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 | 博濤
作者 | 我是老徐
來源 | 是叫老徐
去年上半年,地攤經濟曾短暫復甦,網際網路也沾染了幾分煙火氣。
出獄已久的王欣在微博曬出一張圖。
圖片中的美女溫婉可人,面帶微笑夾著雙腿在街邊擺攤賣茅臺。
王欣配上文字小聲詢問,「如果我去擺攤,該賣點什麼呢?」
評論區吃瓜群眾你推我搡七嘴八舌,有人吆喝「賣種子」,有人建議他「賣馬桶」,還有人挑眉暗示他「賣服務」。
王欣無語。
快播要完了
「手不要碰電腦,東西不許動!」
2014 年4月,近百名公安包圍了快播公司喊的第一句就是這,緊接著警察查封了所有電腦,控制了核心員工。
此時王欣不在公司,他仍沒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當天下午,他還在公司的內部郵件中安慰大家:「不要擔心。公司沒有問題,律師在來的路上。」
快播被查的消息流出後,嘗試聯繫他的記者們得到的幾乎都是一句話——
「我在香港,病得很重。」
在被警方掃蕩的不久前,優酷土豆集團、搜狐、騰訊、樂視等多家視頻網站聯合發布「中國網絡視頻反盜版聯合行動宣言」,群起圍攻百度和快播的盜版侵權行為。
搜狐董事長張朝陽對百度的侵權行為既恐懼又深惡痛絕,因為他面對的是百度,「他一封殺你,還玩什麼?」
張朝陽疾呼「在小偷和強盜橫行的地方,守法的人無法生存。」
政府也意識到了盜版的危害。
2013年底,中央四部委聯合發起了打擊盜版的「劍網行動」,百度和快播同時被點名。百度隨即表示將加大力度打擊盜版。
但當時,快播沒有迅速公開回應。
次年4月份,或許是預感到了危機,快播才在官微發布《致快播用戶書:我們涅槃在即》。
其中提到:快播「自宮」涅槃,最後一位盜版戰士的倒下,標誌著網際網路視頻草寇時代結束。
彼時,東莞掃黃打非剛剛結束,花枝招展的小姐和嫖客們早已經被一鍋端。
線下掃黃帶來線上掃黃。快播慢吞吞的宣言書等來的是有關部門迅速而凌厲的處理手段。
不到一周,警察就出現在了快播大樓。
網曝快播公司被查現場圖片
隨後,快播被吊銷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更因為智慧財產權問題被罰款2.6億。
王欣此後成為「在逃」人員,公安部門對他進行網上追逃,並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發布紅色通緝令。
2014年8月15日,「逃亡境外」110天的快播CEO王欣在韓國被捕。
他即將面對「生死未卜」的結局。
飛出國企的籠子
四十年前,湖南郴州東江湖旁的小縣城資興,王欣出生在一個普通礦工家庭。
湖邊長大的他性格細膩而嚮往自由。
但大學畢業後,他卻誤打誤撞進入了一家國企工作,那時王欣總覺得自己像籠中之鳥,一輩子在一個地方多少有點不甘心,有股往外飛的衝動。
終於,呆不住的他辭職南下,成了一名「深漂」。
初入深圳的他入職深圳市龍脈信息股份有限公司,擔任技術研發的副總經理。公司裡還有一位日後的業內名人曾李青——
他日後是王欣的第一位投資人,更是騰訊的聯合創始人之一。
曾李青(右一)
3年後,王欣註冊成立了深圳市點石軟體有限公司。
這個公司從誕生之初就受到了很多投資人的青睞,當時一個挺有名的投資公司直接就扔下300萬說給王欣。
