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今天的國內觀眾而言,提起東北藝術的特色,首先想起就是被小品和二人轉「代言」的喜劇風格,以至於自東三省之外的觀眾提起東北話,都是「自帶喜劇效果」的深刻印象。然而當人們擺脫掉電視傳媒塑造的刻板地域印象,生長於白山黑水之間的民間文藝,以灑脫豪邁、熱情浪漫的藝術風格,如同冬夜的爐火般暖人心房。
2018年12月19日,寒風凜冽中的黑龍江佳木斯大劇院,國家藝術基金2018年資助項目舞劇《原風》的上演正是這樣一團熱烈奔放又溫情脈脈的「藝術之火」,驅散著物理空間中的寒意,用最為質樸的情感溫暖著現場所有觀眾的內心。
幕啟燈暗,晚年的梁原拿起一方手絹,在熟悉的舞蹈動作中陷入回憶;時光如同倒流的河水一般,將她與觀眾帶回了六十多年以前,黑土地上最熱烈奔放的秧歌舞蹈向她敞開大門的時刻……
在凌冽寒風吹拂的東北平原上,一種從遠古宗教儀式中誕生、在民間自由生長的民間藝術——東北秧歌成為了這方土地最具生命力的舞蹈。它以其豐富的舞蹈形態展現出不同於其他地區秧歌舞蹈的獨特魅力,又以奔放灑脫、絢爛多彩的藝術激情感染著每一個走近它的個體。《原風》故事中的主人公梁原,自幼追隨老藝人學習秧歌舞蹈,在追尋與堅守的過程中,她收穫著人生中最重要的友情、愛情與親情,同時也承受著時代大潮的衝擊與歲月流逝的雕琢。就是這樣一個藝術家與藝術相識、相知、相伴、相守的過程,飽含了主人公六十餘年的悲歡離合,折射出的是一代民間藝術家在北國沃土上的堅持與守望。
作為一部講述民間藝術的舞劇,《原風》沒有停留在對原生態藝術形式的簡單複製上。按照主創者的初衷,作品的確是有讓更多觀眾認識並關注東北秧歌舞蹈的願望。也正是基於此,從「老藝人」們身著傳統祭祀的服裝,到重要道具「神鼓」作為藝術傳承的標誌,《原風》中處處可見民俗與民間藝術的元素出現。
然而最為難能可貴之處在於,舞劇《原風》不僅儘量避免將民間藝術形式直接化用到舞臺上,而且還選擇儘量克制地使用地域和民間符號,同時又適當地通過更加有時代特色、更具有普適性的藝術語境進行表達。從全劇的音樂創作到舞蹈動作的設計與編排,都不難看出創作者表現出最大程度上的克制。傳統元素作為重要的火種,點燃了《原風》的創作靈魂,但又「潤物細無聲」地隱藏在每一個舞姿、每一段音樂之後,而並非是直接的體現。
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原風》,沒有從頭至尾被東北秧歌所淹沒,反而是在幾段醒目的群舞和主演的獨舞中可以窺見諸多現代舞的元素。一方面,東北秧歌除了在表現藝術家學藝時作為敘述內容之外,在劇種似乎再無體現;另一方面,觀眾又處處能感覺到東北秧歌的痕跡,女主演在諸如拉扯女兒急走、與愛人共沐愛河等生活化的場景中,巧妙的化用了東北秧歌特有的步伐與上肢動作——僅是舉手投足之間,鮮明的地域特色便展露無遺。
克制的藝術符號表達的背後,是創作者對東北秧歌的熟稔與思考。《原風》以舞蹈講述舞蹈家的生平故事,自然需要以更高的藝術視閾統攝全劇,將劇中人物擅長的藝術表達與更廣域的當代舞蹈語境相互融合,從而完成對故事的講述與人物的塑造。
舞劇《原風》的動人之處,亦不僅僅體現於對舞蹈藝術的挖掘與創新,更有其作為「劇」的敘事情感給觀眾帶來的震撼。
《原風》所講述的故事,並非是創作者的憑空想像。劇中主人公「梁原」的人物原型,正是開場時飾演晚年梁原的舞蹈家喬梁。這位年過八旬的老人,與東北秧歌結緣六十餘年,始終堅守著傳統藝術、不斷探索並培養了一代又一代的後起之秀。《原風》劇中所講述的諸多動人故事如與愛人攜手一生的動人愛情、希望女兒傳承衣缽卻遭拒絕的傷心與失落以及在舞蹈教育之路上的守望等等,都是取材於喬梁老人的真實生活。
正是這種真情實感的挖掘,讓舞劇《原風》變得有血有肉,真摯動人。藝術創作不可能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部述說當代人共同經歷過的「小歷史」的作品,更需要情感的真摯來贏得觀眾的共鳴。
文/浩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