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飯》
作者:韓湘生
作者韓湘生簡歷:69年下鄉赴黑龍江兵團一師三團,曾在六師工作過,畢業於北京影視藝術學院。中國作家協會小說學會會員,中華知青作家學會主席團成員,現任《荒土文學》副主編,《文學月報》雜誌社籤約作家,《青年作家》網籤約作家,《文學與藝術》籤約作家,《知青文學專號》《烏蘇里江綠色風》特邀撰稿人。已發表作品350餘篇,多篇文章在全國獲得大獎。被稱為從黑土地走出的知青作家。
黑龍江兵團一師獨立三營41連是個值班分隊,主要擔負著邊境的站崗放哨任務。連隊建在黑龍江的右岸,北部與黑河市接壤,東北部與蘇聯隔江相望。但41連也有少量土地的耕種任務,這樣才更能充分體現當時「屯墾戍邊」的偉大含義。
待秋收過後,連隊的這一小部分土地,為了來年的播種要展開翻耕土地的工作。在黑龍江兵團,耕地全都使用機械化耕種,41連的連長臨時從農業連隊借來了一臺拖拉機來幫助翻地。因為借來的拖拉機只能幫41連翻地十幾天,所以要24小時的工作。人休息,機器也不能停。
而上夜班的人需要半夜加頓餐。這時候連隊就需要找個人能負責半夜給翻地的人送飯。連領導到值班排裡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戰士,但是他們都覺得走夜路害怕,誰也不敢去承擔這個任務,把在場的指導員急得抓耳撓腮的,不知所措。這時候不知是誰跟指導員提議說:「耿德森膽子最大,他天不怕地不怕的,還說過要給我們抓回一個小狼崽回來呢!也許耿德森能完成這個任務。」劉文學指導員聽後立馬就找到了耿德森,問他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耿德森衝著指導員拍著胸脯說:「不就是晚上送個飯嗎?這有什麼可怕的,我白天還能睡個懶覺呢!」就這樣,耿德森接受了半夜給地裡送飯的工作。
圖為當年在兵團時耿德森的相片
頭一天半夜送飯,耿德森先把自己武裝了起來。他到庫房領了一個裝有4節電池的大手電筒,帶了把衝鋒鎗,還把他自己精心製作的一把匕首也掖在了腰裡。大家都知道,在北大荒的大草甸子和灌木叢中,碰到狍子、野豬和狼等動物的事是時有發生的,耿德森也不得不防啊!
他把飯菜裝進挎包,全副武裝的出發了。穿過四季屯,就走到了沒有人煙的一片灌木林。暗黃色的月光鋪滿了整個荒原,那一段荒草萋萋昏暗的路迷茫而朦朧。耿德森總覺得後面有人跟著他似的,但又不敢回頭。他還是第一次走這麼長的夜路,越想越害怕,心裡的恐懼感也越來越重。忽而從灌木林中傳來不知是什麼動物的叫聲,嚇得耿德森毛骨悚然。他向遠望去,前面的樹林和遠處的黑龍江都被濃濃的夜色抹平了,整個荒原大地像被一塊巨大的黑布籠罩著。耿德森長這麼大,才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害怕。
他護著裝飯的書包,小心翼翼地走著,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動靜,漸漸接近了還沒收割的一大片玉米地。這片玉米地非常大,走了很長時間還沒到頭,玉米地在他的右邊,左邊都是雜草和樹叢。走著走著,耿德森看到離小道有二十多米的距離,左邊那黑乎乎的一大片樹林子,樹下漆黑一片。漆黑的夜,寂靜陰森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狹長的月光照著那詭異的山巒散發著陰嗖嗖的白煙,好像有很多模糊的人影在這荒原之間遊走。