但他一口回絕。
後來王欣還認識了盛大的創始人陳天橋,對方很欣賞他的技術才能和對產品研發的獨到見解。
盛大也提出想收購「點石」,也被王欣拒絕。
當時的王欣並沒意識到投資公司在投資之外還會帶來資源,他一次次錯過了機會。
沒過多久,「點石」就倒閉了。
創業失敗的他進入了陳天橋的「盛大」公司做「盛大盒子」項目,但最終還是失敗結尾。
當時除了工作,王欣的愛好就是在電腦上看看片、聽聽音樂。如果要看一部電視劇,除非能一口氣通宵看完,否則王欣不看。
瞅著自己的愛好,王欣再次猛扎進創業的泥潭裡,進軍競爭激烈的視頻領域。
2007年,王欣在深圳車公廟租下了一個僅有10多平方米的「農民房」。
從公司的選址、租房、裝修、設計,所有和公司相關的事都是王欣一個人完成的。雖然公司很小,但他希望能讓人在工作環境裡感到家的溫馨。
就這樣,王欣招納了不足5人的創業團隊,頂著每月3000月的租金,加上人工和伺服器費用,他每月的支出至少是3萬元。
房外的樓道裡堆滿了雜物,鍋碗瓢盆遍地,房裡傳來陣陣敲代碼的聲音。
那段城中村的日子王欣過得特別「窮」,他和妻子數著存錢罐裡的零錢買菜做飯,實在撐不住了還向父母借過錢。
但這次,卻也是王欣命運的轉折點。
中國一半網民都用快播
一年後,王欣手頭的50萬也即將消耗殆盡,公司的廣告收入不多,他開始自己拉投資,想著實在不行就把房子抵押出去。
那段時間,王欣在家要工作到半夜,他一會興高採烈,手舞足蹈,一會又垂頭喪氣。
但也是在那時,公司也熬過了最艱難的階段,數據持續增長,人氣攀升。
快播出現了曙光。
2008年開春,王欣對自己十幾名員工承諾,如果年終,單日的用戶數量能夠達到500萬,就帶大家出海玩。
但只到年中,他就在遊艇上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曾經沒看到快播前途的曾李青在三個月後再次看到了王欣給他的數據,他有點驚訝,轉手給快播注入了300萬資金。
半年後,360也給了王欣一筆投資。
2012年,快播全國安裝量超過三億,這一年,中國的網民數量還只有5.38億。
此時的王欣才32歲。
員工們那時都在想,公司到時候在美國上市會是什麼樣子,對有盼頭的日子的憧憬讓大家想想都不自主地面露微笑。
這種微笑並不是沒有可能和原因。
王欣在公司裡追求領導和員工的平等,出去團建漂流,大家互相潑水沒人敢潑王欣,他就先拿起水潑大家,最後自己被潑成了落湯雞。
一些公司的優點此後被媒體反覆報導——
提供員工宿舍、彈性打卡的不加班文化、有孩子的員工提前1小時下班、開辦員工生日會、提供健身與出租補貼、免費三餐……
公司還鼓勵員工戀愛,如果結婚,老闆還會奉上紅包雙份。每逢婦女節、情人節等節日,員工還可以提前半天下班來為伴侶準備禮物。
聽起來像天方夜譚的公司制度,在網際網路企業普遍996的今天足夠奢侈。
更為可貴的是公司每周一都有個純技術的「固定飯局制度」。飯局由王欣請客,每個員工都可以參加。
不料明星八卦,只談產品和技術。
快播公司全體員工參加拓展
聊完工作,員工還能打球。
深圳華僑城錦綉花園的足球場,王欣汗如雨下。他正雙足生風帶著足球狂奔,帶領著快播隊與其他公司來一場友誼拼殺。
裁判哨聲起伏。
半場結束後,王欣踢開堆積的球衣球鞋,拉來兩張椅子,在球員的喊聲和足球飛來飛去的砰砰聲下,癱軟地仰在椅子上。
曾經創業的艱苦一掃而空。
