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裡徹也(Tetuya Shigesato),日本文藝評論家、文學研究家,1957年生於日本大阪,1982年於大阪外國語大學(現大阪大學外國語學院)俄語專業畢業後進入每日新聞社工作,曾任《每日新聞》東京總社學藝部部長、評論委員等職,2015年起任聖德大學文學部教授。主要著作有:《何謂平成文學:超越激流與無情》(2019)、《直達人心的文章》(2018)、《透過村上春樹看世界》(2013)、《通向文學館的旅行》(2007)等。重裡從每日新聞社榮休後,一邊在大學執教,一邊擔任《每日新聞》書評欄目主筆。2019年起在網絡上連載「品讀芥川獎作品」系列書評,獲得廣泛好評。
從2019年5月起,日本進入了令和時代。由此,對平成時代30年進行回顧和總結成為學者研究的熱點。在這個背景下,日本文藝評論家重裡徹也和助川幸逸郎所著的《何謂平成文學:超越激流與無情》在令和元年出版了。這本著作非常珍貴,它是日本進入令和時代後第一本正式回顧和總結平成文學的著作。
原計劃受邀赴南京講學的重裡教授,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而未能成行。為了彌補這一遺憾,進一步加強中日兩國文學交流和學術交流,在南京大學日語系的安排下,筆者與重裡教授圍繞平成文學30年的主題,進行了一次在線對話。
動蕩的背景 繁榮的文學
王奕紅:感謝重裡教授的出席。要了解平成文學,首先需要了解它所處的時代。您認為對於日本來說,30年間的平成時代到底是什麼樣的時代?
重裡:作為重視日本文學的人,我非常感激各位能在中國研究日本文學。首先,我認為平成時代是苦難的時代。最初是泡沫經濟瓦解和經濟不振交織在一起,然後是發生在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我出生於大阪,這是令人震驚的大地震,我甚至覺得這就是日本列島各種自然災害爆發的開端。1995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另一起大事件發生了——奧姆真理教的信徒在地鐵裡製造了沙林毒氣事件。值得深思的是,這些信徒中有很多物理、醫學等理科精英學者和學生。這起事件讓我們重新思考,戰後日本社會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之後,2011年又發生了東日本大地震,海嘯奪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同時,核電站反應堆發生事故——核發電究竟是什麼?核發電是必要的嗎?文明的現狀在當今受到質疑。
其次,平成時代是一個動蕩的時代。冷戰結束,蘇聯解體,美國逐漸成為唯一的超級大國,但世界一刻也不太平。2001年在美國發生了令人震驚的「9·11」恐怖襲擊事件,這之後又爆發了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世界不斷地朝著戰爭時代突進。2008年,雷曼破產引發了世界金融危機。之後是單邊主義,特別是川普總統等人的反全球化逐漸抬頭。日本戰後一直是發達國家,但之後會處於什麼位置?在美國地位大幅下降之後,日本將何去何從?
最後,平成時代也是日本不斷衰退的時代。1990年前後,日本是最發達的國家之一,甚至出現了「日本第一」這種詞語。但是之後是不斷失敗的30年。鄰國中國的影響力不斷擴大,日本經濟卻止步不前。同時,日本的人口持續減少,少子高齡化趨勢不斷加深。我當初擔任新聞記者的時候,小學一年級人數約120萬,現在已經低於90萬,創下史上最低紀錄。人均GDP也在減少,企業競爭力下降。例如,1990年的世界五十強企業中有很多日本企業,但是現在只有豐田一家。日本政治和經濟實力使人大跌眼鏡,平成30年間可以說是衰落的時代,我認為這就是當時日本所處的境遇。
王奕紅:但正是這樣的狀況,與全球化一起構成了日本平成時代文學的創作背景。
重裡:這一時期對日本文學來說是極其豐富、繁榮的時代,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文學現象。是因為這種苦難的歷程造就了文學的繁榮,還是說儘管日本處境艱難,文學依舊苦苦支撐?然而,我們只需稍稍回顧一下常識性內容並探究文學的功能,就會發現,文學擅長表現潛意識的渴望以及自身對「個體」的徹底依靠,比如信仰的問題、生命意義的問題、時間流逝的問題等,這就不難理解平成時代文學的極度繁榮了。
平成時代最具話題性的三位作家
重裡:在日本這30年文學史中,湧現出了許多新人,他們創作了層次深厚、豐富多彩的作品。各式各樣的小說應運而生,作家們進行了多種嘗試。
最具話題性的是這三位作家:村上春樹(1949—)、多和田葉子(1960—)和小川洋子(1962—)。特別是村上春樹與多和田葉子,即使是在我任職的大學裡,他們也經常是畢業論文裡的研究對象。並不是說拘泥於諾貝爾文學獎,但是如果接下來有日本人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我認為那必將是這三人之中的一人。
王奕紅:這三位作家中,最為中國讀者熟知的是村上春樹,其他兩位女作家的一些作品也被翻譯成了中文。您具體怎麼看這三位作家及其作品?
