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莞婷（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
行百裡者半九十，說的是百裡的行程，哪怕走了九十裡，也只能算一半。
想想又有多少愛情何嘗不是如此，起源於急功近利，葬送於無疾而終。
十三四歲，我剛初中，身體發育最快的部分是心臟，男孩子帶著滿貫的荷爾蒙像無頭蒼蠅亂竄，我的小心緒構成一個王國，迅疾瘋長。
我進班時分數高，坐在第四排核心位置，斜前座的那傢伙就是第一個闖進王國來的。
上課時我端正坐著聽講，偶爾瞥見他會沿著右後方45度的對角線看去，幾次三番，我開始好奇，他真的不是在看我嗎？
學生時代愛傳小紙條，加上那時智能機還未普及，我就趁同桌下課出去時，用筆戳了一下他的後背，一股腦的塞給他那張小方塊兒，上面寫著
喂，你怎麼上課不老實，老往後看，到底看什麼呀。
就在我等待「物歸原主」的回覆時，他猛一轉頭，說，我看後面的鐘啊，急著下課你懂不。
坦白說，我不懂。
我帶著懊惱和不甘的低下頭，難道就不能頭從左邊轉過去看？
我一咬牙，不敢跺腳，暗自下定決心，下回一定要抓這傢伙現行。
感情是最無法克制的東西，很快，下節數學課老師喊他回答問題，他坐下後火速朝我這裡瞟了一眼。
我說你別動，就現在，你告訴我具體幾點，不是號稱看鐘嘛。
他支支吾吾，沒敢說出個準點，我正要嘲笑他的膽小怯懦，他趁著老師寫黑板字，死命反駁我：「老子這次看窗戶外邊呢！」
後來我耍了個小花招，接連幾天不理他，他終於開始急了，每回我下課回來，桌上都會多一根真知棒，還有附送小紙條，原諒我唄？好啦，我承認是看你的啦。
得到認可的那一刻，我嚼著色素填充的棒棒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你看，這就是懵懂時期的感情。
用現在的流行詞來說，就是男友力。
男友力最初的樣子，大概就是你們打鬧後，他塞你滿懷的棒棒糖。
是他挑逗你，還一副老臉皮厚的樣子。
是上課前趕到你的座位，遞上去小賣部擠來的可樂。
但我們都知道，那並不是愛情呀，不過是易受牽連，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被推翻的好感罷了。
所以，當體育委員開始用一次性十根棒棒糖，還是阿爾卑斯原味的，來「討好」我的當口，我和「看鐘男」的眉來眼去就這麼斷送了。
它死在了滿空氣的甜蜜素香料味裡邊。
體委是「男友力」字面意思的典型代表——他真的很有力量。
1500米體測跑第一不說，還粗氣不喘一個，大老遠就笑盈盈的朝我這裡跑來，接過我手裡的水。
有次體育課，我們一群人在單槓上玩，那天我穿著綠色的連帽衫，特招蟲子，我又特怕蟲，怕什麼來什麼，當即我嚇得一哆嗦，就從單槓上摔了下去，他一個大跨步奔過來把我拖起來，蟲子什麼的趕走了不說，我還收穫了一個深情的下垂眼。
倘若眼神可以殺死一個人，我現在大概也不會活在這裡碼字了。
後來每晚放學，我都陪他去車庫推車，我們通過這樣的方式加深交往。
他有輛炫酷的山地車，後面還要倆可以載我回家的火箭筒，那時在校園裡還很少有，於是我的虛榮心呀，能爆出來一籮筐爆米花。
這期間，男友力演化成了一雙筋骨分明、指節有力的手。
或許是那件只借給我披風遮雨的黑色風衣，加深了記憶。
又可能也只是因為他的髮型全校園最前衛，他講的情話全世界最好聽。
就是這樣，我們純潔依然，幾乎沒有實際上的肢體接觸，誰都不敢多邁出一步，一切也不了了之，直到故事來到真正的初戀。
他是留級生，他一進班我就覺得這人好拽啊，成績爛成一坨，還每天上課聽MP4，下課玩手機裝逼呢。
那時候有手機等電子設備，的確是件逼格略高的事，而且學校嚴明禁止不給帶啊。