2014年,在一片歡欣鼓舞中,王欣計劃讓快播上市,包裝快播的名頭想好了,就叫——
「最大視頻聚合平臺」。
大家都很開心。
他就是個「海王」
年少有為的王欣很少應酬,也不常出差,但是酷愛釣魚,還是海釣。
他去得比較多的地方是汕頭南澳島。
他會提前研究各種魚的習性、釣法和潮汐變化。但是王欣的運氣似乎不大好,「總是只釣到一些小魚」。
有次南澳島的水很好,大家都篤定那裡有大魚出沒,但王欣從凌晨4點釣到晚上9點,仍然只釣到一些小魚。
海釣是王欣發洩情緒的方式。
他的妻子回憶,「他喜歡釣魚,壓力大的時候,會背上釣竿去海邊。釣魚能讓他更專注,一心只要看著魚漂。」
手機有信號卻打不出去,不能和外界聯繫,船就像片葉子似的漂在海裡。
但那種專注並非每個人都能在海釣中享受到。
一位快播的前高管曾和王欣出海,他描述著海釣的痛苦:
海釣中,王欣倒從公司外收穫了「釣友」。
王欣和釣友們分享經歷,「在沒有手機信號、四周無人的大風大浪中漂泊釣魚」,那種孤獨和絕望更像是一場自我鬥爭的豪賭。
最近剛跑去美國上市的「小鵬汽車」幕後的老闆何小鵬當年就是聽王欣的經歷後。
也開始成為海釣一族。
並熱衷於在沒有手機信號而又大風大浪的「無人區」中漂泊釣魚。
但不同的是,何小鵬是個「裝備黨」。他還特地買了條遠洋船去釣魚,遊泳,去探索大海.
何小鵬覺得,海釣就是一種全新的認識世界的方式,他可以「通過這些世界看到更多的世界,了解更多的人」。
每當他花上兩小時,用盡平生力氣把魚拉出水,然後抱著魚拍張照,美滋滋地享受著滿足感。
但這都有賴於王欣為他打開了「海釣」的大門,因此何小鵬叫王欣「王大師」,叫著叫著,大家都這麼稱呼他了。
他痴迷到什麼程度呢?
坊間傳言,王欣當初被通緝的時候,有關方面找人約他到濟州島海釣,他果真赴約。
但飛機落地無法入境,王欣就被警方押解回國了。
王欣的確是在濟州島被抓,在後來的法庭上,他說不知道自己被通緝,去濟州島目的就是為了釣魚。
「再見」王欣
再次見到王欣,是在庭審之前,還沒定罪的他身穿橘色囚服出現在央視的鏡頭前。
鏡頭拍出了他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的模樣,他也數次抽泣哽咽「認罪」,那句「『快播只提供平臺、不提供內容』的說法,確實存在僥倖思想。」
儘管他之後認為,在央視上只是「認錯」而不是向全國人民「認罪」。
因為他篤信技術無罪。
多年以前,他曾極力飛出了國企的牢籠,但最終卻逃脫不了國家機器的手掌心。
王欣身著一身灰衣灰褲出現在法庭上,面容憔悴。
公訴人建議法院嚴懲快播法定代表人王欣有期徒刑10年以上,而辯護人要求對王欣進行取保候審。
當時,法院對快播案的庭審進行了直播。
庭審時,王欣「舌戰群儒」的名場面也被認為是理科生吊打文科生的名場面。
「做技術不可恥,堅持做技術的人很難得。」
「約炮不可能成就陌陌的今天,假貨不能成就淘寶的今天。」
王欣的金句即使放在今天也有分量。
爭議更多的是王欣的技術無罪論,也就是他的「菜刀理論」——
快播本身不提供播放資源,資源是快播用戶從其他網站下載的,所以快播無罪。就像持刀殺人有罪,菜刀無罪一樣。
對於「涉黃」罪名,王欣倍感無奈。
快播的活躍用戶超過四億,日播放視頻文件70萬,鑑別淫穢視頻這一點,用他的理論就是全世界的公司都做不到。
彼時,網民們也沒閒著,新浪四川發起了一個投票,「快播有罪嗎?」
有近95%的網友按了「沒有」。
