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皮皮
來源:皮皮客棧(wangpipihuaer)
曾靜心裡有些驚訝,臉上不露聲色地問曾波,來找她有事麼?曾波擠出一臉笑,硬拉她去附近一家小餐館,說好久沒一起吃飯了,邊吃邊說。自從母親去世後,曾靜確實沒再跟曾波同桌吃飯。兩人一度斷絕來往,直到幾年前才慢慢恢復交往,也就是逢年過節時互相問候幾句,過去的親密蕩然無存。上菜後,曾靜強忍著好奇埋頭吃菜,倒是曾波先忍不住了,他搓著手為難地說:「姐,我想賣了老村那塊地(土地不能買賣,只是使用權流轉)。」當初村裡按人頭分了兩塊地,一大一小。農村裡新思想新風氣,父母厚道的人家也會給女兒房產或者田地。曾母就明確說過面積大、位置好的那塊地歸兒子,面積小、位置偏的那塊地歸女兒。曾靜並不計較這些,但凡日子過得好的姑娘,都不會去肖想娘家那點兒東西。她畢業後傾盡所有,出錢出力幫家裡在面積大的那塊地上蓋上樓房。因為她明白,如果沒有房子,弟弟就很難娶上媳婦。如今農村土地管理嚴格,想要轉讓土地就得先確權。無論姐弟倆哪個想賣掉這塊地,都得兩人籤字同意。面積大的那塊地已經被曾波佔用自住,如今曾波想賣掉屬於曾靜的那塊小的土地,曾靜自然得問清楚為什麼。曾波剛開始不肯說,曾靜問得急了,他才支支吾吾地說,他嶽母出車禍傷得挺重,現在還躺在ICU,每天花錢如流水,馬淑雲逼著賣地救母。曾靜一聽就炸了,將筷子一摔:「憑什麼?她媽的事她自個兒承擔,憑什麼讓你出錢出力?憑什麼賣咱家的地?」周邊的人被她的激動吸引得往這邊瞅,曾波趕緊摁住她,低聲懇求道:「姐,你小聲點兒,我這不是跟你商量麼?」曾靜咬牙冷笑:「商量個屁!你回去跟她說這事沒得商量,甭做夢!讓她想想當初她是怎麼對待咱媽的,問問她的良心疼不疼!」當初曾波娶馬淑雲時,曾靜就不太樂意,因為馬淑雲有一股潑辣勁兒,為人處事寸步不讓。這種性格在家庭裡很容易挑起矛盾和糾紛。無奈曾波就喜歡這一款女人,曾靜也沒啥立場反對,馬淑雲順利進門。馬淑雲嫁進來後,果然把家裡攪和得沒有一天安寧。她事事掐尖要強,處處都要壓人一頭。那年曾靜懷孕生子,偏偏她婆婆早逝,母親想讓她回娘家坐月子。馬淑雲蹦得老高,聲嘶力竭地反對,說女人回娘家坐月子會給娘家帶來黴運。後來曾靜因為前夫出軌而離婚,馬淑雲也不讓她回娘家過年。馬淑雲舉著一把菜刀守在門口,說出嫁的女兒回娘家過年,會敗壞兄弟的財運,誰敢讓曾靜進屋,她就砍誰。曾波要是敢攔她,先砍他一頓再去離婚。農村娶個媳婦不容易,曾家的條件也不算多好,一家人只能對馬淑雲的跋扈忍氣吞聲。曾母心疼女兒,不顧兒媳反對,拎了幾件衣服去出租屋陪曾靜兩母子過年。大年夜的鞭炮聲聲中,曾靜躲在樓梯間裡失聲痛哭。明明老家的風俗對出嫁女並不刻薄,馬淑雲偏要拿她耍威風,不過是想讓她明白,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她馬淑雲才是那個家的女主人。曾靜恨馬淑雲讓她沒了娘家,恨馬淑雲身為女人還為難女人。這些恨都不過是小事,真正讓曾靜跟馬淑雲恩斷義絕的,是馬淑雲對婆婆,也就是曾靜母親的狠絕和冷酷。馬淑雲嫁進來第六年,曾靜的母親得了子宮內膜癌,醫生說通過手術切除病灶,再配合放療和藥物化療,治癒機率達到30%以上。
曾靜畢業後那幾年的積蓄都寄回家蓋新房,給曾波準備彩禮娶媳婦。後來她又遇上婚變,獨自帶娃,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她跟曾波商量轉讓那塊面積小的閒置土地救治母親,馬淑雲跳出來反對。馬淑雲蠻不講理,堅持說在農村裡所有財產都是男丁的,跟女兒無關。家裡的土地房產都屬於曾波和她,以後就是她兒子孫子的,曾靜沒權利處置。無論曾靜苦苦哀求還是曉之以理,馬淑雲都不鬆口。她一口咬定婆婆沒養過她,她對婆婆沒有義務付出。曾靜逼得急了,馬淑雲破口大罵:「我是我父母養大的,沒吃過你家一粒米一滴水,你媽沒生過我沒養過我,對我無恩無義,憑什麼逼我賣地給你媽治病?