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記者 周夫榮 編輯_襲祥德
一
瀋陽市蘇家屯區，佔地300畝的本山傳媒是該區最出名的企業。這裡曾是位置偏遠的農村，趙本山當年只花了8000萬元買下這塊地，隨著城市擴張建，四環擴至蘇家屯，如今地皮已升值10倍以上。
趙本山的辦公室在三樓。一副《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掛在牆上。本山傳媒內隨處可見趙本山的書法作品，「他的書法在整個集團可以排在第一位，第二和第三分別是小瀋陽和宋小寶。」本山傳媒總裁劉雙平對本刊記者說。
作為趙本山商業帝國的大本營，這裡還設有影視製作中心、攝影棚、排練場、觀摩廳、收徒儀式活動舞臺、員工餐廳等。在院子的一角，停著一輛「中國美麗鄉村快樂行大篷車」，漫畫中的小瀋陽、宋小寶笑得很開心。
「趙本山正在集團裡面開會。」1月26日下午，本山傳媒一名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近幾個月來，趙本山停止拍戲，停止社會活動，到集團比以前頻繁了許多。
去年9月底以來，趙本山就不太順利。9月22日，由趙本山參演、本山傳媒出品的電視劇《爹媽滿院》因題材不適合「五個一工程」政策在播出前一晚突然被叫停。這給趙本山添了不少堵。隨後，趙本山連續缺席中央、遼寧省、鐵嶺市三級文藝座談會，輿論以無法控制的速度，吞噬著趙本山的聲望、商業大廈以及一幹徒弟的星路。
有當地媒體記者稱，在遼寧文藝座談會上，曾有遼瀋晚報記者在會上提問趙本山為什麼沒有參加，與會領導沒有正面回答，但在會議結束後當即給晚報領導打電話：「你們派的什麼記者，一點政治敏感性都沒有！」
對於採訪趙本山，本山傳媒集團總裁劉雙平稱：「目前時機不合適，請理解，理解萬歲！」
二
趙本山不是第一次遭遇危機。2009年5月，趙本山代言的蟻力神被控詐騙，就曾引發趙本山作為明星的輿論危機。
此前多年，趙本山就和蟻力神董事長王奉友認識並有合作。王奉友熱衷於參加政府官員活動，曾跟隨當時的遼寧省長帶隊赴阜新扶貧慰問活動，並捐款若干。在趙本山執導並主演的電視連續劇《劉老根》中，設置了一個叫「藥匣子」的人物由範偉來演，稱是吃螞蟻產品而治好了多年的頑症，被質疑是趙本山在為「蟻力神」造勢。
當年9月，趙本山突發心梗住院搶救；2012年首次退演央視春晚，都被認為是趙本山的危機。然而與代言風波、與春晚導演不和風波、身體疾病相比，2014年的輿論危機對本山傳媒來說更加傷筋動骨。
蘇家屯的本山傳媒旗下有本山影視、瑞東文化發展有限公司、遼寧大學本山藝術學院，對應的是本山傳媒演出、影視製作、電視欄目、藝術教育四塊業務。
以影視製作為例，本山傳媒出品的電視劇《劉老根》、《馬大帥》以及多部《鄉村愛情》等，均在央視和全國一些省市電視臺取得不俗成績，並與黑龍江衛視、遼寧衛視合辦《本山快樂營》、《明星轉起來》兩檔定期節目。
如今，這些曾受各電視臺追捧的欄目被迅速拋棄。2013年末，《本山快樂營》在黑龍江衛視停播，《本山選誰上春晚》也換成了《組團上春晚》，計劃2015年2月播出的《鄉村愛情故事8》被迫擱淺。
本山集團內部也在進行隱秘的改變。遼寧省工商局註冊信息顯示，2014年12月8日，本山傳媒完成了一次股東變更。大股東由自然人趙本山、馬麗娟夫婦變為本山控股有限公司，蹊蹺的是這個公司在股東變更前24天剛成立，註冊資本金為5000萬元，認繳資本金7500萬元，實際出資0元，持股60%。變更後的結果是，趙本山以實繳出資額2450萬元持股19.6%，成為本山傳媒最小自然人股東。馬麗娟則以實繳出資2550萬元，持股20.4%，成為本山傳媒第二大股東。業內人士的分析是，控股股東的變化是為了最大程度減少趙本山個人對本山傳媒的影響。