耿德森急忙用手電照了過去,看到的是一大片松樹,松樹下一個個的全都是墳頭,有的墳頭還插著招魂幡,幡條被風吹的來回飄動著……耿德森心中一驚,心一下子收緊了,站在那用手電一個勁地亂照著。他的心嚇得好像快要跳出自己的胸膛。此時的他趕緊把槍橫在了胸前,打開了槍的保險,右手也顫抖著拔出了匕首緊緊抓在手裡。耿德森心裡想:「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神啊鬼的,可墳地裡的傳說的事那可不老少啊。」大家也經常聽到當地人講墳地裡發生的一些古怪事情,這更令耿德森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今天我該怎麼辦啊?可別嚇唬我,願上帝保佑我!」耿德森不停地在心裡默默念叨著。天這麼黑,他什麼也看不見,寒氣仿佛把光也阻隔了似的。他連忙警惕地用手電照著四周,觀察了好一陣子後,漸漸的儘量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慢慢往前挪動著腳步,邊走邊用手電不斷地往四周照射著。他的腳步也越走越快,不知不覺那塊玉米地也被他甩在了後面。再往前走,耿德森看到一大片收完莊稼的開闊地,他加快了腳步,離送飯的目的地越來越近了,漸漸地能聽到拖拉機的轟鳴聲。啊,燈光!他看到燈光了!耿德森趕緊用手電光跟機械上作業的師傅打招呼。他很快來到了拖拉機前,與師傅互相寒暄了幾句後,耿德森馬上拿出饅頭和炒的菜,讓師傅們吃著。待吃完飯收拾好餐具,便與作業的師傅們告辭,往回去的路上趕。
左一為耿德森在連隊的麥田裡
就這樣,耿德森每天晚上送飯,平安無事地度過了幾個晚上。他感覺不會有什麼大事出現,乾脆槍也不帶了,膽子比以前也大了許多,只是路過這片墳地時,心裡仍是十分害怕和緊張,每次都是憋足一口氣跑著通過那塊墳地。
這天晚上,大約有十一點多,又到了該送飯的時間了。當耿德森走到玉米地的時候,忽然聽到玉米地裡傳出稀裡譁啦的玉米秸稈的斷折聲,這使耿德森心裡一驚。他立刻停住了腳步,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著,聲音就在前面十幾米遠處。他知道自己不清楚情況,不能輕易打開手電筒。連隊領導在站崗時經常提醒他們,如果眼睛習慣了燈光,一離開燈光後就成了瞎子,只有蹲下才能看到地平線和天空的自然光線。
當時,耿德森聽到玉米地裡傳出「哼哧哼哧」一片雜亂的咀嚼聲,他基本能判斷這是幾隻野豬乘著晚上在偷吃莊稼。他趕緊摸了摸身上,呀,沒帶上槍啊!他把匕首緊握在手裡。耿德森聽當地人說過,野豬也很怕人,你不招惹它,它不會主動攻擊人的,除非你傷到了它,它就會跟你拼命。他使勁咳嗽了幾聲,玉米地的嘈雜聲也立刻停止了。他又咳了一聲,使勁跺了跺腳,同時立馬打開了手電。玉米地裡突然又稀裡譁啦的一陣騷動,也能聽到噼裡啪啦的野豬跑走的聲音。當耿德森確信一點動靜沒有了以後,才急忙加快了步伐跑出了玉米地。到了那片開闊地後,耿德森懸著的那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
經過這件事,耿德森路過墳地也不像原來那麼揪心害怕了,但提心弔膽也是免不了的。這些天晚上送飯,耿德森和兩位拖拉機手也都熟了,便坐下跟他們聊起天來。耿德森把這兩天遇到的情況跟師傅講了,開拖拉機的師傅也說:「我們前些天在夜班翻地時候也遇到了狼,那天翻地大概幹了快半夜時,後面的大犁全讓泥土塞住了,劉師傅拿著撬棍下車去清理,我在車上抽菸,借著車的尾燈往後一看,我猛然看見在離劉師傅清理泥巴十幾米遠的地方有倆個亮光。仔細一看,一隻狼正蹲在那裡看著劉師傅。我急忙衝著老劉大聲喊叫著:老劉快上車,後面有狼,劉師傳此時一驚,慌忙的就奔到了車門下,哆哆嗦嗦地上了兩次車,都沒爬上來,腳全踩空了。我趕緊伸手把老劉連拉帶拽地拉進了車裡,嚇得劉師傳面色一霎時地變成了灰色,頓時脊梁上流下了一股股冷汗。再往拖拉機後面一看:哎喲,我的媽呀,後面還有一隻狼在那蹲著呢。
劉師傅對耿德森說:「那天可真把我嚇壞了,等我爬進車裡半天后,我的身上還在一直發抖呢?都說狼怕光,可這兩隻根本就不怕。」 耿德森聽完後說了句:「是真夠懸的了,可別再讓我也碰上。」兩位師傅也說:「你還是小心點,這也是沒準的事」。聽完他們的話,耿德森心裡也在打鼓。在送飯回去的路上,耿德森把匕首緊緊地握在手裡。當走到墳地小道上時,反而沒有了那些害怕的感覺,腦袋幾乎是一片空白木成了一團。
