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晉江文學城站長冰心的一條微博引爆了整個網文圈。
這是北京市「掃黃打非」辦公室牽頭組織的一次聯合檢查。事實上，早在5月21日，起點中文網就已被約談。整改期間，起點中文網問題突出的「都市」頻道「異術超能」欄目、「女生網」頻道「N次元」欄目暫停更新7天，時間從5月21日15時至5月28日15時。
我們深入這場整改運動的內部，卻發現，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晉江和起點中文網上都出現了很多誤傷行為，而類似這樣的整頓雖然年年都會有，但此次卻非同以往的嚴厲，網文圈一片驚惶和迷茫。
同氣連枝，相關部門對網文圈接二連三的打擊，也讓不少影視行業從業者感到恐懼，忙不迭地開始自查。連審查最寬鬆的網文都要加強管控了，影視作品只會更加嚴格。一些正在改編中的耽美影視作品未來可能要傷筋動骨大改，而採買IP也要擦亮眼睛，更加謹慎才行。
「嘴唇」或成違禁詞，機測誤傷網文一片
5月20日，這本該是一個透著戀愛氣息的好日子。在起點中文網上寫女頻文的籤約寫手小田卻聽到消息，起點中文網被約談，一大批網文即將下架。果然，第二天起點中文網就關停了部分欄目和帳號，網文圈哀鴻遍野。
小田登錄帳號查看，發現自己也有篇文被鎖了兩章。再一翻作者群，她發現幾乎所有的籤約作者都有那麼一兩章被封，而且被封禁的內容五花八門，看不出標準何在。有人統計了一下，起點作品數量一夜之間從123萬本刪到17萬本，十不存一。「被封幾章真的算幸運的了，感覺競爭對手一下子少了好多。」小田說。
小田自己被封的那兩章，最大尺度的描寫是「女主咬了下男主的嘴唇」。還有人因為文章裡出現了「雞你太美」而被封，作者不解向閱文的責編諮詢，答曰「時事熱點是禁詞」。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這次起點中文網的自查主要是機器檢測，一旦觸發關鍵詞，就立即屏蔽。作者自行修改後，再通過後臺申請人工審核。但海量的書籍編輯們根本看不過來，審核效率極低，許多被誤傷的作者只能眼巴巴地等著。一些斷更後被封的作品，因為沒作者去管，大概率永不見天日。
相比較而言，大神們的作品就過審很快。「因為大神的作品的一般都有編輯每天跟，再者看的人多，是網站賺錢主力。」小田解釋道。她關注的一位作者葉非夜，其小說《國民老公帶回家》曾被改編成電視劇《國民老公》。這位作者有篇文在21號晚上被屏蔽，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放出來了。
這些大神的作品，有不少尺度都比「女主咬了下男主的嘴唇」要大很多。小田給娛樂資本論的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發來一篇大神寫的文，明顯有「開車」情節，卻一直不在被封禁的行列。「大神的文章編輯可能會揣測上下文，根據劇情需要決定是否查封，我們就是直接關鍵詞屏蔽。」小田說。
諷刺的是，小田在晉江寫的一篇文，有隱晦的床戲，卻因為沒有觸碰違禁詞而安然無恙，「古代文言文式開車了解一下。」
這是層出不窮、花樣百出的性描寫和落後的審核水平之間的矛盾。儘管網絡文學網站都外包了大量審核人員，採用機器+人工的檢測手段，但依然做不到精準打擊。
不止耽美和色情，男頻也是重災區
在小田的印象裡，網絡文學被嚴查是從五年前開始的。她2010年在晉江寫的一篇耽美文，就在大約五年前被網站封禁。