此後的今日頭條也因向用戶持續傳播色情低俗信息等問題被網信辦約談。
兩天後,今日頭條就火速清理了違規帳號,還貼出了擴招2000名內容審核編輯的招聘啟事,並且「黨員優先」。
最終,快播案以王欣鋃鐺入獄告終,刑期三年零六個月
王欣最後的微博是兩段歌詞,「我以為我會哭,但是我沒有」「啊!多麼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判決出來,網友們紛紛留言欠快播一個會員,還傷感地感嘆:
監獄內外
入獄後,王欣的微信停更,頭像裡的他穿著紅色羽絨服、咧嘴大笑。
他的微博簡介從頭到尾都寫著,「能一輩子做產品是我最大的樂趣,做出的產品不管成功與否如果還能讓一些網民喜愛,我就心滿意足了。」
獄中的生活單調但作息規律,吃飯和睡覺成了頭等大事。
看守所3年,監獄半年,王欣的時間幾乎全給了書,各個行業都有涉獵,有經濟學、政治、科技,也有人物傳記、歷史、小說。
他在信中後悔自己以前看書太少。
短則一兩天,長則一周,王欣一本接著一本地閱讀,還在獄中學過佛來看淡得失,也看《冰與火之歌》的小說。
2018年2月7日一個美好的下午,服刑完畢的王欣終於走出了監獄大門。
媒體找到他時,他剛洗完澡,理完髮,再換了套衣服,略顯消瘦的王欣走完了整個儀式,就差跨個火盆。
何小鵬、姚勁波、李學凌三位昔日好友給王欣接風洗塵。飯局上,他們就著AI、區塊鏈、視頻下酒,談笑風生。
事實上,2015年6月王欣太太在微博發表了文章獲得上萬次打賞的《老公你好嗎?》,何姚李三人也對文章進行了打賞。
但有人來就有人不會來。
周鴻禕被認為是王欣最親密的一位夥伴。他不僅是快播的天使投資人,更是盛讚王欣的才華和能力為他站臺。
但王欣入獄後,周鴻禕很少為快播發聲,還曾有快播的前員工指責周鴻禕把自己「撇得太乾淨」。
王欣出獄前三個月,周鴻禕還發布了一款LOGO乃至於名稱都和快播非常相似的軟體「快視頻」,被網友指指點點地說他蹭快播熱度,省宣傳費。
飯局結束近一個月,王欣突然更新了荒廢三年的微博,配圖是個音樂播放器,正在播放「難忘初戀的情人」。
2018年,《我不是藥神》上映。
戲裡的程勇滿臉頹喪地坐在警車裡,車外兩邊的病人依次排開,目送著車內為了他們運輸非法印度藥的英雄。
程勇一掃臉上的頹喪。
看完電影很快就有人聯想到了「王欣」,王欣感覺到了。
隨後,他配上了程勇拿略顯悲壯的圖,在微博上敲下了五個字,「我不是快播。」
事實上,出獄後的王欣極力剝離同「快播」的關係,微博名稱也由「快播王鐵匠」改為「王鐵匠」。
但他和「快播」怎麼也撇不清關係。
後來,他開發了新項目「馬桶app」,但剛上線就被微信端屏蔽,還沒出生就死在了胎盤裡。
王欣在微博配上了app被停止訪問的頁面截圖,並貼文吶喊,「不知道你怕什麼?」
此後的「靈鴿」也沒了動靜。
王欣從監獄探出頭來,馬雲、馬化騰早就絕地而起立穩腳跟,而他則被打回原形從零開始。
現在,王欣的微博29萬粉絲,評論寥寥,等待他東山再起的網友們也不多了。
他在漸漸被遺忘,但零星也有網友突然想起那個網際網路的青蔥歲月,去他的微博評論也離不開「快播」。
眨眼之間,一個時代已經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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