耿德森又平安地送了幾天飯。這天晚上耿德森快要走到墳地時,突然看到墳地裡冒出一個火球。這火球有臉盆那麼大,當時他心中咯噔一聲,立刻怔住了。他站穩後使勁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想這別是我在做夢吧?這能是真的嗎?他瞪大了兩眼使勁地看著,只見這個火球離地有一尺多高,就像是漂浮著,忽悠忽悠的來回飄動著,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飄來飄去。這時的耿德森,不知怎麼,反而不感到害怕了,他死死地盯著火球。這火球漂浮不定地在墳地中待了足足有七八分鐘,後來才慢慢地開始往東邊移動,漸漸被樹叢擋住消失了。耿德森感到十分奇怪,氣喘籲籲地跑到作業的拖拉機前,向兩位師傅把自己剛才遇到的情況講了。他們聽了都驚呆了,望著耿德森說:「這是真的啊?那可就怪了,怎麼會呢?大半夜的誰還去墳地呀?這世上難道真有鬼魂嗎?」耿德森回答說:「我也從不相信有鬼,可也鬧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耿德森沒有睡覺,急匆匆地一個人就去了那片墳地。他走進墳地裡,尋找著是否有火燒過的痕跡,但尋遍了整個墳地也沒看到。他十分奇怪地把晚上送飯,在墳地中遇到火球的怪事向指導員匯報了。指導員聽後也嚇得不得了,半信半疑的嘴裡直說:「怎麼會有這樣的怪事呢?」耿德森便跟指導員提出,再能給他增派一個送飯的人?兩個人能互相照應著點。當時指導員就馬上答應了,又派了馮友權和他一起夜間往地裡去送飯。
41連門口集體照,第一排中間為耿德森,第二排右邊第二人為耿德森的弟弟,右第三是馮友權。
哪成想馮友權的膽子小得可憐,簡直是耗子膽。臨出發前,耿德森一看他那裝束:右肩挎著衝鋒鎗,腰裡掖著兩顆手榴彈,前腰還又插了一梭子備用彈夾,手裡提著一把軍刺。他們出發了,手電筒由馮友權拿著,從出了四季屯,手電筒他就一直沒關過,嘴裡不停喊叫著。剛開始他猛的一喊:誰?嚇了耿德森一跳,還真以為遇到了什麼情況呢。馬上問馮友權看見什麼了。他顫抖著說:「沒,沒,我沒看見什麼。」耿德森生氣地對他說:「你別總製造緊張空氣,你什麼都沒看見還瞎喊什麼?」馮友權回答:「這不是能給咱倆壯壯膽嘛!」耿德森告訴他別喊了,把手電筒關了,前面快到墳地了。馮友權一聽:「什麼墳地?」手一哆嗦,差點把手電摔在地上。
隨後,耿德森用手一指,對馮友權說:「你看,那邊就是墳地。」馮友權一聽,把槍一橫,咔嚓,就拉開了槍栓。耿德森馬上對他說:「友權沒事,你不用那麼害怕,別把槍弄走火了。」他急忙把手電照了過去,一邊走一邊說:「大耿,我頭髮都豎起來了,你看我渾身起了好幾層雞皮疙瘩。」很快他倆走過了墳地。只見馮友權還不住地回頭拿著手電四處亂照著。跟馮友權在一塊送飯的這幾天,遇著野豬,遇著火球,還有開拖拉機師傅遇到狼的那些可怕的事情,耿德森一句也不敢跟馮友權講,真怕把他嚇壞了。
在墳地看見火球的事,耿德森問過當地的不少老人。可是這些老人給他的回答也是含糊不清。有人說是狐狸精,有人說是鬼火,有人說是磷火。耿德森後來寫信詢問了北京的一些有關專家,專家回答耿德森那應該是磷火吧。
地耕完了,耿德森順利地完成了夜裡送飯的任務。耿德森告訴我說:「湘生,經歷了北大荒無數個周而復始的日日夜夜,輾轉了千般的曲折之路,我才驀然發現:歲月是如此的魂牽夢繞。那些荊棘溝壑,冷雨霜雪永遠在我的夢裡。是黑土地帶給了我們細密的皺紋和滋生的白髮,而我們收穫的是更多的閱歷與成熟。我們的心靈從貧瘠逐漸豐厚,是黑土地鑄就了我們的剛強!」
(此文十分感謝戰友耿德森提供的真實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