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投資」得打個引號,
那能叫「投資」嗎?
文 / 周其仁(著名經濟學家,「華夏基石·洞察」智庫撰稿人)今天的主題是「新經濟」,我們聽到很多新常態、新經濟、新技術、新的商務模式……,這些都非常重要,那麼也要容我問個問題,舊的東西都不要了嗎?我的觀點是:舊的東西恐怕有的還得要,它和新的東西不是對立的。
一個有效的法門
我要說的這個舊的東西也不是太舊,就是中國改革經驗當中反覆出現的一個有效的法門,無論經濟增長是高速、低速還是遇到周期,或是什麼困難,都應該堅持用改革推進國家經濟體制的轉型。這件事情並不因為出現了新機會,其重要性就降低了,如果把這件事情抓住了,會讓中國抓住更多新的機會,這是我想說的中心觀點。這個觀點也是我從經濟現象當中研究經濟、觀察經濟、思考經濟過程當中產生的。
2007年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達到14%多,今年以來是7%多,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很多行業、企業、地方日子過得非常艱難,這是一個現實;所以就會有一個怎麼樣把這個困難的局面加以改變的問題。
這一輪經濟,包括最新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基調還是一個「穩」,要穩住增長,這個穩不住,很多其他事情也提不上議事日程。穩住經濟怎麼穩?很形象的說法就是「三駕馬車」——投資、消費、出口,哪匹馬跑得慢,我們就加加鞭子讓它跑得快一點。
但是仔細研究,要讓哪匹馬對經濟增長做貢獻恐怕都離不開進一步推進改革。比如消費,現在的好消息是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在提高,特別是出現了很多新的消費形態,但是再深入進去,你就發現增加消費首先要收入,而收入的改革就涉及到一串財稅制改革問題。所以,如果沒有改革、不重彈老調子地講拿改革促轉型,大概很難釋放生產力。
「淘寶」為什麼要下鄉
今年淘寶融資以後要做三件事,其中一件事就是把網上的模式推到農村去。本來,很多縣長們認為是要幫農民賣山貨和綠色食品,結果實際上不是這樣,農民用淘寶主要是買東西。這說明農村的購買力沒有釋放,過去購物不方便。
那麼農民消費的錢哪裡來的?不是種地的收入,而是來自工資收入,是外地打工的收入。外地打工收入怎麼被限制消費了呢?是被「城中村」限制了。城中村是「城市的尾巴、農村的頭兒」。城中村密度很高,我訪問過的城中村有9萬人住在一平方公裡上,那個經濟活動的流量是非常旺盛的。還有,一個拾荒者的收入,可能比我的工資高,但是沒法花,為什麼?所有城中村都是臨時性的,時刻可能拆,所以有很多錢他要匯到老家,他自己的消費也就逛逛街買件襯衫,買不了家用電器,因為那個房子隨時可能被拆,這些流量加到一起不得了。
所以那次我和馬雲講「淘寶村」要重視城中村的「淘寶村」。大量集聚的人口、活躍的人口,有收入的人口在這裡,但是怎麼樣讓城中村的人可以在裡面好好住下去呢?這個問題可不容易解決,社會學家在城中村的調查我看到過了,夫妻關係都是臨時的,老婆都是臨時的,他怎麼買固定電器呢?好大的一個問題是,誰決定哪些城中村要拆,哪些不要拆呢?有程序嗎?「城中村」這個詞在我看來是起錯了,世世代代是農民的村子,是城市擴大把人家圍上了。好的法治應該讓農民有權保護自己。這個問題沒有深層的改革去推,消費潛力就發揮不出來。
現在流行的「投資」,得打個引號
講到投資,這是另外一匹「大馬」,投資驅動。我們經常是經濟過熱的時候批評投資,經濟下行的時候又求助於投資,關於投資的問題不同意見非常多。
其實,現在流行的「投資」得打個引號,那能叫「投資」嗎?!這些年流行的「投資」是這三個東西:第一是發改委立項,第二是向農村徵地,第三把這塊地押到銀行套一筆錢,政府是沒有資本金的。
說政府主導投資,可以啊,你給我資本金啊。為什麼投資一定要資本金呢?投資有不確定性,今天錢放進去是不是明天越來越多?那不一定,這從制度上看就造成隱患,你要投錯了誰負這個責任?
現在政府投資不講資本金,也蔓延到政府主導的國有企事業、國營單位。政府手裡有大量的儲蓄,也在進行大把的投資,但就是不把政府的儲蓄轉成政府的資本金。資本金怎麼來的?是過去投得好才有資本金,投對了才建立更大的自由資本。把這個砝碼去掉,我們對投資就沒有約束了。所以我的看法就是不單單是政府投還是民間投的問題,無論是政府投還是民間投都有一個「約束機制要對」的問題。民間投的有自有資本,風險大的話自有資本高一些,把握大了自有資本可以低一些。
跟許多縣委書記說加大投資,他想的就是立項、拿地、套錢,這個投資比拿別人錢消費還要嚴重,他是拿別人錢投資,投錯了別人負責。
咱們政府這麼高的儲蓄,每年總數多少萬億,可在新技術方面投了什麼?阿里巴巴前些年我們投了嗎?現在人家上市了,縣長們指望阿里巴巴給淘寶村投資。我們對新的有前景的東西,連自己的儲蓄都不投,不要反省嗎?
我們說我們投資太多,但其實沒有投到對的地方去。關鍵是機制體制上面出現問題。我們把花錢就叫投資,挖地就叫投資,這個概念完全誤掉了。投資,是犧牲今天的消費增加明天的消費,一個企業不對國家和未來非常有信心,怎麼能投資呢?所以地方債務的問題不是債務量有多大,而是那個債務形成的資產的回報怎麼樣。從體制機制看就是誰對這個回報負責任。
政府規劃很重要,但規劃錯了誰負責任?我現在強烈主張在每一份規劃上刻上名字,世世代代可以記住。
無論哪匹馬,要讓它對我們的穩增長做貢獻,對持續的增長做貢獻,離不開一個老經驗,這就是拿改革來促進我們這個體制的轉型,這個事情不下決心做,原來那條路它走不遠的,它的代價會越來越大,最後沒有辦法說服人家沿著那樣一條路還可以繼續走下去。
只有改,認真地改、全面地改,用改革來推轉型,我們才可以把這個時代很多新的技術、新的經濟體,新的商業模式的這些好處更大限度地釋放出來。
來源: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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