「十年前晉江的耽美區的確涉黃很嚴重，熱門文大多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各種監禁play。」小田回憶道。早在2014年，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就盯上了晉江文學城。迫於壓力，晉江暫時關閉了「耽美同人站」，重新開放後將其更名為「純愛同人站」。
2014年7月，晉江作者「長著翅膀的大灰狼」遵照其責編的指導，在自己晉江定製印刷的作品中加入色情內容，並在網上公開銷售。事件發生後，各大官媒點名批評，晉江被迫再次進行改版，還開啟了網友掃黃行動。
這次行動被冠名為「「拯救晉江大作戰」。為了儘快重審完站內有色情嫌疑的1500萬個章節，晉江邀請部分讀者加入審核，對涉嫌色情的信息進行舉報。
對於評審標準，各大文學網站都沒有明確的規定，但網友根據經驗總結得知，晉江執行的是「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標準，任何具有性象徵的器官都不能描寫。一個章節三個人審，意見一致才到下個步驟。無問題的通過，有問題的由內部編輯再審一次。
如今，這種發動網友掃黃的做法已成為晉江的常設機制。作者發文後先是機器審，機器審不過就由三個網友組成的評審團審，再審不過就進入高審。如果高審也沒通過，編輯就會發站內信通知作者修改。事實上，由於嚴格的三審制度，如今晉江文中直接描寫色情的內容已經很少，這次被查封的大部分是老文。
「其實像今年起點和晉江這樣的掃黃行動，以往每年三四五月份都會來一次。」一位曾在阿里文學工作過的編輯小因告訴娛樂資本論的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每年年後的網站自查都是固定節目，對有涉黃嫌疑的書籍下架重審，審不過的就永久刪除，審過的略微有點涉黃的，也不會在首頁推薦。
早在今年三月就有過一次檢查。3月26日，有傳聞稱晉江8個編輯被帶走，小說平臺青果閱讀、小說分銷平臺好書雲等員工失聯。
小因表示，青果閱讀出事時，公司門口來了兩百多個警察，連過去面試的人都被帶走調查了，比如今晉江被查的陣仗還要大。事後大家才知道被查是因為高管涉嫌非法盜版。
儘管許多粉絲都抱怨，如今網文越來越「清水」了，尤其是晉江。但小因認為，沒有哪家是真正的清水，各種隱晦車都很難被機器識別。每年都是耽美區查得最狠，連「桃花源」都是禁詞，因為會聯想到色情。今年官方的整治力度，是近年來最大的。
如今起點和晉江兩大站被查，圈內風聲鶴唳。各方都呼籲能有細則推出，作者群裡責編們也根據經驗把標準定得越來越細，三令五申「疑車無據」也不行。
晉江文學城站長冰心也於今日凌晨發微博，禁止「意識流開車」，鼓勵網友舉報。
除淫穢色情外，血腥暴力、政治、宗教等也是禁區。此次被查最嚴重的其實不是晉江，而是起點中文網的男頻區。玄幻、武俠靈異等題材大多涉及暴力和宗教，有問題的佔多數。而對於何為血腥暴力，也沒有明確標準。
年代文中，軍婚是重點被查題材。很多寫這一題材的作者都不知道要怎麼接著寫下去。
今天，官方也出臺了整治網絡文學的詳細規定。遺憾的是，從作者實操的角度來看，這份規定依然很粗略，指導意義不大。
對於此次掃黃事件，有人表示「按照這個標準，很多名著放今天都沒法出版」。但小田認為，紙質書籍的出版流程和網文不是一回事，這樣類比並不妥當。網文圈子魚龍混雜是事實，被查也很正常。「如果有作家認為自己的作品可以成為名著，完全可以直接向出版社投稿。」
對於這次網站清查，大部分作者受到影響後先是驚慌，在各種群裡議論紛紛，但事件過去一天後，大家已經開始理性看待。「我們都覺得大浪淘沙，能挺過這波，以後估計可以封神。」小田表示，大部分人還是會筆耕不輟。
今天，已經有作者開始調侃這件事，在新更的網文裡打破第四面牆，吐槽這次網站大清查。
不少作者希望以後能推出網文分級制度。但國內影視作品尚未實現分級制度，要想給更容易接觸到的、數量更龐大的網文分級，顯然更難。
