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玄幻劇十年夢回
電視劇是大眾娛樂的消費品，某種類型劇的產生、繁盛與消失與大眾心理有著密切的關係。沒有長盛不衰的類型劇，因為任何類型劇本身就蘊含著失敗。國產電視劇的歷史並不長，如果從1958年北京電視臺推出的僅一集20分鐘的《一口菜餅子》算起，才58年；如果從上世紀80年代初中央電視臺製作的九集短劇《敵營十八年》算起，那歷史更短，只有三十多年。
在這並不算特別長的國產劇發展史上，每一種類型劇的產生往往肇始於一部熱播劇，隨後跟風者眾，造成某一時期某種類型稱霸螢屏的現象。點燃仙俠玄幻劇這把火的是2005年由胡歌、劉亦菲領銜主演的《仙劍奇俠傳》。這部電影改編自大宇資訊同名RPG遊戲，它既不同於傳統武俠劇，也不同於此前改編自《太平廣記》《搜神記》《封神演義》《聊齋志異》等古典神魔志怪小說的電視劇，它是一個全新類型的試水，而結果是成功的。當年，《仙劍奇俠傳》雖然未能上星，卻在地方臺播出中獲得最高收視率11.3%的好成績。
《仙劍奇俠傳》開了個好頭，但仙俠玄幻劇這個類型並沒有馬上火爆起來。2009年《仙劍奇俠傳三》推出，繼續改編《仙劍奇俠傳》系列的第三代遊戲故事，首輪依然是在地方臺播出，創下14.8%的最高收視率。在高收視率的加持下，2010年，《仙劍奇俠傳三》作為江蘇衛視的開年大劇終於能夠上星播出。此後，改編自大宇資訊另一款同名遊戲的《軒轅劍之天之痕》登陸湖南衛視第一周播劇場。這三部劇不僅捧紅了以胡歌為首的一批青春偶像，而且也讓背後的唐人公司聲名鵲起。
仙俠玄幻劇這個盤子終於慢慢熱了起來，新的入局者也不斷出現。2014年，歡瑞世紀改編上海燭龍的單機遊戲《古劍奇譚：琴心劍魄今何在》，推出由李易峰和楊冪領銜主演的《古劍奇譚》。這部劇於暑期登陸湖南衛視鑽石獨播劇場，並同步在騰訊、樂視、搜狐等視頻網站播出。業內人士對《古劍奇譚》的評價是「年度現象級」大劇。2015年，慈文傳媒從網絡小說中淘出富礦，推出由霍建華和趙麗穎領銜主演的《花千骨》，在湖南衛視與各大視頻網站的支持下，繼續引爆了仙俠玄幻劇的收視熱潮。
2016年，屬於仙俠玄幻劇的盛世初現端倪。企鵝影業的《九州天空城》，上海耀客的《幻城》，以及歡瑞世紀的《誅仙·青雲志》三部仙俠玄幻劇連續開播，稱霸暑期小熒幕。此時，以前獲得成功的「鮮肉+IP」的拍攝模式，「一線衛視+視頻網站」的播出，以及「炒作話題」的營銷模式被發揚光大。這三部劇，特別是《幻城》和《誅仙·青雲志》搭載湖南衛視的超級IP劇不僅賣出5500萬的冠名天價，更自年初就備受關注。
然而，期望愈大，失望也愈大。觀眾發現這幾部劇先期宣傳的好萊塢級別特效不過是美麗的泡沫，而內容空心化、劇情套路化、演員演技匱乏、畫風辣眼睛等弊端也無法再掩蓋。仙俠玄幻劇一時間仿佛敗壞了大眾的胃口般，在今年首當其衝，被口誅筆伐。
這讓人不由得感慨：仙俠玄幻劇，醞釀一個夢花了十年，而一朝夢醒卻不過一夏天的事。2016年9月下旬，網絡上盛傳廣電總局將大力整治古裝偶像劇以及玄幻仙俠劇，嚴格規定黃金檔只允許播的古裝劇類型為歷史正劇和經典古代名人傳記劇，不允許細說歷史和打擦邊球。這意味著，《海上牧雲記》、《海上牧雲記》、《擇天記》等待播的仙俠玄幻劇將無緣黃金檔播出。仙俠玄幻劇的主流地位，似乎還沒坐熱，就面臨著喪失的危機。這種時候，重新審視仙俠玄幻劇這十年的種種夢境，也許是這種類型實現自我更新的必由之路。
第一重夢境：青春
看的都是青春啊！
電視劇是消費品，有為仙俠玄幻劇買單的觀眾，才有仙俠玄幻劇的漸成風氣。那麼，到底什麼人在追捧仙俠玄幻劇？