再說癌症是那麼容易治的嗎?萬一治不好,錢不是打了水漂?」曾靜被她的話驚呆了:「我媽伺候你坐月子,幫忙照顧你的兩個孩子四年,怎麼就對你無恩無義了?」馬淑雲翻白眼:「你媽帶孩子是為了你弟弟,是因為孩子姓曾,怎麼就是幫我了?我要是生隔壁老王的孩子,她能這麼好心照顧?她做什麼都是為了她兒子,不是為了我,這個功勞我不認。」她氣得發抖,指著馬淑雲悲憤地問:「這塊地本來就是我的,是曾家的,你憑什麼霸佔?你對我媽這麼無情,難道將來你父母就不指望不依靠我弟弟?」馬淑雲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拍著胸脯擲地有聲地說:「就憑我是嫁進曾家,你是嫁出去,曾家的一切就得我說了算。我父母有兒子,他們還真不會指望女婿!」曾靜跟馬淑雲扯不清楚,只好找曾波商量。可曾波就是一個悶葫蘆,家裡大小事宜都是馬淑雲一言堂,他做不了主。
馬淑雲當即撓花了他的臉,還抱著兩個孩子鬧著要去跳河。她斬釘截鐵地說,只要曾波敢賣地,就等著給她和兩個孩子收屍。兩個孩子嚇得臉色發白,哇哇大哭。曾波抱著頭蹲在門口,一個大男人被逼得紅了眼圈。哭的哭鬧的鬧,曾靜看著這混亂的一幕,心裡恨極了馬淑雲的無情和霸道,也恨曾波的懦弱和自己的無能為力。難道真要為了救母親,就攪散弟弟的家庭,就讓侄兒侄女沒了家?更讓曾靜憤怒的是,曾波埋怨馬淑雲無情,馬淑雲就將氣都撒在母親身上,每日對她不是惡毒的謾罵就是尖酸的挖苦,怪她生病拖累兒孫。馬淑雲還經常故意大聲數落曾波,說誰誰家老人得了病或者摔斷了腿,就自個兒找條繩子掛在房梁上了斷自己,哪像他媽這樣死乞白賴活著禍害子孫?沒過多久,曾母的病情惡化,醫生說她不積極配合治療,病灶已經進一步轉移,很難再治癒。曾靜知道,母親不可能不知道家裡的吵鬧和撕扯,那些赤裸裸的醜陋人性,以及親人對生命和金錢的權衡給了她沉痛的打擊,再加上病痛的折磨,她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半個月後,曾靜的母親趁家人沒注意,悶頭灌了一瓶農藥,一命嗚呼。
婆婆的葬禮上,馬淑雲哭得雙眼紅腫。她哭靈時一詠三嘆,調子拉得悽涼哀婉,不知情的人還誇她一句賢孝兒媳。曾靜只覺得心如死灰,從此再不登馬淑雲的家門,跟曾波也斷絕聯繫。直到幾年前曾靜遇上一個好男人,再婚後過得很幸福,冷硬的心漸漸軟化,才終於又跟曾波恢復來往。但她依然不願意見馬淑雲,就連聽到她的名字都覺得不舒服。世事無常,如今馬淑雲也遇上同樣的窘境,曾靜只覺得痛快無比,哪可能對她施以援手?馬淑雲憔悴了很多,她哭著求曾靜籤字賣地,救救她媽。曾靜冷笑:「別說這塊地我也有份,就算我沒份,就算它只屬於曾波,我也不答應讓他賣地救你媽!」曾靜逼問道:「當初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你是你父母養大的,沒吃過我們曾家一粒米一滴水。你說我媽沒生過你沒養過你,對你無恩無義,所以你不願意救她。那你媽對我弟弟有什麼貢獻?曾波是我媽生育養大的,沒吃過你家一粒米一滴水,你媽憑什麼享女婿的福?憑什麼逼曾波賣地救她?」馬淑雲掩面痛哭,一遍遍地說對不起,說自己知道錯了。曾靜這才知道,馬淑雲哥嫂帶著父母出外遊玩,卻慘遭連環車禍。她父親喪命,哥嫂也受了重傷。馬淑雲嚎啕大哭:「大姐,如果我不救她,我就沒媽了。我求求你幫我一把,以後我做牛做馬報答你。」曾靜心裡已經結痂的傷口又一次被撕裂,她突然想起當初自己求助無門時有多絕望和痛心。對馬淑雲的恨意幾乎貫穿了她的血肉,讓她每每想起都輾轉難眠。
