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當馮三駕車來到十字路口時,手機響了,他掃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老婆翠花。馮三嘟囔了聲「吃貨」,選擇了掛斷。不到兩秒鐘,手機又催命般「嗡嗡」地叫個不停。馮三氣不打一處來,按下接聽鍵,急咧咧地大嚷:「啥事?有話快說!」
在東北,坊間有這樣一句俗話:男人是摟錢的耙子,女人是管錢的匣子。可翠花這隻匣子簡直是用鈦合金打造的,只進不出,想砸破摳幾個子兒花,累死你!為此,馮三幾次和翠花吵得臉紅脖子粗,他說:「我的工資卡你攥著,只要我回家,你先掃蕩、清身,搜颳得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身為大老爺們,沒錢就沒面子,你還讓不讓我活?」翠花的脾氣向來好得出奇,春風化雨以柔克剛,她說:「男人有錢就變壞,我這麼做是為你好,防止你走歪路。再說,我攢錢,也沒花在我身上。你看看我穿的用的,跟舊社會地主家的丫鬟有啥兩樣?」面對苦口婆心的翠花,馮三每次都敗下陣來。說實話,如果翠花多花點錢打扮打扮,馮三也不會如此生氣。可是,她把畢生精力都放在了吃上,以致穿麻袋都能撐裂,又哪能帶得出門?既然帶不出門,翠花動不動就來查崗,每小時少則兩遍,多則四五遍,能煩死人。
此時,聽到馮三話中帶氣,翠花依舊不急不惱,輕聲細語地說:「老公,今天生意不錯吧?」
「不錯個屁!我開車呢,你想讓我去見閻王啊?」喊聲未落,足以致命的大麻煩從天而降——一個醉鬼手拎酒瓶,腳下拌蒜,踉踉蹌蹌地晃到了車前!
馮三暗叫「糟糕」,扔了手機,邊急踩剎車邊打方向盤。萬幸的是,在人車相撞的剎那,醉鬼倒也靈巧,往前一撲趴上了車頭。
馮三驚出了一身冷汗,推開車門張口就罵:「喂,你眼珠子長後腦勺上了吧?想找死,別拖累我!」不料,那個醉鬼噴出一團燻人的酒氣,咧開大嘴巴,嘿嘿直樂:「馮老闆,是我。嘿嘿,想找死,不找你找誰?」
稍一愣怔,馮三認出了對方,是前天接待的顧客狗六子。聽說狗六子生性極為摳門,活脫脫就是葛朗臺再世,並從英國移民到了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平時喝酒,他只買60度散裝的燒刀子,然後兌水慢慢享用。而此刻,他手裡拎著的卻是上百塊錢一瓶的好酒。
「狗六子,你發財了?」馮三備感納悶,問道。狗六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地灌下兩大口酒,美滋滋地說:「發啥財?是想開了。人在世上活一回,又何必難為自己?馮老闆,謝謝你開的活人靈堂,謝謝。」
上個月,馮三靈光一現,突發奇想,在城郊租了間平房,開起了死亡體驗館,也就是狗六子說的活人靈堂,讓那些想活沒勇氣、想死沒決心的人體驗體驗死亡的感覺。前天,狗六子蔫頭耷腦地找上門,說活得太累,沒勁,想死一回。不得不承認,這人是夠吝嗇的,連死的心都有了,居然還死乞白賴非要馮三給他打五折。體驗館新開張,客源不多,為了做廣告,馮三隻得勉強同意。萬萬沒想到,在棺材裡躺了4個小時後,狗六子竟大徹大悟,活明白了!
目送狗六子搖搖晃晃地走遠,馮三剛要啟動車子,卻又定住了。只見路邊的街巷裡,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快速扎進了洗頭房。
那是好哥們兒光頭。小時候,光頭生過一場怪病,落下了「寸草不生」的病根。他進洗頭房,究竟是洗哪兒不言而喻。一時間,馮三大惑不解,甚至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這個光頭仁兄堪稱鼎鼎有名的怕老婆一族,翠花曾不止一次號召他向光頭學習,要堅忍不拔地繫緊褲腰帶。如今,連光頭都晚節不保下了水,這世上還有誰能經得起活色生香的誘惑?
