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鳴
聽說我周末回家吃飯,母親一大早就在廚房裡忙活開了:炸藕盒、炸帶魚,還有炒雞、燉魚和炒好的幾樣青菜,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菜餚,就和過年似的。
「弄這麼豐盛做什麼,咱們兩個人又吃不了!」剛進家門,我看著餐桌上的菜,大聲朝母親喊道。又看見書桌上擺放著全家福照片,埋怨道:「你把照片拿出來做什麼啊?不是告訴你別拿出來嗎?」
父親過世後,母親天天以淚洗面,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時不時還想跟隨父親而去。擔心母親看見父親生前用過的東西傷心難過、睹物思人,我便把這些東西燒的燒、扔的扔,只留下全家福照片等幾件物件,放在了家中柜子最深處,並一再叮囑母親,父親不讓把他去世的事告訴孫女,不要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免得孩子看見問起。
聽到我責備的話語,母親突然淚如雨下,悲傷地說:「今天是你爸的生日!」
看著滿臉憂傷的母親,我忽然憶起,每年這個時候,我似乎總能接到母親叫我回家吃飯的電話,我卻總是忙得顧不上。母親也總是平靜地安慰我:「沒事,你的事重要!」父親過世這幾年,母親一個人抱著全家福,默默地給父親過生日,那時她的心裡得有多悲傷。想到這裡,我心如刀割,心痛得無法呼吸。
「我去給爸爸倒杯酒。」憋得實在受不了,我借著找酒的空隙,偷偷抹去眼淚,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端起茶杯倒上酒,莊重地放到了全家福前。
這張全家福應該是我上小學時照的。那時候,最流行的服飾就是軍裝。父親、母親都穿著從老家淘換來的舊軍裝,父親面部略帶微笑,神採飛揚;母親微卷的長髮披肩,恬淡溫婉。我站在父母中間,身高已到父親肩膀,穿著一身綠色校服,頭上戴著大蓋帽,臉上滿滿的幸福笑容。
凝視著照片上父母充滿青春氣息的臉龐,瞬間喚起了我久遠的記憶。
記得小時候,我最常幹的事就是和父母頂嘴。自己認準的理,誰說也不聽,「寧死不屈」。
一次,家中來了親戚,母親給我收拾好床鋪,好聲好氣地和我商量,讓我臨時到另一間屋去住一晚。但我就是不同意。父親一把拽住我的衣服,就把我扔了出來。我先是大哭,連晚飯也不吃,看到沒人理我,又坐在原先住的屋門口,弄出各種動靜,一夜沒停,弄得親戚很不好意思,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我家。
事後,自然免不了挨父親的一頓胖揍。
那時流行「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言教,三等人用棍教」。母親說,我就屬於三等人,那種非得用鞭子趕著才去做的人。父親自此得了「真傳」,說「沒有什麼是一頓胖揍解決不了的,如果不夠,那就揍兩頓」。
那時的我還特別愛哭。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不知道別人體會到沒有,但我確實嘗到了哭的好處。那時,只要我摔倒了,如果父母不在身邊,我就自己爬起來,朝著絆我的東西「打」上一頓,「唉喲唉喲」著,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但如果父母在身邊,我哭得那個悲慘,越勸越厲害,越哭越狠。
雖然也因此挨過幾次打,但在那個缺吃少穿的歲月,最終往往能獲得籤訂買好吃的、買玩具等不平等條約的「勝利」。
直到多年後參加工作,我才明白,這只不過是父母對我的溺愛和遷就而已。就像父母為什麼永遠那麼早起床,為孩子做飯、穿衣,出門送孩子上學,叫醒他們的不是鬧鐘,而是生活和對孩子的愛。
如今,曾經是父母的孩子的我,也成為了孩子的父親。上有老下有小,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百般事宜要處理的無奈,以及好像永遠還不完的房貸,讓我真真正正體會到了生活的不易、人生的艱難。
好像世界上什麼都變得很重要,只有我變成了最不重要的。現在只要我摔倒了,如果周圍有人,我就若無其事地爬起來,瀟灑地拍拍身上的灰塵,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而沒有人時,有時我卻會默默地流淚。驀然回首,小時候和父母在一起時,才是無憂無慮最幸福的日子,才是再也回不去的天堂。
「那時候,我和你爸爸最盼望的事,就是盼著你快點長大!」母親收拾完飯菜,看我盯著全家福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樣子,對我說,「那時天天幻想著你長大了是什麼樣,10年後、20年後、30年後是什麼樣子?」
「媽,我也是。」我笑著回答,「現在你的願望早就實現了,我已經快四十歲了!」
看著我日漸增多的白髮,母親嘆了口氣說,「現在想想,那時候我真傻,居然盼著你長大。」
「媽,我也是。」
我和母親哈哈大笑起來,但笑著笑著,我卻流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