開仙俠玄幻劇風潮的《仙劍奇俠傳》改編自1995年面世的同名遊戲，《仙劍奇俠傳三》遊戲則於2003年面世，《軒轅劍之天之痕》改編自大宇資訊1990年首發的系列遊戲《軒轅劍》，電視劇的故事來自《軒轅劍叄》的外傳「天之痕」，《古劍奇譚》的遊戲則於2010年問世。《花千骨》《九州天空城》《幻城》《誅仙·青雲志》等原著小說則都誕生於2000年至2010年之間。這些遊戲和小說的原生作品陪伴遊戲一代和網絡小說讀者的成長。
這類觀眾對仙俠玄幻劇情有獨鍾，因為在他們眼裡，「那不是電視劇，是青春啊」。這一代人裡，誰沒有玩過一兩款單機遊戲，誰沒有追過一兩部網絡小說。就像曾經風靡一時的知青劇、瓊瑤劇，背後分別是上山下鄉插隊青年的苦澀青春和騷動的年代渴望自由戀愛的青年那略帶鹹味的青春。仙俠玄幻劇承載千萬人擠獨木橋的間隙裡打遊戲、追網絡小說的壓抑青春。
同時，隨著電視觀眾的更新換代，觀眾結構年輕化已經不可阻擋。年輕化、偶像化的仙俠奇幻劇正逢其時，因為他們對當下正處青春最好時候的學生、年輕一代有著天然的吸引力，不管偶像文化也好，簡單的勵志與愛情故事也好，都可以讓他們更有代入感。湖南臺副臺長、湖南衛視總監張華立曾說：「在湖南衛視，有一種文化崇拜叫青春崇拜。」湖南衛視力推仙俠玄幻劇與其年輕化的策略相得益彰。
每一代觀眾都不應該簡單地貼上一兩個標籤去理解，但是貼標籤往往又是一個最快把握群體特徵的方法。新一代的年輕觀眾是網際網路的原住民，他們的成長帶來了新玩法，衡量劇集熱度的不止是收視率，排行榜、點擊量、熱搜詞等構成網絡影響力的重要指標體系。仙俠奇幻劇的各種嘗試，也助推了臺網互動、融媒體發展。
仙俠玄幻劇十年的第一重夢境便是對青春的崇拜：有的觀眾通過它回味自己的一段青春記憶，有的觀眾試圖從中發現新的審美趣味，而有心者則想通過它佔領年輕人這個群體，引起新的風潮，從而撬動產業。
第二重夢境：勵志
少不了情緣與少年夢想。
故事是用來反抗庸常生活的。仙俠玄幻劇的故事來源，可以追溯至民國武俠荒誕怪異派代表人物還珠樓主，他所寫的《蜀山劍俠傳》融合神話、志怪、劍仙、武俠於一體，以關乎氣運大局的峨眉鬥劍、正邪大戰和關於修道者個人生死的四九天劫為兩條線索貫穿全文，裡面各種劍仙神術、奇幻法寶，以及各種橋段，不僅影響梁羽生金庸古龍所代表的新派武俠，而且也是仙俠玄幻類小說的靈感源泉之一。
略加細分的話，仙俠類故事中可以看到金庸武俠小說裡「俠之大者，憂國憂民」的俠氣，因而主角自身能力的升級，經歷恩怨情仇的磨礪，最後還是歸於「拯救蒼生」的至高命題。《仙劍奇俠傳》的結局裡，劉亦菲扮演的趙靈兒與反派同歸於盡，仿佛女媧族人的宿命。《仙劍奇俠傳三》，胡歌扮演的景天選擇用自己的生命換取更多人復生。
玄幻類故事的主線則更加個人化，正如《誅仙·青雲志》中提供的模板那樣，男主角本來是一個沒有能力，不名一文的窮小子，通過修煉以及各種機遇最後成為書中修仙境界獨領風騷的存在。雖然這部小說裡也有蒼生與情愛的描寫，但更加吸引人的是對修仙世界的架構。玄幻類故事裡，御劍飛行的修仙之人，各種法器、靈獸和上古陣法，將始自《山海經》、《莊子》等古典著作的想像力和浪漫情懷重新引述並延伸，最終建構起一個「人、仙、神、妖、魔、鬼」並立的世界。
仙俠玄幻劇世界觀雖然宏大，但劇情主線卻有簡單化的傾向，主角的個人傳奇是一路「打怪升級」，獲得法寶，最後居於眾人之上。這種模式可能很適合遊戲的改編，卻對電視劇的觀眾不是那麼友好。因而，仙俠玄幻劇通過表現糾葛的情緣來增加人物的衝突，情感的激蕩。《仙劍奇俠傳》，靈兒、月如慘死，留李逍遙孤獨一人；《仙劍奇俠傳三》，景天雖與雪見相守卻折了陽壽，長卿、紫萱經歷三生三世依然有緣無分；《古劍奇譚》，百裡屠蘇魂飛魄散，晴雪為了復生之術尋遍天涯海角，蘭生為責任放棄與襄鈴的愛情；到了《花千骨》，師徒「虐戀」則更是讓觀眾心碎。
