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檢察院工作過36年,當看到《檢察方的罪人》這個片名時,還是有點怦然心動的感覺。法律與正義的藝術詮釋,一直是一個引人注目的電影話題。加上木村拓哉和二宮和也這兩位頗有名氣的主演,9月6日將在國內院線上映的這部日本電影的吸引力顯然是不小的。
正如片名所說,這部影片講述了一個以指控犯罪為職業的檢察官最終成為罪人的故事。
最上毅和衝野啟一郎是一對檢察官師徒,接手一樁老年夫婦被殺案。在嫌疑人名單中,最上發現了23年前殺害初戀情人由季的嫌疑人松倉的名字。當年因為證據不足,無法指控松倉。
而在此之前,松倉和他的哥哥還曾合夥強姦了一名少女,犯下滅門慘案。案發後,松倉的哥哥畏罪自殺,而松倉因為當時未成年,在少管所關了5年就被釋放了。
為了制服松倉,最上用手機遙控指揮衝野,用言語激怒松倉,令他親口承認當年強姦殺害由季的罪行,但此案已過訴訟時限,而眼前的老年夫婦被殺案又確實不是松倉幹的。無奈之下,報仇心切的最上找到了真兇弓岡,從他口中套取殺人細節,拿到殺人兇器,然後殺了他並栽贓給松倉。
在法院開庭之前,關鍵目擊證人證實松倉沒有作案時間。衝野也不惜辭去檢察官職務,幫助律師證明松倉無罪。可是,松倉被宣告無罪後,還是被最上指使的黑幫用車撞死。
看上去,這是一個檢察官為了報私仇而不惜誣陷、殺人的故事,事實上卻沒有那麼簡單。
木村拓哉飾演的最上毅是一位資深檢察官,有著強烈的正義感,嫉惡如仇。偶然的機會,他了解到松倉就是23年前殺死他初戀情人的兇手,於是他不惜一切要報仇。
因為23年前的舊案已經超過訴訟時限,按照正常法律程序,無法將松倉繩之以法。
最上就只能引導衝野認定松倉是殺害老年夫婦的兇手,未果之後,又不惜殺害真兇弓岡,嫁禍於松倉。因為在他眼裡,松倉和弓岡都是惡棍,殺掉他們就是實現正義。
從影片對松倉和弓岡的描寫,我們很容易看出導演原田真人的傾向。
酒向芳飾演的松倉和大倉孝二飾演的弓岡在影片中不僅外形猥瑣,而且動作神經質,神態邪惡,完全都是惡棍形象。雖然前者被最上誣陷,後者被最上殺害,但他們卻毫不令人同情,因為他們都是社會渣滓。
法律對這樣的惡棍軟弱無能,最上的行為就是正義的化身,就是替天行道,正義凜然。影片中的一句臺詞,道出了導演原田真人的真心話:「沒有從來不說謊的人,也沒有從來只說真話的人。所以我覺得,並不存在100%的正義。」
在他眼裡,其實就只有最上毅這樣的簡單正義。為了實現這樣的正義,採取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
但是,二宮和也飾演的衝野啟一郎告訴我們,在法治社會,這樣「以暴制暴」「以惡制惡」的所謂「正義」無異於犯罪。
作為年輕一代的檢察官,衝野受過良好的法律專業教育,牢記最上毅作為教官對他們的諄諄教導:「律師一定會編出另一個故事來搪塞,能夠避免這種問題產生的方法,就是有查清事實真相的強大信念。這就是僅能當作武器的東西。把這句話丟在腦後,固執於自己的正義和自己故事情節中的檢察官,會墮落為罪犯。」
當他兢兢業業地努力查清案情,證明犯罪的時候,一個兩難選題卻放在他的面前:或者嚴格按照法律程序,結果是放縱罪犯,或者違背法律程序,結果是懲治罪惡。影片最後,他那歇斯底裡的一聲嘶吼,證實了他心底裡的糾結。
事實上這就是這些年中國法學界和司法實務界一直在討論的程序法和實體法的關係問題。原田真人導演這樣的藝術家總希望作出排他性的回答,而真正的法律人卻不會這樣說。
這不是一個二元論問題,不能做出非黑即白的回答。實體法與程序法是密切相關的問題。程序合法是保證實體正義的必要條件,實體正義是程序合法的終極目的。兩者互相依存,缺一不可。脫離了程序制約的個人簡單正義,事實上就離罪惡不遠了。就像《檢察方的罪人》裡的最上毅一樣。
這已經是最近一年來第二次看到日本電影導演對法律和正義提出疑問了。上一次是是枝裕和在《第三度嫌疑人》裡控訴現行司法制度殺人,這一次則是原田真人在《檢察方的罪人》中質疑現行司法制度放縱罪犯。
看來,藝術家眼裡的正義與法律人眼裡的正義,實在是有很大差距的。在這個多元化的世界裡,這種差距的存在,我以為非常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