這些年她常常想起母親守寡半生,拼盡全力拉扯大一兒一女,又幫著帶孫子孫女,沒享過一天福就去了,她心裡刀割一樣難受。如果當初馬淑雲不那麼鬧騰,願意賣地籌錢,即使不能治癒母親,能讓她多活幾年享受兒女盡孝也是好的。曾靜紅著眼圈說:「你大概忘了,我媽是被你活活逼死的!你當初橫行霸道時,你拿金錢來衡量我媽的命時,就沒想過你也會有求人的一天麼?我不要你做牛做馬,我就想讓我媽活過來。你能做到我就幫你,不能就免談。」馬淑雲被噎得直打嗝,哭聲斷斷續續卡在喉嚨裡,就像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雞。曾靜又說:「你可真會算計,你媽需要用錢時你就想賣屬於我的那塊地,你怎麼不賣你們現在住的那塊地呢?」馬淑雲哭道:「我倒是想賣,可沒了房子孩子住哪兒?總不能讓我們一家人睡大街吧?」曾波幫著求情,曾靜冷冷地剜他一眼:「如果你敢為她媽花一分錢,從此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弟弟,咱倆恩斷義絕!」曾靜挺直著脊背離去,到了沒人的地方,她強撐著那口氣才散去,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了。她嘴上說得狠,心裡卻難受無比。讓她賣地救人,她不甘心。可如果不幫一把,馬淑雲的母親也是一條人命,是侄兒侄女的親姥姥。曾靜恨自己怎麼就沒有馬淑雲那麼狠的心,為什麼就要瞻前顧後想那麼多?曾靜悄悄打聽到馬淑雲母親所在的醫院,拎了一兜水果過去看她。
在病房外的走廊邊,她看到馬淑雲和曾波坐在長椅上交談。馬淑雲的嗓門大,她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進曾靜的耳裡。曾波唯唯諾諾地說:「我都跟姐說了,她不同意我能怎麼辦?」曾波背過身去,臉上的溫順和怯懦陡然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不耐煩和冷漠。以前她想賣房救治母親時,曾波也是這樣對她說的。他兩手一攤道:「我已經跟淑雲說了,她死活不同意。她說要是我敢賣地就跟我離婚,我能怎麼辦?」如今看來,曾波故意將戰火引到兩個女人身上,而他置身度外,冷眼看著她們互相廝殺。因為他知道,依馬淑雲的性格,絕對不願意賣地救婆婆。而曾靜恨著馬淑雲,這次也絕不會答應救馬淑雲的母親。當初他怕賣地救母會人財兩空,如今他不想為嶽母花錢。他心裡清楚,曾靜不會跟他爭。不管兩個女人怎麼鬥,那塊地始終都在那裡,始終都屬於他。曾靜為自己的猜測心驚,只覺得心裡湧起一陣悲涼。她慢慢走過來,站在馬淑雲的面前。曾靜面無表情地說:「我想明白了,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要曾波願意賣地,我沒意見。你給我籤張借條,以後把錢還給我。」馬淑雲不敢相信地瞪大眼,隨即喜極而泣,眼淚滾了一臉。她羞愧地對著曾靜說:「謝謝大姐,真的太感謝了。」她身後傳來馬淑雲又驚又怒的聲音:「大姐都同意了,你怎麼又反悔?不賣地就離婚!」還有曾波氣急敗壞的聲音:「離就離!孩子都這麼大了,我還怕你離婚不成?」.隨著曾靜越走越遠,那些聲音越來越小,連同她心裡那些遺憾和痛苦,一同消失在空氣中。她知道,那塊地是不可能賣掉的,曾波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馬淑雲自以為精明一世,卻找了這麼一個男人。就她那格局,也就只能嫁給這樣的男人,也就只配得上這樣的男人。男人們習慣了躲在女人的羽翼下,冷眼瞧著女人爭來爭去。婆婆媳婦大姑姐一頓亂棒打下,沒一個能落著好。反正不管怎麼爭,最終男人都是既得利益者。 女人啊,算計來算計去,爭得頭破血流,到底是維護了誰的權益呢?
(註:本號不做任何道德評論和綁架,每個人都有一個立場,不約束,不理會。)
作者:本文來自公號皮皮客棧。號主王皮皮,中文系畢業,15年紙媒記者。如果你喜歡這篇文章,請記得關注「皮皮客棧」(wangpipihuaer),看更多有趣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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