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吉他是一首關於自由的古老民謠,
琴弦上有我摸不到的遠方。
吊橋效應
文/五言
一
七秒就忘,魚一樣的記憶
拎不起鍋,雞一樣的體力
遇見我,呵,熊貓一樣的福氣
#不怕死#三行吐槽體情書,是公司新推出的一期策劃活動。
敢不敢吐槽你的戀愛對象!瞥了一眼張牙舞爪的紅色海報,我認命地將剛寫下的句子仔細塗抹乾淨。不敢,我怕大寶手持四十米長的大刀當街砍死我。
她記性不好,但是記仇最清楚
她力氣很小,但是暴打無敗績
我又在心裡添上了一句,上述兩條尤其針對我。
主辦方的小妹妹目露惋惜,開口央求我留下那些句子,她表示這樣一封情書,極有獲獎的潛力。我無奈地表示歉意,儘管心裡同樣地戀戀不捨。
畢竟,大寶還不是我的女朋友呀。被她看到了,我有99%的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那是一個讓人看了就覺得提心弔膽的靈魂,而我更像一名攀著繩索小心翼翼的普通過客。對她所有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不過是源自一次吊橋效應。
想像你必須走過一座吊橋,一隻腳踏上橋頭之後,卻只看到遠處隱約的橋身。每走一步,腳下的板木都發出微弱而令你膽戰心驚的呻吟。
小心翼翼前行著,生怕踩空,「不經意間」看到了橋身下的深淵,水流湍急……
稍微加快了些步伐,懸空的吊橋卻不領情的開始來回擺動……
心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其與危險生於同源,如果在此時遇見一個人,你會誤認為那便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小鹿亂撞,腎上腺素激增,臉色緋紅。愛神在那一刻射中你了,剛好在心臟,鮮血直流。
大寶是學過心理學的,她卻並沒有對這個案例發表任何評論。
這更讓我不禁猜測,有沒有1%的可能,她也受到了吊橋效應的影響。
二
我猜她會馬上否定這個理論的前提條件,即關於她危險的定義。
她會說,在別人的世界裡自己不過是一隻躁動的跳蚤而已……
大寶生日只比我大七天。我讀小學的時候,她跳級讀了初中;我讀初中的時候,她完成了高中課程;我讀高中的時候,她已經大學畢業,光榮地成為了一名重點高中數學老師。
若是再湊巧些,我完全有機會成為她的學生,這樣我們邂逅的時間就會往前推移五年。在那段尚算純情的歲月裡,看著窗外落光了葉子的楊樹,指向灰白的天空,不時碰著彼此空蕩的樹枝,開始一段低回繾綣、不可言說的師生戀情。
五年後,我大學畢業了。
而在這五年裡,大寶突然在某天厭倦了三尺講臺下的明爭暗鬥,學著某位偉人一樣,大隱隱於市,找了一家圖書館當了兩年的管理員,也不知她在思考人生中得到了怎樣的啟示。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簡直真的像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財務人員。老土的黑框眼鏡、戴著套袖,還似模似樣地抱著枸杞保溫杯,每天伏案理著瑣碎的報銷憑證。
入職第二天,恰巧上司年假休息一個星期。在她的煽動下,我們鎖上了辦公室的大門,把座機電話設置成了呼叫轉移,拿著剛考下來兩個月的駕照,租車自駕去了黃山。
