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多歲的老吳漸漸養成了午休的習慣,中午要是不眯瞪上幾十分鐘,下午準會沒精打採的。
初夏的一天,吃過午飯,剛剛躺下,就聽見「咚咚咚」的敲門聲,老吳心想,這個時間點,城裡人一般是不會上門做客的,十有八九是誰的鄉下親朋敲錯了門吧。
老吳潦草地穿上外罩,走到門口,透過防盜門上的貓眼往外瞅了瞅,「你找誰?」隔著防盜門老吳向門外發問。「我找吳某某」,門外人高喉嚨大嗓子地回應著,要找的人與老吳的姓名竟然一字不差。一瞬間,老吳有些納悶了:我咋對來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呢?這人是怎麼認識我的?是開門迎客呢?還是斷然回絕呢?老吳真有些糾結啊!老吳想:萬一來人是多年不見的本村,同學,或者親戚朋友什麼的,如果不讓進門,那以後見了面可就尷尬啦,這要是在親戚朋友間傳開了,大家一定會看扁他的為人處世的。算了,還是先讓進來吧。
打開家門,來人中等身材,皮膚黝黑,身體略顯發胖,上身穿一件淺藍色的短袖制服,下身穿一件藍青色的褲子,年齡大約五十六七歲的樣子。端詳了一會兒,老吳越發地發懵了,他搜遍了記憶的信息庫,怎麼也找不到關於這位不速之客的一點印記!等老吳禮節性地讓坐之後,沒等老吳說話,來人就開腔了:「我是土地局翟某某,19××年,給鎮上土地管理所幫忙清理院基的時候,我是你們村的駐村幹部,當時,大隊安排我們幾個人在你們家裡吃飯,你媽做的一手好飯菜,你那時候正上中學,我見過你的。」聽老翟這麼一說,老吳覺得好像自己有什麼過錯似的,莫非是自己真的把人家忘了個一乾二淨?
老吳問:「老翟,你是哪個村子的人?」「党家溝人」,哦,這個村子距離老吳家的村子大約有十幾裡的路程。「你認識黨某某嗎?」老吳接著問。「認得啊,他畢業於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在咱縣上農牧局工作」。嗯,是這麼回事,老翟回答的有板有眼的。
「我跟你弟弟熟悉的很,他那時候是你們村上的村長,我們下鄉的時候經常跟他打交道哩。你那個表弟在鎮上土管所當所長,他上縣土地局辦事的時候經常來我們辦公室喝茶聊天,我們兩個關係也挺不錯的。」這個老翟關於老吳弟弟和表弟的信息還真是那麼回事。
不僅如此,老翟還說了,他跟老吳單位的張三李四王五都能認識,他前幾天還跟張三諞到了老吳。張三說了,老吳為人坦誠,安分守己,是個值得信賴的大好人,如此等等。這樣的評論,老吳覺得也與自己的真實情況基本吻合。
因為耽擱了午休,瞌睡蟲不時地折騰得老吳有些犯困,老吳幾次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掌捂住因睏乏瞌睡而欲打哈欠的嘴巴……老翟總算要起身告辭了,但就在他屁股剛剛離開沙發扭過身子的剎那間,又突然喊到,:「哎呀!糟糕!鄉黨,你看我這是咋搞的哩嗎,想好的一會兒要給孫子報課外輔導班去的,怎麼把帶錢給忘得一乾二淨了。老吳,幫個忙,先讓我借上五百塊錢,隔幾天還給你。」一聽這話,老吳心中真有些不美氣。現在,社會上招搖撞騙的人可真不少啊!更何況,直到此時此刻,老吳對老翟過去的印記還是一點蹤跡都沒有找到。其實,老吳對記憶陌生事物那是相當敏感準確的,老吳在這方面似乎是有些特異功能的。通常情況下,只要老吳見過誰一面,哪怕事情過去了幾十年,一旦有人再次提起當年的情況,老吳都會在腦海裡像放電影一樣準確無誤地搜尋到昔日的情景。今天卻遇到了這樣尷尬的情況,老吳在一瞬間曾動過給弟弟,表弟,甚至他的有關同學朋友打電話核實老翟身份真偽的念頭,但這個老翟就坐在他的身邊,他一時很難抽出身來。真無奈啊!矛盾糾結的老吳有些不情願地遞給老翟五百元人民幣,也沒好意思讓老翟打個借條。不過,老翟倒是主動索要了老吳的手機號碼,並且當場撥通了電話,他說這樣以後聯繫起來更方便些。