二、一雙大手
由於在路上先後遇到了這兩樁不可思議的怪事,馮三回家晚了十幾分鐘。翠花按照慣例搜完身,眼神裡也多了一絲疑色。馮三趕緊藉口肚子不舒服,鑽進了衛生間。此時,他的手機來了條簡訊,不等他查看,翠花冷不丁闖進來,伸手搶了去:「老公,誰來的?你忙碌了一天,累了,我幫你看。」
馮三氣呼呼地喊道:「翠花,你煩不煩?天天疑神疑鬼,問東問西,早晚有一天我會被你折磨瘋了!」「你是我老公,我當然要關心你。」說完,翠花將手機塞給馮三,調轉碩大的屁股走了出去。
簡訊是「客服」發來的:「您的電話已欠費,即將停機。」馮三頗為自得,飛快地回覆:「吃貨在家,勿擾。千萬別停機,明天我就去繳費。」誰想,他尚未按下發送鍵,一堵牆又移動到了面前……
這一夜,馮三能挺過來實屬不易。次日一早,他便紅腫著雙眼急匆匆地趕往死亡體驗館。車到十字路口,他又瞄見了光頭。洗了整整一宿頭的光頭也看到了他,三步並作兩步上了車,嘻嘻笑問:「哥們兒,看你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出啥事了?」
馮三重重地嘆了口氣:「別提了,鬧心,愁人!對了,像你這等貞潔烈男,怎麼也敢去那種地方?」「想開了唄。」光頭說,「真的,我得好好謝謝你。要不是去你那兒體驗了一回當死人的感覺,我也不會有這般境界。你聽我的,進去試一試,保準你萬般煩惱全消散!」
死亡體驗館是我開的,靈堂也是我布置的,箇中根本沒啥玄機,又怎會改變人的心性?馮三愈發困惑。
於是,等光頭下了車,馮三繼續趕往死亡體驗館。他在館裡四下觀望,室內紙花簇擁,黯淡的光線是他精心營造的,陰森中透著絲絲冷意。架設在正面的靈堂上懸掛著一副不倫不類的輓聯。上聯:生即是死;下聯:死即是生;橫批:瀟灑走一回。靈堂下擺放著一口暗色調的棺材,兩頭開有換氣孔,顧客躺進去,絕不會因缺氧而窒息。狗六子和光頭聲稱在裡面悟透了人生,莫非……想到這裡,馮三渾身一哆嗦,彎腰推開了棺材。
棺材沒掉底,而且下面是鋪了瓷磚的水泥地,不存在剛才想的那種可能。馮三念及婚後的生活不如意,昨夜又被老婆盤問,愁得頭大如瓢,他也躺進棺材,想清靜一會兒。但在用力合上棺蓋、黑暗襲來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這個舉動有多麼荒唐和愚蠢!