與此同時，趙本山的徒弟們也都低調起來。
本山集團對徒弟的管理非常嚴格。瀋陽某知名二人轉演員的經紀人告訴本刊記者，因為徒弟的平均文化水平較低，因此本山傳媒對徒弟言行舉止都會嚴格管理，比如演員參加朋友的生日宴，講話內容和拍照的呈現形式都會被控制。演員如果私自走穴則會被罰款，拍戲遲到等行為也會被懲罰。本山傳媒副總裁張家豪分管演出業務，曾管理過一些夜場，經驗豐富。「本山傳媒出去演出時，一般一對演員配一個助理，而這些助理大多是張家豪的江湖兄弟。」上述經紀人稱。
三
瀋陽中街的劉老根大舞臺雕梁畫棟，裝修豪華，據說僅裝修費用就2000多萬。趙本山的「出事」似乎並未影響觀眾的熱情，不時有觀眾在大舞臺前合影。
瀋陽中街這個全國第一家劉老根大舞臺所在地曾是個國有老劇院，這座擁有百年歷史的老建築歸文化局所有，經營慘澹、入不敷出，租給趙本山後立即風生水起，財源滾滾。起初本山傳媒曾因劇場有各種毛病拖欠過房租，後來經營越來越紅火，趙本山便想買下場地經營所有權，當時文化局不同意。2007年省裡一位陳姓領導一句話，本山傳媒便通過「公開摘牌」方式將其購入旗下。
劉老根大舞臺已在瀋陽、長春、北京等大城市開辦10家分店，公開資料顯示其2007年總票房5800萬元，去年已達2.5億元。
瀋陽中街趙本山的第一家劉老根大舞臺，於2003年開業經營。據當地某二人轉演員稱，劉老根大舞臺緣起於趙本山的電視劇《劉老根》熱播，而要迅速在商業上鋪開攤子，一直急需的就是二人轉人才。
在此前後，閆學晶老公林越曾向趙本山推薦當時已有些名氣的二人轉演員魏三。魏三以二人轉光碟《傻男人也瀟灑》走紅，東北隨便哪一個家庭、隨便哪一輛大巴車上都有幾盒魏三錄製的光碟，魏三與搭檔何小影的光碟大賣，人稱「魏三現象」。魏三經紀人許大東說，雖然和趙老師面聊過一次，通過兩次電話，但魏三酷愛自由，不願意被繁瑣的規定束縛，也不想參與眾徒弟間的勾心鬥角，因此拒絕了拜師一事。
趙本山曾到吉林參觀林越的劇場，在劇場上見到了演員張小飛的表演，愛才心切，便開辦「本山杯」，開始第一次收徒弟。趙本山借劉老根大舞臺，使二人轉演出市場落地，更解決了電視劇和演出的用人問題，也使電視劇中火起來的演員有持續發展的舞臺，很多演員的身價從最初的一場幾百塊到現在的幾萬元。
本山藝術學院是趙本山把產業鏈向上延伸的舉措。2003年，趙本山與遼寧大學籤訂聯合辦學協議，共同創辦了「遼寧大學本山藝術學院」。第二年該學院招生，設民間藝術、影視表演、導演和文學藝術4個專業。藝術教育業向本山傳媒集團其他產業輸送了大量藝術人才，學生們可以到劉老根大舞臺演出實踐，也可以在影視劇中擔當重要角色。
同行普遍認為，本山集團的產業鏈運作模式可稱典範，辦學校+劇場+影視+商演+電視臺節目，形成了一個相生相助的文化產業鏈。不過，這也正是趙本山和他的本山傳媒的最大隱憂：公司的品牌核心是趙本山，興衰繫於一人。如果抹掉趙本山印記，本山傳媒的產品、價值和未來發展將走向何方？
四
蓮花鄉蓮花村六隊的路又窄又破。幾日前的大雪一直不化。灰禿禿的樹木圍繞著村民趙德發的家。他是趙本山的堂叔，住在三間由pvc板覆蓋的房子裡。
老趙家門前的山路長約一裡半，每逢大雨便泥濘難行，尤其冬日，大雪封山出入很是不便。趙德發家斜對面的山坡上種著黑松，樹下兩座墳上白雪皚皚，這裡埋葬著趙本山的祖父與曾祖父，1996年立的墓碑上刻著「賢孫趙本山」。
「年老的在逐年去世。老趙家原本人丁興旺，房屋是五間聯排，都是三合院，大家聚在院裡唱唱跳跳。」趙德發說，現在年輕的外出謀生也不再回來，全村就剩20多戶。老趙家的老一輩裡，除了趙德發，就只剩下盲二叔趙德明了。
去年8月10日，是趙本山最後一次回到蓮花鄉。之前幾日，村幹部專門命人把通往墳地的山路添土修整了一下，以備趙本山進山的車隊使用。趙德發告訴記者，趙本山最後一次回村時跟他說：「老叔，現在也有好多人來這裡，土路不好看，咱高低得修，修個柏油路。」
