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Lana Del Rey在我最愛的女歌手裡可能很難排到第一，然而到底是最感動我的歌手。曾看過止庵說，「為什麼要閱讀？其一，需要有人對我說些什麼；其二，需要有人替我說些什麼。前者也許講出了有關這個世界的更多真諦，然而如果我開口，所說的將是後者講的那些。」將這種看法放在音樂上，Lana Del Rey就是那種總能說出我靈魂中最難以啟齒的柔軟的歌手。
我很難忘記，第一次聽她的歌，大概不過13歲，她的第一張專輯，《born to die》。或許應該承認，恐怕這張專輯是她音樂上最膚淺的一次嘗試，大量的hiphop節奏，煞有介事的弦樂和電子音效，甜蜜悅耳的旋律，甚至連封面上太過觸目的五六十年代好萊塢電影海報的視覺風格，都有種太強烈的巧言令色的噱頭感。而整張專輯太過統一的風格，又反而淹沒了情緒的起伏，總有千篇一律之嫌。
她打著復古的大旗有些歪打正著地闖進主流音樂市場，在被pitbull之流的惡俗電子塞滿的快速而浮躁的樂壇裡鐵了心地做一個緩慢的人——至少是做出一種緩慢的姿態。她精緻而慵懶的捲髮，尖銳而纖長的猩紅色指甲，和濃重眼線下的兩顆睥睨眾生的瞳仁，都仿佛一種要和現世勢不兩立的宣誓。她是《午夜巴黎》裡無法忘懷黃金年代的失意者，永遠懷抱著一種浪漫主義的幻想與現實為敵。——然而與這樣驚人的外表相較起來，《born to die》的音樂，或許要說，顯得貧瘠。
她的緩慢的靈魂在後面的一張張專輯中逐漸展開，延伸，她的藝術人格才逐漸得到豐滿和統一。《honeymoon》裡面在大段大段幾乎枯燥的旋律的鋪陳下，bridge段突然揚出一段金光燦燦的hook，那種感覺像是久旱逢甘霖，她像天女散花一樣播撒美好的旋律，然而點到即止，絕不過分。甚至在某首歌裡她突然灑下ground control to major tom 的旋律，洩露她的搖滾根源。她擅長寫旋律，寫hook，這在《born to die》裡就已經表現得十分明顯，然而她越來越不屑於這種單純的感官上的愉悅，她拋棄了《born to die》的華靡風格，追求一種更深刻的表達。
儘管如此，《born to die》到底仍舊是我最喜歡的一張lana的專輯，畢竟聽音樂是一件太主觀的事，如果我不怕自己顯得太過虛幻和矯情，我還可以說，人和音樂之間的連結，有感情，甚至也有緣份。
在我十四五歲的年紀，第一次開始對愛情，對死亡和生命的意義之類的問題有了感觸，這張專輯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我的生命裡，難免有一見如故之感。
二
Lorde提到lana del rey的時候，說她的歌對於年輕女孩而言不大健康，lana反唇相譏，卻只得顧左右而言他，避免正面回答關於不健康的指責。——因為事實是，她的「不健康」是無可反駁的。
她的戀父和洛麗塔情結，她的極盡卑微的愛情觀，甚至其實她對好萊塢黃金年代的無限追懷本身，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健康相連，甚至根本就是病態的。
然而又有誰說藝術必須是健康的？
無論是don't make me sad, don't make me cry的卑微，還是I was in the winter of my life, and the man that I met along was my only summer的將愛情和男人視為生命唯一的意義的虛無主義，甚至是I know your wife, and she wouldn't mind that we make it all to other side的古怪俏皮的放蕩，這一切都在病態中透出一種悲傷和頹廢的美——誰也無法否認，這正是Lana del rey的魅力所在。
三
Lana del rey是個詩人。
她有一套偏愛的意象，舞裙，派對，玫瑰，紅唇，香菸，美國夢……這一切的意象組合起來都指向一種頹廢的虛無主義和對一种放浪形骸的生活的嚮往。像她說的那樣，「I believe in the country America used to be」。當我們談論lana的歌詞的文學性，我們甚至可以忽略隨處可見的對《洛麗塔》或是惠特曼的引用，因為根本上，她的歌詞背後就是一整套完全美國的文化。從惠特曼到好萊塢電影，垮掉的一代，納博科夫，貓王，James dean，瑪麗蓮夢露，這一切處於其間，支撐著lanadelrey藝術人格的厚重。
她有一種寥寥幾筆就可以描繪出一種最動人的情感和氛圍的能力。她最著名的那首歌裡，過門一句hot summer night,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那種青春的盡興，和某種回憶裡不可避免的酸澀感傷的口吻，只需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就足以動人。
又比如《born to die》裡我最喜歡的歌詞，《this is what makes us girls》——
Remember how we used to party up all night
Sneaking out and looking for a taste of real life
Drinking in the small town firelight
(Pabst Blue Ribbon on ice)
Sweet sixteen and we had arrived
Walking down the street as they whistle, Hi, hi!
Stealin' police cars with the senior guys
Teachers said we'd never make it out alive
There she was my new best friend
High heels in her hands, swayin' in the wind
While she starts to cry, mascara runnin' down her little Bambi eyes:
Lana, how I hate those guys.
This is what makes us girls
We don't look for heaven and we put our love first
Don't you know we'd die for it? It's a curse
Don't cry about it, don't cry about it
This is what makes us girls
We don't stick together 'cause we put our love first
Don't cry about him, don't cry about him
It's all gonna happen
And that's where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begun
Everybody knew that we had too much fun
We were skippin' school and drinkin' on the job
(With the boss)
Sweet sixteen and we had arrived
Baby's table dancin' at the local dive
Cheerin our names in the pink spotlight
Drinkin' cherry schnapps in the velvet night
Know we used to go break in
to the hotel pool, glittering we'd swim
Runnin' from the cops in our black bikini tops
screaming, Get us while we're hot
——這根本是詩。
這首歌常常讓我想起Allen Ginsberg最著名的那首《嚎叫》。從文學上很難說兩者可以比肩，然而lana確實把握到了垮掉派的精神內核。當這種曾經驚天動地的精神幾十年後在一個甜美的流行女歌手身上還魂，產生的效果確是令人驚詫的。
四
當年lana del rey在SNL上現場演唱的巨型走音讓她一夜之間從小有名氣的獨立歌手成為了街頭巷尾談論（和嘲諷）的話題。
雖然她的現場確實常常比較恐怖，然而這並不影響她在一個優秀的創作者之外，亦不失為一個優秀的歌手。我總以為，對於一個歌手而言，出色的表達能力比頂尖的技術重要得多。用音樂表達情感往往是一種天賦，一種對於情緒的敏感和對音樂的靈光，而技術不過是一種手段。這是即便倒嗓也並不能使王菲跌下神壇的原因。
Lana Del Rey的演唱總是像一場表演，她以她豐富的音色與口吻在各種角色之中穿梭。有時她是性感嬌媚的瑪麗蓮夢露，有時她是古靈精怪的洛麗塔，也有的時候是危險誘惑的black beauty，甚至你有時也能在尾音的震顫中聽到billie holiday的餘韻。
Lana Del Rey到底是雙子座，永遠地出人意料，當你以為摸透了她，卻又總能在下一首歌或是下一張專輯裡，聽見一個完全不同的Lana，然而你到底能從那些旋律與歌詞中聽到某種熟悉的東西，那就是Lana永遠用各種詞彙與腔調包裹與裝飾起來的，她最真實的靈魂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