重裡:首先我認為村上春樹是一位描繪資本主義共同體崩塌和個體凸顯的作家。一提到「共同體」這個詞,立馬就讓人想到《挪威的森林》(1987)裡直子所住的阿美寮。阿美寮看上去是一個非常理想的共同體,在京都美好的大山深處,溫柔和善的人們在那裡與世無爭地生活著。但是這個阿美寮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崩塌了,讓人無法居住。這十分可笑,或者說矛盾明明是存在的,這樣的協作幾乎不可能存在——這是主人公也是作家的觀點。此外,村上小說經常被認為是無國籍的,但我反而覺得其小說是深深植根於日本文化傳統、根植於日本群島生存著的人民的精神之中,這就是任何形式的存在都會崩壞的無常觀。他在作品中也經常引用日本古典文學。當我閱讀村上的作品時,總是能看到春夏秋冬四季在不斷變化,看到多神論的世界而不是一神論的世界在展開。多神論世界的特徵就是善惡不明,我認為這與宮崎駿的動畫有共同點——本以為是善人結果卻是惡人,本以為是惡人結果卻是善人。到底這個人是善人還是惡人呢?我們無從知曉。就像《千與千尋》中的湯婆婆一樣,村上小說中的人物也難辨善惡。我認為可以從這兩個方面來考慮其創作理念。
多和田葉子是一位非常受歡迎並且多產的越境作家,她用日語和德語雙語進行創作。她在高中時期學的是德語,之後進入早稻田大學學習俄羅斯文學。大學畢業後,她從事著德語方面的工作,並以此為生。我認為,她在大學4年間學習俄羅斯文學的經歷,對於我們思考和研究其創作極為關鍵。
她常用很長的句子,寫篇幅很長的文章,堆積著文字進行表達,但卻給人以一種「激進」的感覺。我想這是不是就是多和田葉子的特徵呢?她喜歡寫評論,在很多書中都寫,無國界化、越境,還囊括了人體論,涉獵了動物與人類的關係等。然而,多和田葉子文學的精髓就在於「越境」。「越境」也許就是多和田葉子文學的個性所在。多和田葉子的《狗女婿上門》(1993)是一部芥川獎獲獎作品,雖然多是長句,但有不可思議的韻味和幽默。不過,如果說到她的代表作,我認為應該是《雪的練習生》(2011)和《嫌疑者的夜行列車》(2003)。前者講述了北極熊祖孫三代的故事,後者則是寫夜行列車不斷越過國境的第二人稱小說。她的作品有一種非常強的向心性和一種思考社會關係的眼光。
王奕紅:《京都新聞》的評論說,多和田葉子在《雪的練習生》裡,通過北極熊的「熊生」淋漓盡致展現了種種人間世相,並將歷史和現實串聯在一起。這確實是非常中肯的評價。
重裡:小川洋子也是一位非常受歡迎的女作家。通過細小的東西、沉默的東西、聲音微弱的東西,比如死者和弱勢群體等,展開豐富的故事,這就是小川洋子的思想。因此,小川洋子側耳傾聽人的心靈創作物語。我想,小川洋子也許就是這樣的作家。她的《博士的愛情算式》(2004年榮獲第55屆讀賣新聞獎)非常有名,描寫因交通事故而喪失記憶的數學家和家政保姆及其兒子三人之間的交集。這個數學家只能維持80分鐘的記憶。
陳世華:我本人非常喜歡這部小說。書中, 28歲的「我」被家政機構派遣到64歲的元數學博士家工作。由於這位特殊的服務對象記憶不斷歸零,而且在生活中只用數學符號和數字表達自己的想法,給「我」造成了不少困惑。然而,當他知道「我」是一個10歲孩子的單親媽媽時,竟主動要求將「我」的兒子帶來共同生活,並給「我」的兒子取名「根號」(root)。隨著時間的推移,博士的記憶變得越來越短,最終被送入養老護理機構。「我」和「根號」一直堅持到護理機構看望博士,直至「根號」22歲那年博士去世。
重裡老師剛才說,小川洋子側耳傾聽人的心靈創作物語,真是太對了,這部作品就是描寫博士與母子倆以美麗的數學公式進行心靈交流的故事。
探究社會和人性 「友愛小說」大放異彩
王奕紅:在您看來,平成30年文學有哪些重要特徵?