站在雲海之中,我輕輕撫摸著身旁的雲朵,似是而非,抓起來粘粘的,又在指尖稍縱即逝。鮮紅色的霞光收縮了我的瞳孔,呼吸變快,血壓升高,所以,好像有了「飛翔」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我暫且忽略了被人哄騙,一個人背著帳篷走了幾千級臺階的事實。
寒冷的夜裡,她整個人縮在我懷裡,居然還有磨牙的習慣,活像一隻小小的松鼠。
在海拔1800多米高的山頂上,蒼山雲海浩大的黎明以前,片刻溫存悄然擊潰了防線,以至於後來的日出,也成了一次倉促而敷衍的過場。
大寶目露茫然,以一種極其認真的狀態努力回憶,令我一時也忘記了,這個天才的記憶力只有七秒。她說,蕭蕭,你是我見過的膽子最大的女秘書,比很多男人的膽子都要大。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我按部就班地行走在地球上,她已經跳出了銀河系。
這件事情本身,就可以成為一座搖搖欲墜,只有兩根繩索掛著的危險吊橋。
三
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永遠不分離,永遠不結婚。跳蚤要做一個單身漢,教授恰巧也愛自由,他喜歡從這個城市旅行到那個城市去。這兩件事情半斤八兩,沒有差別……
為了佐證大寶關於跳蚤的自喻,我給她講了安徒生童話《跳蚤與教授》。同故事裡一樣,我乘著熱氣球陪她遊蕩在世界各地。在東歐的某處劇院,我扮作遊吟詩人,而她是與我對話的牧童。在拉薩的八廓街頭,她掏出一把破吉他,而我在一旁舉起二維碼……
她的吉他是一首關於自由的古老民謠,琴弦上有我摸不到的遠方。
第二個關於跳蚤的故事,我還沒來得及講出來:
跳蚤、蚱蜢、鵝比賽跳高。跳蚤跳得最高,誰也看不見它,所以大家懷疑它沒有跳。這個世界,想要別人看見,必須要有身材。蚱蜢跳得第二高,這個不識時務的傻x跳到了國王臉上。事實上鵝跳得最低,它跳到了公主懷裡,因此娶到了公主!
大寶不一樣,沒有身材,也不識時務,但是她卻是一個天才。
不知打哪兒來的興致,她倒是讓我講了一個關於天才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天才,既可憐又狡猾。偽裝在昔日仇人身邊,二人竟也相處融洽。然而他報復心很重,引導失明的仇人親手殺了很多無辜之人,甚至包括好友。後來,仇人知曉了真相,悲痛欲絕飲恨自殺,連魂魄都碎的乾乾淨淨。天才卻後悔了,他愛上了自己的仇人……
大寶突然把枕頭丟在我臉上:「媽的,他就是人渣,你居然還在笑。」
我詫異地摸向自己的臉頰,嘴角確是定格在一個上揚的弧度。
電光火石之間,我得到了某些靈感,如果我同樣危險,她有沒有可能也會愛上我?
後來我一個人又去了趟西藏,虔誠地一步步頂禮膜拜,轉動雪山上的一隻只經輪。
車上一個同行的女孩好奇地問我,在乞求什麼?
我回答她,別無所求。且敬天地,敬餘生吧……
四
「蕭蕭,你知不知道,這副虛偽的嘴臉很難看!這種時候你居然笑得出來?」
我看得出她很氣憤,用力把我甩了個踉蹌,卻在我倒下之前忙不迭地架住我。
「先幫我掐住人中……繼續走……否則心臟會驟停……」說完沒有力氣了,一半身子掛在她肩膀上,膝蓋上的血跡隨著步伐,蜿蜒流下腳踝。已經夠難看了,除了笑還能怎樣?