村民張洪軍指著楊樹林對面的山坡說，趙本山小時候的家就在這裡，嚴格來說稱不上「家」，沒有像樣的房子，只搭了個棚。
張洪軍比趙本山大11歲。趙本山讀小學時，張洪軍在鄉農機隊開車，捧得是「鐵飯碗」，生活水平相對較好。他同情趙本山，五歲喪母，爹遊手好閒，人稱「二流子」，後因村內矛盾遠走他鄉，趙本山與爺爺相依為命，七歲時爺爺去世，留下趙本山像個孤兒一樣。
老張經常開拖拉機經過趙本山門口捎他去上學。他說，趙本山讀書時很愛玩，常常掏鳥窩，孩子間的遊戲等新鮮事一學就會。但趙本山人緣很好，成績也不錯。當時學校成立文藝宣傳隊，趙本山在宣傳隊中演小話劇。
趙德發說，進入村文藝宣傳隊之前，趙本山幹過七八個月農活，經常把苗當草鏟掉。這裡一年只產一季玉米，畝產千把塊錢，人均二三畝地，指望種地沒太多收成，而除種地外，這裡也無其他副業。進文藝宣傳隊比幹活輕鬆，是計劃經濟時期除務農外不多的出路之一，也是當時趙本山的唯一出路。可因名額有限，人選需要大隊領導批准，趙德發的大哥當時在蓮花村當書記，才「走後門」把趙本山送進宣傳隊。沒想到「走後門」這一送，送出了個「小品王」：趙本山連續21年參加春節聯歡晚會，並多次獲得小品類節目一等獎。
「老趙家幾乎人人都會二人轉。」趙德發說，自己靠自學也學會了二胡、嗩吶。多年前，曾經「伺候」（即配合）過趙本山去各公社演出。他發現趙本山腦瓜相當靈，不僅一學就會，而且選材和表演都很接地氣，老百姓愛看。
「趙老師，你和你叔誰年齡大啊？」上次去本山傳媒，趙本山的徒弟還拿比師父大九歲的趙德發打趣，從外表看，趙德發的確比侄子趙本山年輕許多。「現在他（趙本山）也不願意整了，歲數大了身體不好，前些年又做過心臟支架手術。」趙德發說，趙本山以前能喝二三斤白酒，心臟出問題後戒了酒，但現在煙卻沒少抽。
趙德發最後一次見到趙本山，是在去年夏天，當時趙本山的車隊從另一條山路開到墳地，一二十分鐘上完墳直接就走了。
五
開原市在蓮花鄉東南方向百裡開外。
市養老院，趙本山的盲二叔趙德明坐在床上，工作人員給他的餐盤上盛上三菜一飯。由於太多記者來訪，養老院對趙德明的來訪者特殊對待：所有要見他的人必須有市委宣傳部派專人陪同。養老院院長說，趙本山自己沒來過，現在卻突然有這麼多人因趙本山來找老人，老人年紀大了胡言亂語，恐怕會對趙本山不利。
趙德明是趙本山走上演員之路的第一個老師。「本山可憐啊！」趙德明說，趙本山5歲母親去世，60多歲的爺爺收養他，兩年後，爺爺又去世。趙本山跟著趙德明學藝，因此奠定了拉二胡、吹嗩吶、拋手絹、唱小曲、二人轉小帽等基礎。
對於持續半年的輿論風波，有眼尖的網友注意到一條新聞：12月13日中午，國家主席習近平在鎮江永茂圩自然村，看到村民院裡種著蘿蔔、白菜、菠菜，幽默地說道：「秋天的菠菜就是『秋波』吧。」網友猜測：「主席都用到本山大叔小品中的臺詞了，這應該說明趙本山安全無礙了。」趙德發似乎有同樣的心裡期許，他說幾天前某位前國家領導的親姑弟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放心吧，趙本山沒啥大事」。
張洪軍也覺得，憑著趙本山的頭腦，應該出不了大問題。
他還記得，差不多30年前，他還在鄉農機隊開車。那時候的趙本山已經有些商業探索，買了輛車運煤。一個冬天的晚上，老張都睡下了，跑運輸的趙本山找人給他捎話，車壞在去鐵嶺的半道上了。
老張當即趕往鐵嶺，修好車後，趙本山送給他一條「古瓷牌」過濾嘴香菸，「這在當時很豪氣，也面子得很。」老張眯起雙眼，那條煙給他帶來的驕傲穿過30年時光現在還能在他的臉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