重裡:我認為首先是作家明確了該如何創作。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代。其實在各個時代中都會遇到社會性問題、人生的問題、歷史性問題。於是,明確「如何寫」乃至「寫什麼」就變得極其重要。其中,我要給出兩位作家的名字。一位是被稱為「物語的魔術師」的辻原登(1945—)。這是一位與中國有著深厚緣分的作家,作為商社職員,他負責過面向中國的工作,中文也說得十分流暢。其《冬之旅》(2013)是我印象最為深刻的一部小說,描繪了一個意外跌落低谷的男人的人生。讀這部小說的時候,總讓人不自覺地思考命運為何物。如果喜歡俄羅斯文學的話,可能會想起萊蒙託夫《當代英雄》這部小說。辻原登創作了諸多小說,獲得了眾多文學獎。其中芥川獎獲獎作品《村莊的名字》(1990)以中國為背景,描寫了在一個名為「桃花源」的村子裡發生的事情。《不可饒恕的人》(2010)是一部以其故鄉和歌山縣為背景的小說。
陳世華:這部小說也已經有了中譯本。它以明治末年日俄戰爭為歷史背景,描寫崇尚新思潮和社會主義的主人公與藩主之子的夫人之間發生的「不可饒恕」的戀情,我跟學生說,這是日本的《戰爭與和平》。
重裡:最近辻原登以性別問題為主題創作的小說《卐巴》(2020)也受到大家的廣泛關注。
另一位是住在關西的物語作家宮本輝(1947—)。說到物語,能想到的偉大作家就是井上靖(1907—1991)。井上靖在中國無疑是人氣作家,而能夠繼承井上靖衣缽的就是辻原登和宮本輝。井上靖個人非常積極的部分為辻原登所繼承,而其散文性和物語的魅力則被宮本輝所吸收。宮本輝著有一本叫《流轉的海》的長篇巨著,好像在去年完結了。我想列出的是名為《骸骨樓的庭院》(2009,榮獲第13屆司馬遼太郎獎)的作品。它以大阪為舞臺,描寫了戰爭遺孤們的生活,也就是描寫了日本的戰後史。我認為就是這部作品標誌著探究市井生活及人性的小說的誕生(在《骸骨樓的庭院》中,養育29名戰爭遺孤的阿部遭到莫須有的性虐待指控而突發心梗離世。幾年後,新管理員八木入住骸骨樓,幾經追尋終令真相浮出水面——作者注)。在我看來,宮本輝不就是能夠那樣得心應手地講述故事的作家嗎?從「如何寫」到「寫什麼」這個問題就全面地解答了。
此外,相較於戀愛小說而言,在平成時代漸漸形成了另一種新型的「友愛小說」。就是說,並不是描寫一對一的男女之間的相互關係,而是表現大家齊心協力向著目標前進,這樣的小說逐漸問世並增多。我認為這也是平成文學的一大特徵。
自從使用「同事愛」這一詞語後,從成對戀愛到「共同戀愛」變得越來越重要,這指的是友愛比男女之間的愛情更為重要。我們剛才說的小川洋子的《博士的愛情算式》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可以說,這部作品描述了家政婦人和博士之間存在的一種非戀愛的同胞之間的關係。動漫電影《你的名字》,包括其同名小說也極力地描寫了友愛,雖然從中也能看到三角關係,但男女主人公卻超越了這種關係,齊心協力對抗隕石。另外,熱門電影《新哥斯拉》(2016)與1954年製作的初代《哥斯拉》相比,「友愛」成分十分明顯:初代《哥斯拉》講述了一位科學家使用自己開發的藥物殺死怪獸哥斯拉的故事;而《新哥斯拉》則表現大家通力合作,多次攜手打敗放射性汙染造就的怪獸哥斯拉。
陳世華:在平成時代,「友愛小說」大放異彩是值得我們研究的文學現象。《博士的愛情算式》充滿當代社會極度缺失、人們心底十分渴望的溫情和友愛。作家通過這種虛構的「友愛小說」,映射了日本社會因無子嗣而造成的孤獨老人、未婚單親母親等社會問題帶來的未來生活模式的變化。
震災文學、女性文學和「越境」文學
王奕紅:正如您所指出的,平成時代是苦難的時代,發生過阪神大地震、東日本大地震和福島核事故等天災人禍。對現實的反映與觀照也必然會體現在文學作品中。那麼,災後文學的反思性與批判性是否也為平成時代文學的一大特徵?