老翟拿到現金後,一屁股又坐了下來,他更加神氣十足、天南海北地神侃了起來:他有個親戚在省城擔任要職,他這個親戚是如何如何的神通廣大,他曾經給縣委某某領導融通過關係,給某某局長,某某主任打通過關節。甚至還有人為了職務升遷,委託他到北京疏通過渠道……接著,老翟自言自語道,他這個人有個特點,一輩子好交朋友,樂於為朋友們幫忙辦事,於是贏得了好人氣,不管自己遇到多大的事情,只要打聲招呼,弟兄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在城裡,根本沒有能難得倒他的事情。他還說了,他這個人把信譽看得比金錢還重要,說話出去的話從不食言。有一次,有個朋友曾經向他借了幾萬元錢,還款日期早到了,但就是不見蹤影,等他們在街道上不期而遇的時候,那位朋友有些不好意思,他反倒寬慰地說,人在塵世間,誰還不遇到點難處嗎。老哥平常是怎樣對待弟兄們的,你還不清楚嗎。老哥知道你遇到了難處,不用急著還錢,有啥需要老哥幫忙的,儘管張口。老吳瞅著老翟,將信將疑地聽著。
老吳實在太困了,老翟又一次要告辭了,老翟走出家門的時候,走在側後方的老吳,看到老翟輕輕地用右手按壓了幾次裝著五百元現金的褲子兜兜。
快到大門口了,老吳隨口說到「我們單位是國家的要害經濟部門,前一陣子安裝了不少監控鏡頭,監控錄像把院子裡人來人往的動靜記錄得一清二楚的,現在親戚朋友不到萬不得已都很少上門做客了。」老吳說這話的時候,老翟晃著腦袋四處張望尋覓著。
走出單位大門,老翟還不忘捏捏屁股後面的褲兜,斜視著的眼睛餘光正好與老吳的目光打了個照面,這傢伙竟然滑稽地吐出了舌頭,自言自語地小聲念叨:「嗯!錢在哩。」
看著老翟漸漸消失在十字路口的拐彎處,折身穿過大門廊道的時候,一股清涼的過堂風吹來,老吳昏昏沉沉的頭腦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狠狠地罵了一句:「媽的,上當了。」他多麼想立即追上老翟,奪回現金,但他還是稀裡糊塗地放走了老翟。
回到家裡,他立即撥通了弟弟的電話,得到的答覆是,真有那麼個叫「翟某某」的人,但老吳家並沒有給這個老翟管過什麼飯,並且老翟是個遊手好閒的「晃杆子」。再打問一下「党家溝」他的老同學,這位老同學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過老翟了。到縣土地局一打問,縣土地局壓根就沒有這麼個人物。
老吳單位有個經常走街串巷的萬事通,老吳向萬事通一打問,嘿!這個老翟前一陣子還真跟萬事通諞到了老吳,吹噓他跟老吳有多麼多麼的熟悉,交情有多麼多麼的深厚。老吳聞聽此言,真有些匪夷所思。
經老吳打聽,老翟是個多年四處胡吹胡擂,借錢行騙的慣犯,這傢伙經常找熟人朋友們下手。另外,打聽到一些並不認識的人的信息後,編造出煞有介事的故事,取得目標人物的信任後施行騙術,詐騙錢財的金額雖然不大,但詐騙次數著實不少。說來奇怪,絕大多數受騙者或礙於情面,或嫌麻煩,大都採取了認了、忍了的態度,這樣,更加助長了這類騙子的恣意妄行。
已經十幾天過去了,自從拿走了錢財再也沒有了老翟的音信。老吳不抱多大希望地試著撥打了老翟的電話號碼,電話竟然接通了,老吳一時有些喜出望外。但電話裡傳來了這樣的聲音:「老吳,我們最近還沒有發工資,借你的錢我記著哩,我最近在西安有事,再緩幾天,我回來就給你還錢」。「你個騙子,到現在了還敢睜著眼睛說瞎話,別廢話,趕快把錢還給我,不然的話,就等著警察收拾你吧。」話音剛落,老翟就關機了。此後,老翟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聯繫不上了。
