿交椅。」
吳興閔氏寓五本《西廂記》插圖
明 萬曆 朱漆描金百寶嵌人物庭院故事頂箱櫃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這書房裡的「雲南瑪瑙漆減金釘藤絲甸矮矮東坡椅兒」、「黑漆縷金涼床」、「彩漆描金書櫥」哪一件不是珍寶,可是又有哪一件符合了明史的法律條文?
彩漆黑漆一併俱全,描金螺鈿通通上陣,此書房不光逾制,炫富意味還相當濃厚。
清河縣內,西門家中。
作者用寫實描繪生活裡的細節讓我們窺探到
晚明社會文化的冰山一角,
在漫長的歷史銀河留下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