重裡:地震發生後,如何和死者共生,如何重新審視近代文明,成為日本文學界的重大課題。鑑於此,作家們將對這些問題的思考納入文本中,書寫出諸多文學作品。村上春樹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2013),不就是在用多崎作指代三陸海岸嗎?小說中充斥著無數的海角,所以有人說這是在描寫三陸海岸的事情。但我更認為這是一個呼籲我們積極地面對過去、努力向前的故事。以推理小說出道的高村薰(1953—)在經歷地震後寫了一部令人印象極其深刻的小說《土之記》(2017年榮獲第70屆野間文藝獎)。小說主人公是從夏普退休的男子。夏普曾是個超優企業,利用日本的進步技術為世界作出了貢獻,而如今卻是一副不體面的狼狽樣子。男子失去了妻子,非常孤獨、意識模糊。他見證了東日本大地震,感到日本社會不再充滿活力和生機,而是死氣沉沉。可以說,《土之記》正是從夏普曾經的職員的視角,描繪了日本荒廢和衰退的現狀。剛才提及的多和田葉子,其筆下的《獻燈使》(2014)是一部描寫核電站洩漏事故之後的反烏託邦小說,被譯成英文後,作為2018年美國國家圖書獎的首屆翻譯文學獎獲獎作品而廣為人知。
陳世華:這是一部非常嚴肅的小說集。書中收入的五篇小說全都跟東日本大地震有關。其中《獻燈使》的故事發生在未來,主人公是一位108歲的作家。作品講述大災後的日本﹐不僅網絡中斷、信息隔絕、社會崩潰,而且老人都失去了死亡能力﹐年輕一代則體弱多病,護理對象由此顛倒過來。核電事故、高齡社會、少子化……這是日本的現狀還是未來?老人的孫子最終作為「獻燈使」被派往海外,這似乎在暗示,人類只有交流才有希望和出路。多和田葉子用幽默而美麗的長句描繪了一個真實而荒誕的世界。
重裡:女作家的不斷湧現也是平成文學的特徵之一,文壇全面地展示出女性的活躍。前述的多和田葉子、小川洋子都是女性作家。還有綿矢裡莎(1984—)、金原瞳(1983—)這兩位作家,曾以「最年少得主」稱號獲得芥川獎,成為文壇佳話。我認為綿矢裡莎是一位以非常獨特的身體性為特徵進行寫作的作家,其芥川獎獲獎作品《欠踹的背影》(2003)是一部完美的佳作。背影欠踹是指女孩子說想踢男孩子的後背。芥川獎評委認為這部作品有著與吉本新喜劇(大阪的新喜劇)相通的獨特的身體性。金原瞳則在《蛇舌》(2003)等作品中展現了生活在城市一角的男女青年的身體感覺。絲山秋子(1966—)也是一位相當重要的作家,現居住於東京北部群馬縣的高崎市。
王奕紅:絲山秋子的作品常常呈現出「現代人談戀愛很難」的狀況。其芥川獎獲獎作品《在海上等你》(2006)講述主人公笈川在同事小太意外身亡後信守承諾,搗毀了他的電腦硬碟以免洩露個人隱私的故事,從某種程度上我覺得這也可以算是一部「友愛小說」。
重裡:從各種意義上來講的越境作家,即超越國境、超越類型,以及從文學以外的領域不斷湧進文壇的作家正在增多,我認為平成文學具有這樣的特徵。首先是語言的「越境」。這表現在旅日外國作家在文學創作方面很活躍,例如來自中國的楊逸(1964—,2008年以《浸著時光的早晨》榮獲第139屆芥川獎)和來自伊朗的Shirin Nezamafi(1979—)。一方面,這些外國作家用日語寫作,活躍於日本文壇;另一方面,一些日本作家也用外語寫作,還在國外拿獎,比如前述的村上春樹、多和田葉子等人。其次是純文學與大眾文學邊界的消融,這也是一種「越境」。大家都知道,在思考日本文學的分工問題時,出版社編輯、文學家和作家們可以分為芥川獎一派、直木獎一派。一般而言,芥川獎是針對純文學的,直木獎則是針對大眾小說和娛樂小說的。然而,現在純文學越來越接近娛樂小說;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高質量娛樂小說誕生了,二者打破了邊界。如高村薰、桐野夏生(1951—)、宮部美雪(1960—)等作家儘管都是推理小說家出身,卻接連獲得純文學的獎項。高村薰還是三島獎的評委,而那是新潮社為對抗芥川獎創立的純文學獎項。這是很有趣的「換位」。還有另一種「越境」,就是戲劇演員、歌手、藝人等其他類型的創作者接二連三地發表小說,也參與到越境作家行業當中來。他們對文學的執著追求,給日本文壇帶來了別樣的風景。