「你什麼時候,有的這毛病?」
眼睛失去了焦距,借著昏黃的路燈,難得看出她的臉上掛著幾分擔憂。
我又忍不住笑了笑,回答她:「有一段日子了。」畢竟我們很久沒見了。
再見大寶,她是一家外企設計部的總監。我還留在原地,向上爬,不敢四處亂動,等著她。她一點沒變,交流會議上依舊是一頭利落的短髮、穿著牛仔褲和球鞋,侃侃而談,自信又有風度。我塗著殷紅的唇釉,掛著得體的微笑,踩著10cm的高跟鞋,穿梭往來,遞送文件……
促成兩家公司合作,我不知她在其中起到何種作用,但是心中按捺不住隱隱的期待。
我約她見面,開門見山地講:「我媽在給我安排相親了,還不少呢。」
大寶停頓了片刻,淡淡道:「那很好呀,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氣笑了,理著長發自嘲道:「我喜歡當舔狗,可不想再招來一群舔狗。他們搶我的飯碗,關鍵,還沒有我舔得好。」
其實我還想問,你應付我,是否也像我應付他們一樣,身心疲憊。
她嘆了一口氣:「你找的不像是戀人,而是人生導師。」
我不服氣:「我跟我媽說了,如果有個男人能像你一半,我也樂意!」
「哦,可惜我沒有兄弟。」她放下杯子向外走去,牛仔褲擦過門口的芭蕉葉。
我死死盯著一團白光,在眼前炸開了虛無的焰火。
堪堪穩住身形,我躬身端起她那杯咖啡猛灌一口,想壓住直湧喉頭的疼痛感,卻被一股苦澀嗆得咳嗽不止。我不是梁山伯,真荒唐。我愛的是你,你卻要我娶你的小九妹?
恍惚間,我聽見有人在說話,茫然地抬起頭,眼前的白光還未散去。
別笑了,你哭了。語氣裡似乎透著無可奈何。
五
蕭蕭總愛叫我大寶。我問過她為什麼。
她露出一口白牙,因為大寶天天見呢。
在我打破了第四隻碗的時候,她扶著牆一瘸一拐地挪過來。「敗家娘們兒,家裡就剩倆碗了。」她一把奪過我手裡的抹布,嘴裡還嘟囔:「說好了我做飯你刷碗,最後還是我吃虧……」
我暗自在小帳本上記了一筆,這次再拉黑七七四十九天,一點也不冤枉她。
說實話,我不想當一隻跳蚤的,可惜從前沒人跟得上我。然而蕭蕭,她就像小時候在我家附近徘徊的一隻流浪狗。我一面在巷子裡,百無聊賴地繞著圈圈,希望可以甩掉這個跟屁蟲,一面又忍不住在拐角處多停一下,生怕被她給跟丟了……
這次馬拉松,我竟完全不知她從什麼地方悄悄跟上來的。42.195公裡,這是從馬拉松平原到希臘市中心的距離。身強力壯的男人們,抽筋的,虛脫的,躺了滿地。她就像一列上了發條的小火車,寸步不離,猛然提速,跟我一齊衝線,計時晶片上的成績分秒不差。
我開玩笑道:「該給我講一下,安徒生童話裡《影子》那個故事了。」
她先是習慣性地淺笑,轉而似乎記起了我的恐嚇,哭喪著臉道:「我把指甲跑掉了兩個……」
聽著她比我利落得多的洗腕聲,我坐在床頭重新彈起了那首民謠。在廚房那邊,她好像回頭看了我一眼,逆著燦爛的陽光,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前些天,我偷偷翻看過她關於吊橋效應的筆記,以及那些頗為荒誕的論證,忍俊不禁。
當年,為了當一個好老師,我輔修了心理學,還順便拿了一個學位證。如今,教師資格證壓了箱底,沒想到卻陰差陽錯治好了一隻有恐高症的小蝴蝶。
她的母親、上司、搞策劃的小妹妹,我那些無聊的下屬,似乎全世界都知道,她愛我。
等她傷好之後,我還要向下一個目標出發。也許,沿途水流湍急,兩岸峭壁聳立。也許,運氣不好,腳下的木板也不太結實。更有甚者,下面可能還等著幾隻鱷魚……
這次,我應該在吊橋另一頭,大聲呼喚一個膽大包天的姑娘。
聲音要大到迴蕩在整個山谷,大到沒有人可以假裝聽不見。
「蕭蕭,你別著急。嚇哭了也沒關係。」
「我就站在這兒,又不會離開!」
封面&首圖 | Michal Sawtyruk,非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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