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京劇的版圖中,浙江京劇團是典型的「非主流」(非京劇主要流行區域)劇團,但是近年來,浙京在繼承傳統戲曲的藝術技藝的同時,更是發揚了南派京劇的開拓進取精神,以「浙江京劇武戲三部曲」,「打」出了南派武戲的一片新天地,成為當下京劇舞臺上的一朵奇葩。
南派京劇武生一絕
評新編歷史京劇《飛虎將軍》
戴平
京劇武戲難得,優秀的南派武戲尤其難得。近半個世紀來,京劇的武戲衰落了。自蓋叫天之後,曾幾何時,南派武戲幾成絕響。令人驚喜的是,最近有幸觀看了由浙江京劇團團長翁國生導演並主演的京劇《飛虎將軍》,使我強烈地感受到:南派武戲仍然興盛,蓋叫天后繼有人。翁國生師從蓋叫天弟子周榮芝和蓋老嫡孫張善麟,深受南派京劇武戲的薰陶;隨後他又拜京劇武生名家高牧坤為師,勤學苦練,對武戲充滿了深深的眷戀和熱愛。經他數十年的不懈努力,一出出蓋派名劇得以傳承,一出出新的武戲問世。京劇武戲在浙江走出低谷,滑坡態勢得止,翁國生功不可沒,成為南派京劇武生一絕。
《飛虎將軍》是浙江京劇團創作的「南派京劇武戲三部曲」中的壓軸之作,已連演了181場。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數字。這說明京劇武戲還是有生命力的。只要肯下功夫,武戲照樣有觀眾。通過挖掘和重新創作《飛虎將軍》,展現浙京武戲班底別具一格的舞颱風採,弘揚發展浙江的京劇武戲藝術,進一步奠定了被列入「世界非遺」的京劇在浙江的藝術地位。南派京劇三臺大戲走南闖北、走出國門,成為弘揚國粹的一張浙江名片。浙江武戲終於獨樹一幟,成為全國京劇武戲的一面旗幟。
《飛虎將軍》史無其人,歷史故事是新編出來的。但這個故事的內涵發人深省。牧羊娃安敬思在飛虎峪中放羊為生,因打虎救主,被晉王李克用賞識,封為「十三太保」,賜名「李存孝」。隨軍後,攻城拔寨,屢立戰功,又被封為「飛虎大將軍」,並娶李克用之女為妻。因其自身獨特的草根品性及立功之後孤傲自大、目空一切,觸犯了晉國軍規和國法,最終身陷牢獄,落得個五馬分屍的悲慘下場,給世人留下了幾多唏噓!此劇雖是武戲,卻是一部超越了一般武戲的人文悲劇。
南派武生之絕,絕就絕在其驚心動魄的開打、驚險別致的技巧、高超的功夫、乾淨的身段,在舞臺上呈現了一幅幅精彩而動人的圖畫。翁國生在劇中的表演充分糅合了蓋派藝術的表演神韻和南派武戲的高難技法,他以南派短打武生和北派箭衣、長靠武生雙向結合的舞臺呈現手法,立體地塑造了一個獨特另類的「飛虎將軍」。他在飛虎峪牧羊、打虎時,帥氣、伶俐地凌空舞動一柄懸掛著紅色長劍穗的紫柳牧羊鞭,翻身、飛腳、趟海、平轉……翁國生運用這柄長穗飛舞的紫柳羊鞭把一個在大漠深處狂風暴雪中牧羊度日的放羊娃,塑造得非常鮮明、可愛。特別是在「打虎救主」時,他甩起羊鞭飛速旋翻十多個「蹦子串翻身」,就像「風火輪」一樣的飛快、神速,配合默契,精準嚴密。他在率領晉國飛虎軍展開「鎮州大戰」時,手持獨門兵器「渾鏜槊」和「畢燕撾」,一長一短,一輕一重,煞是神奇,忽而「渾鏜槊」從背後飛出,忽而「畢燕撾」刺向對手,忽而兩者並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制勝對手。