更重要的是，除了淫穢色情，網絡文學還有個命門是非法出版，尤其是無法在大陸正常出版的耽美作品，作者經常出個人志。有關部門平時主動查封的行為不多， 但一經舉報，立即立案。
由於規則不夠透明清晰，灰色地帶太多，網文圈子公器私用的現象也層出不窮。比如前不久的深海事件，耽美小說作者深海先生發文質疑燁風遲抄襲自己的作品，燁風遲遂舉報她非法出版。很快，深海先生被關押判刑。作品內容不夠健康，以及非法出版都是網文圈的常態，是潛伏在許多作者身後的不定時炸彈。
網文圈地震會波及影視行業嗎？
作為影視行業的上遊，網文圈的地震會波及影視行業嗎？
事實上，大部分改編為影視作品的網文，都或多或少有無法過審的部分。比如去年由李一桐、屈楚蕭主演的《媚者無疆》，就改編自半明半寐的同名小說。這是一本典型的「肉文」，全文充斥著大量詳細的性描寫，「性」是推動劇情的關鍵元素。
在該劇的出品人徐紀周接觸《媚者無疆》之前，這個項目已經開發了很長時間，小說作者半明半寐自己寫了幾集，但一直沒找到方向。「我在籤約前才知道這是個黃色小說。」徐紀周告訴娛樂資本論的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他此前並沒有看過原著，但在看了前幾集劇本後，他發現半明半寐有著很強的表達欲望，原著中男女主角的痛苦和對情感的嚮往也極具戲劇張力，具備影視化的核心要素。
在徐紀周看來，只要這本小說去掉色情內容以後，依然有最打動人心的核心情感和戲劇張力，就可以進行改編。最終，半明半寐把前幾集中涉及到軟色情的部分統統刪去，原著中女主色誘目標，在床上殺人的慣用手法也全部改掉，重寫了近80%的內容。
在改了四五遍後，《媚者無疆》終於變成了一部純愛小說。雖然原著粉對此有些意見，徐紀周卻認為，既然身在影視圈，就要守這個圈子的規則，尤其對於這種小黃文改編的作品，必然是重點審查對象，應該比改編其它類型更為小心。至於粉絲，他認為「越迎合就越會被拋棄」，沒必要為了這一小群人犧牲更廣泛的觀眾群。
如今，徐紀周在拍另一部由兵王文《特戰榮耀》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原著中也存在大量無法過審的情節，改動量很大。但徐紀周認為這並不是重點，「只要有耐心和意願，網文裡能挖掘的好東西其實有很多，關鍵還是要適應這個圈子的規則和秩序。」
對於這次網文圈地震可能會對影視行業造成的影響，徐紀周認為，即使沒有政策打壓，前幾年被資本泡沫吹起來的IP熱潮也到了該退潮的時刻。那些在幾年前囤了一堆IP的新興資本可能會被加速淘汰，有實力的老牌影視公司則不受影響，「很多做影視改編項目比較好的公司，老闆都做過傳統出版。比如新麗、海潤和慈文，他們對於作品的評估和對政策的把握，都更客觀和清晰。」
事實上，由於視頻內容本身就比文字內容審核更為嚴格，這次網文圈的地震對影視行業影響並不算大。但這也不失為一個需要警覺的信號：連審查最寬鬆的網文都要加強管控了，影視作品只會更加嚴格。政策的不確定性會讓影視公司在採買IP時更加謹慎，改編時也會考慮更多，「魔改」原著的現象只會多不會少。
而對於那些正在改編或拍攝中的耽美作品，這次地震恐怕會讓他們進行更加嚴格的自我審查。早前由耽美小說改編的《sci謎案集》《鎮魂》等都去掉了同性元素，主cp去掉愛情線走兄弟情，副cp一方性轉變男女愛情已經成為耽美作品改編的常見方法。
如今由《魔道祖師》改編的《陳情令》和由耽美漫畫改編的《豔勢番之新青年》也成為粉絲關注的焦點。至於後續影響如何，娛樂資本論的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會持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