我帶著鄙夷與嫌棄的眼光，每天收他的英語作業，其實挺討厭不上進的男孩子的。
終於有天，我發現他桌子上放了好多漫畫，少女心一下子就被撩起來了！
咦，你很會畫畫？
是啊，你要喜歡什麼，我給你畫好了送去。
這本故事書就拉開了序幕，仿佛一切帶著急功近利。
我的抽屜裡除了課本開始多了大小不一的畫紙，每到一下課，女生們蜂擁而至我的座位，嘰嘰喳喳的對他的漫畫評頭論足，他們說，說真好看，真的很像你。
就這樣你一來，我一往的，他給了我手機號。
終於，那段期間我們家固定電話費和我的少女心一起，爆表了。
爸媽問起時，我慌亂編造了一個女同學，藉口是每天給她講題，因為先前也不少同學打電話到家裡問題，爸媽便沒有多疑。
原來成績好還有這點用處！
後來我自己偷買了個手機，每晚睡前我們聊到天南地北，才肯入睡。
但你明白，初戀大多好景不長，尤其是開展在九年義務教育的體制下。
他知道我特愛吃糖，新學期的第一天送了我一隻30塊錢的波板糖，那糖有兩個圓臉那麼大，金黃透明，亮晶晶的，好看到不忍心吃。
我塞進那仿佛能替我吞下一切「秘密」的抽屜，當然，這糖的威力猛烈，全班都知道了，這裡包括我們班主任。
值得高興的是，我們雙方家長在辦公室裡見面了。
我倆在一旁跟孫子似的站著，當時真想對著他媽媽叫一聲婆婆好呀，可這個想法在班主任的一聲令下中幻滅了。
「快老實坦白，你們倆誰先找誰的？！」
時間停止了半分鐘，他接著把啤酒肚轉向我：「雖然你成績好，但我還是要說，早戀這種事情，女孩子這邊不同意，男生是不會有機可趁的。你說，是不是你老讓他給你畫畫來著？」
我被弄得啞口無言，暗自思忖，班級裡打小報告的人日後都下地獄。
「是我。」
他抬起頭向前邁一步。
在我們的家長面前他說：「是我先找她的，我死纏著她，要她和我說話，她說要好好學習來著，我就每天畫畫塞給她，真不怪她。」
大概就是那時候，我腦海裡，關於男友力的定義只剩下了一項——
他能無畏的挺身而出，擋下一切，而我被嚴嚴實實的包裹在後。
就是他，讓我在感情裡初露鋒芒，我以為男友大過天，有了他，好像末日崩塌也不會太糟，那樣我們便可以不用上課，一起在愛情這場遊戲裡盡情生死逃亡。
然而，也就是在那時，這份男友力無形中給我往後的愛情枷了鎖。
我們的感情，並沒有因為旁人的百般阻撓而停止，轉戰為地下黨戀情。
原本明目張胆的火熱，演變成隔了十幾個座位傳來的一封封紙條，一條條早晚安前推心置腹的簡訊。
可我們最後的下場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沒有在一起了，也沒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原因，不過是有人先選擇背叛，我就被完美的判出局了。
後來我開始反省，開始氣不過，我告訴自己，要找一個哪怕不那麼帥，但對我足夠專一的人。
我昂起頭拍著胸脯說，感情不就那麼回事兒嘛，我經歷過。
真是心高氣傲的要命。
初戀讓我學會如何嘟嘴好看，如何發嗲贏得偏袒，如何嬌嗔拉獲青睞。
現在教會我的人提前離場，那麼我也自然的找到了下一個。
這個人就像我說過要找的那樣，他百依百順，給我調皮的依賴感。
我說第二天要去哪兒辦什麼事，他會提前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們沒日沒夜的聊天，好像兩個心無旁騖的人，只是那段時間真的什麼都沒學到，除了在用文字培養出的感情在蔓延滋長。
我終於奪回了我遺失的男友力。
可撿回來後我恍然，它不過是在親戚朋友面前他毫不吝嗇地誇你
他像做數學題一般，對你一步三回首的擔心。
他偶爾霸道的堵上你的嘴，給個溼熱的吻。
可是愛情就僅僅是這樣嗎？我們不會有利益衝突，不會有厭煩嗎？
然後，我們在愛情這門課裡還未畢業，便嘗出膩味，各自好散。