這樣處理的副作用是，仙俠玄幻劇很容易掉進「瑪麗蘇」、「傑克蘇」以及「同質化」的陷阱。回看仙俠玄幻劇的十年，始終伴隨著原生粉絲的不滿之聲，即使是現在被奉為經典的《仙劍奇俠傳》在十年前也被質疑是「渣作」。只是後來的仙俠玄幻劇並沒有在故事模式和主題精神上有更亮眼的創造。仙俠玄幻劇十年的第二重夢境就像「虐戀」是對情深的錯覺一樣，也許不過是對勵志的錯覺。
第三重夢境：想像
成也特效，敗也特效。
內容空心化，是仙俠玄幻劇文本的先天不足。如果要給仙俠玄幻劇找一個賣點，除了高顏值的演員之外，最合理的設想顯然是特效。因為仙俠玄幻類文本的優點或魅力就在於其架空的世界，不受拘束的想像力，給予「特效製作」極大的發揮空間。
然而，這種表現的難度也是極大的。比照武俠劇的發展，張徹的硬派武俠風格和胡金銓寓東方意蘊於武俠片的風格，引領了武俠劇的兩種主流審美，另外還有許多追求新奇與視覺奇觀的嘗試。武俠劇的視覺美有它的落點，它們在一招一式的舞動之間，個性化剪輯的靈氣裡。不過，金庸描繪武功的境界從有劍寫到無劍，從實寫到虛，而古龍小說裡，高手更是一招之間分勝負。這種描寫釋放了讀者的想像力，卻很難在以形象為載體的視覺語言中展現。
仙俠玄幻劇在「無形化」上更進一步。原作者用三言兩語描寫帶過的法術也好，神兵法器也好，上古神獸也好，對於電視劇的製作人員來說，不是傳統的命題作文，或是半命題作文，而是全新的開放性作文。很難想像，沒有天才的設定人員，可以創造讓原生粉絲滿意的視覺。於是，用來表現仙俠玄幻劇視覺奇觀的特效在很長一段時間不僅不是賣點，反而是大大的難題。「五毛錢特效」的帽子更是與這些仙俠玄幻劇如影隨形。
這些年，好萊塢特效大片打遍天下無敵手，特效技術對不可能世界的成功塑造讓仙俠玄幻劇看到了新的突破點。今年的《幻城》和《誅仙·青雲志》這兩部IP大劇，在前期宣傳中就紛紛把特效作為賣點。拋開西方魔幻風格的《幻城》不談，修仙世界觀比較成熟的《誅仙·青雲志》總投資2.8億，其中5000萬花在特效上，還邀請韓國特效公司加盟。這些宣傳，吸引了更多關注，卻沒有最終鎖住觀眾的目光。因為，從播出的效果來看，其特效的創意度、精緻度都無法讓人興奮。
《誅仙·青雲志》沒有為國產劇的特效正名，但卻反映出了很基礎的問題：中國影視工業的不成熟和不完善。因為特效製作不僅需要特效技術的支撐，還需要從整個流程上去把控。即便如此，仙俠玄幻劇對特效的暢想卻依然可以繼續。有人說，二十世紀發展起來的兩大通俗類型劇：推理和科幻，至今看不到有衰落的跡象。在國產劇中，推理似乎在漸漸流行的諜戰劇中找到些端倪，但科幻卻始終不見破局者出現。仙俠玄幻劇依然是熱衷想像力的觀眾的不二選擇，也是中國特效工業特色化發展的路徑。仙俠玄幻劇十年的第三重夢境是未完成的特效野心。
而三重夢境後的仙俠玄幻劇，又該何去何從？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電視劇回眸盤點：
我國電視劇盤點（一）：從高智商到高顏值，國產諜戰劇開啟新「套路」
我國電視劇盤點（二）：解碼仙俠玄幻劇的三重夢境
我國電視劇盤點（三）：宮廷劇不應止於後宮爭鬥
我國電視劇盤點（四）：《士兵突擊》之後再無現象級國產軍旅劇
我國電視劇盤點（五）：青春偶像劇何時不再傻白甜？
本文為「文創資訊」原創獨家稿件，未經授權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