南派武戲的最大特色,自然是其武功了得。除翁國生的打虎、率將士與梁王將士開打各有巧妙不同外,兩支軍隊青年演員的筋鬥武打,更使這臺武戲演出具有強烈的可看性。兩支軍隊以各種不同式樣的筋鬥象徵開打。他們一個個橫空出世,龍騰虎躍,跌扑滾打,筋鬥輕翻,空中飛人,最多的一位演員竟連續翻了二十個筋鬥,無一閃失。如此精彩的京劇武打,實在是難得一見的。順便提及的是,馬童飾演者黃永身段敏捷、跟鬥輕飄,也是一片碧綠的綠葉。翁國生的這朵紅花,有那麼多的綠葉相配更加豔麗。京劇武戲之所以能走出國門,受到聽不懂唱詞的外國觀眾的歡迎,高難度的技巧和令人驚嘆的美而險的場面,是其生存的基礎。
翁國生之所以難得,更在於能文能武,能打能唱。他的武功了得,唱腔同樣非常動人。《飛虎將軍》的上半場,他是本領超人的武生,下半場卻成了莎士比亞筆下麥克白式的悲劇人物。他運用了【嗩吶二黃】【搖板】【流水快板】【二黃導板】以及【梁州第七】【二煞】等幾大段京劇板腔體和崑腔曲牌的唱段,唱出了李存孝內心深處的狂妄、糾結、失落、懺悔和痛苦,展現了京劇「武戲文唱」的獨特編創理念。此外,翁國生還是一位出色的導演。這次,他親自導演了《飛虎將軍》。在劇終,他使用了現代派的舞臺表演手法,對傳統京劇做了有意義的嘗試,如晉王和李存孝的幽靈在冷色調的燈光下的心靈對話,均取得了可喜的成功。
「羊皮襖」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貫穿全劇的道具,也是這齣戲體現李存孝草根本色的一個極具象徵性的符號。破舊的「羊皮襖」折射出人性的光芒。危急關頭,他寄情於「羊皮襖」;降虎之際,他寄運於「羊皮襖」;軍營之中,他又寄恨於「羊皮襖」;反叛之時,他仍寄望著「羊皮襖」;車裂之前,他最後深深寄念著「羊皮襖」,他脫下了李克用恩賜的「虎皮甲」,最後一次穿上補丁累累的破舊「羊皮襖」。「羊皮襖」的巧妙運用,是全劇的成功一筆。
崑劇表演藝術家王芝泉說過:「武旦和別的行當不一樣,年紀越大壓力越大,你不拼命很快就要被淘汰。」武生演員也是如此。《飛虎將軍》劇終,李存孝被處以車裂的酷刑,他告訴行刑者,要對他實行「五馬分屍」先要把他的手足的筋腱斬斷,否則,五匹馬也對付不了他。在現實生活中,翁國生也是一位身體力行的「拼命三郎」。在第六屆中國京劇藝術節匯演中,翁國生的腿部跟腱大筋意外扭斷了,他硬是用繃帶扎住斷筋,堅持演完兩個多小時的大型神話武戲《哪吒》。翁國生被譽為京劇舞臺上「戲比天大」的「鐵人」,其「拼命三郎」式的壯舉展現了一個優秀文藝工作者的高尚藝德。翁國生今年已53歲了,憑藉紮實的童子功和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苦練,依舊在京劇舞臺上翻滾開打,熠熠生輝;他還帶出了浙江京劇團這樣以武戲為主的優秀團隊,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京劇的武戲需要得到更多重視與扶持。現在,全國京劇界武生演員和其他行當相比,人數相對少,武戲較文戲創作也相對薄弱。一個重要原因是如今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武生武旦需要天天練功,又苦又累,而且容易受傷,很多演員不願學,學了也不容易堅持。有的改唱文戲了,有的乾脆走掉了。因此,我們對於京劇的武戲要給予更多的扶持,要加大力度培養京劇武生演員,讓青年武生演員有更多的用武機會。即此而論,浙江京劇團來上海演出,更是起了一種提倡武戲的示範作用。
【刊於2016年第5期《上海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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