過後,老吳琢磨著,不就是五百元嗎,要不也忍了,自認倒黴吧。但轉念一想,如果任由這類人繼續恣意詐騙,以後不知還會有多少無辜者繼續上當受騙,想到這裡,老吳立即向派出所反映了情況。
在等待公安機關偵破案件的同時,老吳也沒有閒著,老吳得知,這個騙子晚上經常在某小區門口拉二胡。鑑於此,一旦有空,老吳就上街偵探一番,但兩個多月過去了,絲毫不見騙子的蹤影。難道就因為這區區五百元錢,這個騙子竟然畏罪潛逃了嗎?還是繼續守株待兔吧,這天晚上,老吳與妻子再次出動了,他們兩個在自樂班周圍轉悠了一圈。有情況,那個標誌性的淺藍色短袖制服進入了老吳的視線,老吳夫妻二人竊竊私語交換了意見,確定無疑,那個坐東面西的男子就是騙子老翟。
老吳讓妻子緊盯著騙子,自己到一邊僻靜處悄悄地與派出所取得了聯繫,派出所值班警察讓老吳盯緊目標,他們馬上出警――。與此同時,騙子可能也發現了老吳,只見他表現出了坐臥不寧,左顧右盼的神態。果然,隔了一會兒,騙子把二胡遞給了旁邊另一個人,準備趁機逃之夭夭。老吳看來等不及派出所出警察了,他瞅準機會迅速地出現在了騙子的身後,「啪」的一聲,右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老翟的肩膀上,騙子大吃一驚扭過頭來。老吳劈頭蓋臉地發問:「你以為躲過了初一,還躲得過十五嗎?馬上還錢。」騙子一看,不妙,這下栽了!但他竟然擺出一幅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樣子:「我沒錢,牆根下有我的自行車,你把它推走得了。」老吳自己家幾輛自行車還沒人騎呢,要他的破車子有什麼用。老吳斬釘截鐵地說:「給你老婆打電話,讓她送錢過來」,「老婆回鄉下老家去了」,「那就讓你娃送錢過來」,「娃在西安上班哩」。再讓他給親戚朋友打電話,這個騙子嘴裡含糊其辭,一個勁地打著馬虎眼。看來不給點顏色是制服不了這個騙子了,老吳年輕的時候可是練習過一陣子擒拿格鬥的,只見老吳右手「嗖」地一把抓住騙子的左手腕,先扭了一個一個180度,緊接著向其身後再拉了個180度,向上一提,順勢用右腿膝蓋在騙子的左腿上猛地撞擊了一下,騙子打了一個趔趄,差一點就要趴下了,只聽「哎呀!」一聲,昔日吹噓得能夠上天入地的騙子一下子老實了下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們還在好奇地指手畫腳地議論著……老吳一聲呵斥:「到派出所走」。騙子嘴裡小聲念叨著:「你還把人家真往派出所送哩」。
到了派出所,一位三十來歲的警察問明了緣由,幾句訓斥警示,騙子老老實實地掏出了手機,給兒子撥通了電話,警察接過電話,還算給這個騙子留足了面子,委婉地告訴騙子的兒子:「我是某某派出所的警察,幾個月前,你父親編造謊言借了一位陌生人五百元錢,隨後就再也找不見蹤影了,今天讓人家在街道發現後,領到了派出所,你趕快想辦法給你父親拿五百元過來,給人家把錢還了。」警察說這話的時候,騙子的臉色青一陣子紅一陣子的。大約十來分鐘過去了,騙子兒子的錢沒有拿過來,倒是騙子的妻子急急匆匆地趕到了派出所,妻子氣憤地瞪著雙眼,指著老翟的腦門子:「嗯――你呀你――」。
給老吳和警察承認了錯誤,交上了五百元後,騙子灰溜溜地跟著妻子走出了派出所。
星期天,老吳去了路井鎮赤城村,走到村子東頭,「印祖寺」玫紅色的圍牆上,「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八個金黃色的大字分外醒目。老吳緩步走進大雄寶殿,恭恭敬敬地面向慈悲莊嚴的佛像合掌頂禮,然後把五百元投進了捐款箱。
作者簡介:習文龍,合陽縣路井鎮人。陝西省散文學會會員,渭南市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