一雙大手從他身下緩緩冒出,恍若無形卻又冰冷僵硬,緊緊地掐住了他的脖頸。馮三登時嚇得魂飛魄散,想喊,喉嚨裡卻如塞進了一團棉花;想掙扎、踢打,雙腳也似乎被鐵箍箍住,動彈不得……
三、不同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馮三悠悠醒轉,恍恍惚惚看到了幾個人。距離他最近的,是吝嗇至極的狗六子,手腳和身體都被捆上了石柱。「狗六子,你怎麼在這兒?這是啥地方?」馮三試圖靠近,卻沒挪動半步。看來,他也被綁了個結結實實。
不等馮三尋思出個名堂,身後傳來一聲恨恨的叫罵:「王八蛋,都怪你,放著正經生意不做,偏偏搞什麼活人靈堂!」他愣愣地回頭,光頭那顆比燈泡還亮的腦袋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光頭,這、這到底是咋回事?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才……」「閉上你的臭嘴!從躺進棺材那一刻起,老子就沒再出去過!」光頭恨得咬牙切齒。
這時,狗六子神情鬱悒,悶悶地開了口:「馮老闆,你可坑死老實人了。唉,你馬上就會明白這是啥地方。」馮三瞪大眼睛,左右張望。誰能相信,身旁那七八個被牢牢捆住手腳的人,全是他曾接待過的顧客!不可能,這不是真的。體驗結束後,他們都樂顛顛地走了,沒有一個人賴在棺材裡不出來啊。
就在馮三越想越害怕的當兒,四周突然人聲鼎沸,爭吵聲四起。最先跳出來的,是個頭大腿細、瘦削如火柴棍的傢伙。看得出,火柴棍像被注射了雞血般亢奮,衝到馮三身前大呼小叫:「哈哈,這回該輪到我了吧?誰要和我爭,我跟他急。」
「滾!論資排輩,你算啥東西?」又一個長著兩顆大齙牙的男子奔來。火柴棍不甘示弱,尖聲回道:「少跟老子論資格。你要不服,咱賭一把,石頭剪子布。」
瞧這兩個傢伙,少說也有四五十歲,卻還在玩小孩子的把戲。馮三稍稍寬了心,正想詢問身在何處,火柴棍已搶先伸出了手:「石頭!」
「喂,你出得太快,哪能不輸?」馮三接茬,卻驚得好半天沒合上嘴巴——火柴棍的手臂僅到手腕處,光禿禿的,既沒手指也沒手掌。而大齙牙有手掌,可只長著兩根無法屈彎的手指。
「二爪子,你輸了!」
「你們兩個賭鬼都閃開。誰要不服氣,爺陪他比劃比劃。」隨著甕聲甕氣的呵斥聲響起,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揮舞著拳頭髮出了警告。光頭斜瞥著馮三,一絲令人肝顫的陰笑浮上了嘴角:「馮老闆,恭喜你。瞅瞅他的體格,和你老婆翠花多般配。只可惜你養的那個小狐狸精紅杏要倒大黴嘍,非被他壓死不可。」
胡說八道,翠花不是那種人,紅杏——手機裡的「客服」——也曾發過誓,就算這輩子我不給她名分,她也只跟我混。馮三正想著,一個肚子滾圓的中年男子背手走出亂糟糟的人群,火柴棍、大齙牙等人全閉了嘴,噤了聲。
「這位馮先生不光是生意人,還是我們的恩人,懂嗎?」中年男子掃視一圈,盯住了火柴棍和大齙牙,「你們兩個嗜賭成性,讓人剁了爪子都不知悔改。若讓你們去,不用幾天,馮先生的體驗館就會被輸掉,就得倒閉。還有你,塊頭是不小,可腦子還沒核桃仁大,能打理好生意嗎?生意要做砸了鍋,你們體驗個頭!所以,這次生存體驗,最合適的人選是我。」
「啥生存體驗?我開的是活人靈堂,死亡體驗!」喊聲出口,馮三忽覺頭皮發奓,終於聽懂了這幫傢伙在爭什麼——他們需要的,只是他的皮囊。因為他們是……
活人吃飽了撐的,能搞死亡體驗,他們自然也能搞生存體驗。也難怪,一夜之間,狗六子會變成不折不扣的酒鬼,光頭會判若兩人,變成偷香竊玉的色鬼。唉,體驗來體驗去,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必將人鬼難分。而更可恨更叫人鬱悶的是,光頭居然不顧哥們兒情誼,把自己也誆進了可怕的棺材。馮三不由得破口大罵:「光頭,虧我還把你當好哥們兒,你也忒不仗義了……」
「你腦袋進水了吧?那不是我,不是我!」光頭氣吼吼地回道。
「沒錯,那不是他。就像現在,幾分鐘之後,走出去的將是我。既然你們覺得活著太累太煩,太沒意思,想死一回,我們樂得成人之美。馮先生,你在這兒也好好反省,小日子過得那麼滋潤快活,為何會累會煩?哈哈,我死了幾十年,也該體驗一回生存了。」中年男子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輕飄飄地飛遠了。火柴棍和大齙牙沮喪不已,不約而同地喊道:「大哥,一時半會也輪不到我們,我們都快悶死了。求你下回弄個會編故事的來,給我們解解悶吧。」
這倒是個好主意。你,會編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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