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劇其中一個不足之處在於,力圖塑造開闊體驗的同時又想塑造一種封閉體驗,然而又無法讓兩種體驗完美融合在一起,因而造成觀感上的割裂。
事實上兩者採用了不同的敘事語法,而這兩種語法是存在矛盾的 - 我們可以把前者看作第三人稱的敘事語法,它允許觀眾在許多角色之間周轉,像觀察展品一樣審視每一個角色,同時又能觀察到角色之間的相互作用,換言之是機制的運作,它是以事件為中心的敘事語法,我們稱之為「間離語法」;後者顯然是第一人稱的敘事語法,它要求觀眾深入角色的內心,探求角色一舉一動背後的動機,在此基礎上與角色發生移情,觀眾在角色身上看到了自己,在相同的經驗中找到了現實生活的答案,它是以人物為中心的敘事語法,我們稱之為「沉浸語法」。
間離語法的代表作,比如《權力的遊戲》《火線》《大西洋帝國》等一系列HBO自家的歷史/架空題材劇集;沉浸語法的代表作,伯格曼的大多數電影都使用了沉浸語法。
我們能看到HBO一貫的語法特色,那就是通過均勻展現每個社會階層/集團的代表人物,來窺見整個社會的運作模式,揭示一定的社會規律,以及生活智慧。伯格曼的電影就無意追求這種宏大的格局,他的視線總是聚焦在有限的幾個人物上,探求小群體的運作,然而這不意味著他所傳達的思想意志就弱於HBO,事實上伯格曼電影中關於個體存在的思考是很多宏大敘事的電影無法企及的。
為了清楚比較兩種語法的異同,我們列舉同一題材下的兩部影片,《登月第一人》與《阿波羅11號》,剛好他們與本劇也非常契合。
《登月第一人》運用大量淺焦、特寫鏡頭來展現主角的精神狀態,通過大量的室內對話/場景來展現主角的所思所想,他對航天、太空以及家庭的看法,他如何面對失去,如何面對潛在的風險。整部影片著力塑造[尼爾 阿姆斯特朗]一人,登月第一人,其他人都是尼爾的映射,都是代表觀眾向尼爾發出疑問的「提詞機器」。最終我們在尼爾身上看到了自己,我們看到作為登月第一人的阿姆斯特朗,也有一個與我們無比相像的本我,一個普通人,卻有著普通人難以企及的超我 - 或者說品質。
《登月第一人》的巧妙之處在於,她放棄了同題材影片中常見的宏大敘事,放棄了冷戰背景的展現,放棄了對NASA管理層的展現,放棄了登月這一舉動對世界的影響,而聚焦於登月對主角本人的影響 - 站在月球上的尼爾得到了寬慰,他治癒了自己。最後我們會發現,這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故事,而主角本人就是我們每個人的縮影,影片想要傳達的,是一個人該如何面對過往和失去,如何平復傷痛 - 這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母題。在有限的場景中,我們得到了無限的視野。
而在《阿波羅11號》中,我們無法看到上文所說的蓋亞式的人文關懷,我們更多看到的,是宙斯式的奧林匹亞精神,冰冷,直接,粗暴,向每一個膽敢直視他的人展現自己的驕傲 - 這並不是否認《阿波羅11號》在藝術上取得的成就,事實上造成這種截然不同的觀感的原因就在於,本片忠實地呈現了登月的每一個環節,作為一部紀錄片他甚至不需要還原,觀眾看到的都是百分百的真實,由此帶來的衝擊力是其他類型的影片所無法給予的。
另一方面,我們無法在《阿波羅11號》中看到立體的人物,而且影片無意對此做過多展現。影片對準的是「登月」這一事件,而非登月的人物。我們無需對人物的家庭、背景、性格做過多了解,這些細節無益於對整個事件的構建。我們更多看到的是人物在事件中的即刻反應,而不是他們對事件的所思所想 - 事實上他們對「登月」的唯一看法來自於返航途中的一小段對話。
對比《登月第一人》,《阿波羅11號》的敘事語法明顯是以事件為中心的,由此造成了第三人稱敘事特有的疏離感,抑或冷眼旁觀的質感 - 更多時候我們感覺自己在目睹一項人造奇觀,而非真的參與其中,我們是觀察者,而非參與者 - 這與《登月第一人》的觀感完全是相反的,後者用各種方式讓我們產生參與其中的幻覺,以此消磨銀幕的存在,讓我們與角色產生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