文學從消極之處著手幫助社會進步
陳世華:感謝重裡老師對平成文學的總結。我曾拜讀您的著作,由此受益良多。有趣的是,您的「重裡十選」和「助川十選」相比,只有小川洋子是重合的。我認為這便是不同的人的不同選擇,同時也反映了平成文學的碩果纍纍。
我認為平成文學的第一個關鍵詞是「消極」。例如,今村夏子(1980—)的《穿紫色裙子的女人》(2019),主題是描寫日本在「就職冰河期」出生的「80後」一代孤獨而艱難的生活。赤坂真理(1964—)的《箱子中的天皇》(2019)質問了天皇象徵性問題。平成文學的第二個關鍵詞,可以說是「孤獨」。比如,千葉雅也(1978—)的《最後期限》(2019)描寫的是同性戀之間的孤獨;瀨戶內寂聽(1922—)的《準備死亡》(2014),寫下了老人對死亡的看法。此外,「震災」也是平成文學的關鍵詞之一。同樣是小川洋子的《小箱》(2019),從某種意義上也是與時代同步的震災文學。由網絡社交引起的「焦躁」也是關鍵詞。例如,本谷有希子(1979—)的《安靜,安靜》(2018),這本書的標題和內容都非常有趣。當然,不僅僅是問題,在我看來,有很多作品反映了希望。例如,村田喜代子(1945—)的《飛族》(2019),2019年的暢銷書、樹木希林(1943—2018)的《一切由雪》。還有女性主義、護理文學、衝繩問題、天皇文學、海洋文學等各種各樣的關鍵詞。
我也認為平成時代是動蕩的時代。事實上,當我們回顧過去,這150年恰好也是明治維新後的150年。有趣的是,距離馬克思《資本論》的出現也過去了150年,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的預言,從某種意義上在日本是以各種形式實現的,雖然其實現更多是負面的意義。因此,現在是時候再一次思考人類災難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現了各種文學,我認為這些文學對災難的記憶今後將被持續關注。
重裡:平成文學的確有很多消極的地方,不過文學往往是從消極之處著手幫助社會進步。我曾經關注的一部芥川獎獲獎作品——沙田沙耶香(1979—)的《便利店人》(2016),它究竟描寫了消極的東西還是積極的東西,對此的看法兩極分化很嚴重。從總體來看,它描述了在便利店工作的非正式員工被大資本家壓榨的境況。但是如何看待主動成為便利店員工的人呢?這是很有趣的話題。最近,在日本電視和報紙等媒介偶爾能看到馬克思主義這一詞語。日本是等級社會,這種等級差距首先在僱傭形態上明顯地表現了出來。即員工被分為正式員工和非正式員工,目前非正式員工約佔四成。在大學工作的我們肯定是希望學生成為正式員工。最近我遇到了一位之前的學生,該學生說,一旦成為正式員工,就會得到別人的關照;反之,會很快被辭退,陷入窘境之中。在考慮這種差距的時候,有時我們也會關注馬克思主義的論述。我覺得,在思考資本主義的矛盾時,大家會把馬克思主義作為一個有效的工具去考量。但關鍵在於之後該怎麼做。我覺得以逐漸改良資本主義的形式去改變社會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現在日本流行一個詞語——生存價值壓榨。例如,讓人在主題公園做非常有意義的工作,但是薪資低,勞動條件差,在賦予他人生存價值的同時壓榨他人。由此,「生存價值壓榨」一詞常常被使用。《便利店人》屬於哪一種呢?這很難說。
(作者分別系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教授、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宗悅 排版編輯:宗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