這就是一段典型的「無疾而終」的愛，沒什麼大錯，但也沒及格。
我繼續尋找內心關於男友力的答案，來到二十幾歲，不尷不尬的年紀，卻突然失去愛的理由和氣力。
於是我學會觀察身邊人的愛情。
我有個朋友，她前任男朋友挺帥的，確實是前男友。
最初他們兩個好的不得了，一到周末就被強力膠黏在一起，像狗血的電視劇裡演的那般。
終於選擇了同居一個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說別提那個男人了，他連襪子都要我洗，生活亂成一團麻，太不成熟了。
也許我們都習慣在下一段感情裡，渴求彌補上一段的過失，她很快找到了一個大叔級別的男人。
大叔三十而立，身邊不乏女性的追隨，他不理也不拒絕。
對於她呢，他就有空就把車開到樓下接她去玩，但為了避開熟人，他們總是把車開到近乎市區外了，她說我懂他，沒關係，我不在意的。
她生病那段期間，他陪她去醫院看病，他全程帶個墨鏡像個名人，她也不生氣，就是從醫院走出來到一條巷口，她輕輕說了一句：「牽個手吧。」
他就把手當作一件物品似的，掏出來，她緊緊握住，到了下一個人多的巷口，她識相的甩開。
我問她，你到底喜歡他什麼啊。
她也說不上來，可能就是他會在她生病期間，每天送的保溫桶裡是不重樣的飯菜，他話少，可一旦說起話題都是她前所未聞的。
她管這叫成熟。
原來在二十幾歲，男友力不再是一言不合就擁抱，而是誰更會沉默便更有利。
還認識一個姐姐，她曾經開著一輛保時捷的跑車，衣食住行都是讓普通人人望塵莫及的那種，我問她，姐姐你男朋友是不是很帥呀！
她說哪有，是個好玩的大胖子呢。
「姐姐不喜歡帥的嗎？」
「姐姐喜歡有錢的軟胖子。」
我趕忙轉移話題，沒有再說話了。
那一刻我很尷尬，好像在刻意遮掩自己的某部分羞恥一般，但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呀。
目標明確，願望實現，一切都那麼美好不是嗎。
並且姐姐的確工作很努力，人也很美，兩廂情願，不會有［向前緣淺奈何情深］的困擾。
我只是不明白，男友力是不是隨著年齡和思想的迭增，變得那麼單純了。
單純到具體，具體到有錢就行，有權也好。
這種困擾沒兩年就消散了。
因為上個月她在朋友圈裡發了一張結婚照，照片上不再是那個柔軟的有錢的胖子了，而是一個長相很普通的男人，從男人的眉宇間，我看到的全是叫作「愛」的東西。
男人收入普通，但姐姐夜班時，他會死撐著邊陪她聊天，邊做家務，不讓她太累。
她早上下班，他會定鬧鐘爬起來接她回家，他再去上班，早飯也做好了。
她說我們現在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兩個人合為一體了，不是沒有一個人的空間，只是好的感情會細水長流，會雋永的。
她看出我想問什麼，自顧自說道，先前那個人啊，看起來是挺好挺有錢的，可是後來發現，他背著我還有很多個別人呢。
不是唯一，那還要它做什麼。
看她說的雲淡風輕的樣子，我沒有心疼，多餘的力氣全用來祝福。
這感情的成分更多是[身形和一]，不再是小打小鬧的「行百裡半於九十」的玩笑，更不是寄人籬下的得過且過。
所幸她最終找到了這份專屬的男友力了。
它是一劑良心苦口的中藥，平和且恆溫
是陪你看世界精彩紛呈，也不忘提醒你人心有叵測
是你們合為一體，他多一些主導
是對曾傷害你的事物格外暴躁，對你過分溫柔。
我知道，此刻你仍鍥而不捨地找，期待從落日降到地平線的那一瞬中，索取更多。
而現在，我只需要你轉過身，看在這落日的倒影裡，你們正相映成輝也不一定。
作者介紹：
96那年最會撩漢子的小說作者、影評劇評人。@龔莞婷的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