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頤教授與韓師的因緣
陳偉
韓山師範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廣東 潮州 521041
摘要:饒宗頤與韓山師範學院因緣深厚,從青少年時代開始,饒宗頤就與韓師始終保持著密切的聯繫。饒宗頤是韓師的傑出校友,他從韓師開始走上講臺,最終成為一代文化宗師。韓師是饒宗頤的母校,見證了饒宗頤學問的成長,長期支持饒宗頤的文化事業,並不遺餘力地弘揚「饒學」。饒宗頤撰寫《韓山志》、饒宗頤在韓師第一次走上講臺、韓師為饒宗頤舉辦了四屆學術研討會、韓師為饒宗頤成立「饒學研究所」等四個方面,可見饒宗頤與韓師的因緣。
關鍵詞:韓山師範學院;饒宗頤;因緣
百年名校——韓山師範學院,曾長期作為粵東的最高學府,一個多世紀以來培育了無數文化精英。饒宗頤教授正是在韓師,開始了他的講學生涯。66年之後,年近九旬的饒公飽含深情地創作了一幅《韓山圖》,紀念當年與韓師的這段因緣,並題句曰:「韓山蒼蒼,韓水泱泱。」足見他對韓師的深情與感懷。林倫倫校長有一段話很好地概括了饒公與韓師的因緣:「饒公與潮州,與韓山師範學院淵源頗深。他是潮州人,也是韓山師範學院的傑出校友,在『省立韓山師範學校』時期,曾任韓師教員。自1990年韓師聘請饒宗頤先生為名譽教授以來,先生曾多次蒞臨韓園講學,為師生們帶來國學豐盛大餐。饒公輝煌的學術成就和嚴謹的治學態度,業已成為韓師寶貴的精神財富,是全體師生的榮耀和學習的楷模!」[1] 001—002饒宗頤,字選堂、伯濂、伯子,號固庵。廣東潮州人。是當代著名的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經學家、宗教史家、比較文化史家、文學家和書畫家。是國際漢學交流的重要人物、當今國學界的泰山北鬥,也是從歷史文化名城潮州走向世界的一位文化巨子。1917年8月9日,饒宗頤出生於廣東省潮安縣(今潮州市區)。饒家世代業商,家境殷實。饒宗頤的父親——饒鍔(1891—1932),畢業於上海法政學校,1909年參加「南社」,與名士金山高吹萬等倡設國學會,是潮州民國時期的一位大學者,著有《西湖山志》、《天嘯樓集》、《王右軍年譜》、《法顯〈佛國記疏證〉》、《淮南子斠證》等著作。饒鍔興建有自己的藏書樓「天嘯樓」。饒公少年時代在父親的指導下,成天在天嘯樓中讀書,經史子集無所不覽,從而奠定了紮實的國學根底。饒家深厚的家學淵源,在饒公身上得到很好的繼承,使他後來能成長為一代國學大師。韓師是民國時期粵東地區的最高學府,是饒公的早年重要的一個學術平臺,早在青少年時代,饒公便和韓師結下不解之緣,這緣分,大致可從四個方面說起。饒公與韓山之因緣,最早應數他弱冠前為韓山所撰寫的《韓山志》。韓山自唐代韓愈登覽之後,逐漸成為潮州的人文淵藪、名勝之區。饒公青少年所撰寫的這部《韓山志》,是他學問發軔期的一本宏著。韓山之有志,自饒宗頤始。
胡曉明先生對《韓山志》在饒公學術生涯中的重大意義,有過這樣精彩的論述:「《韓山志》是饒氏弱冠之年仿徐霞客《雞足山志》而撰寫的一部山志,全書已佚。其序文曰……由『文士叢綴,詞客雜纂』二語中,我們多少可以看出一點少年饒宗頤心中一份『學者意識』之自覺。他雖然生於鐘鳴鼎食之家,長於文採休曜之地,卻也並未耽於聲色犬馬之習,我們不能不說他是少年有志了。學養可以變化氣質,饒氏少年即有奇志,有一半應歸功於潮州地區的人文傳統,歸功於韓文公在潮州的流風餘韻。」[2]5關於《韓山志》的原貌,饒宗頤總纂《潮州志》第六冊《藝文志》曰:「韓山志十八卷,民國潮安饒宗頤輯,稿本。」[3]2618知饒公《韓山志》原有十八卷,是手稿本,並未正式出版。《韓山志例言》文末署曰:「中華民國廿五年十月,饒宗頤時年二十。」[4]1714可知《韓山志》完成的時間為1936年,時饒公虛齡20歲。饒公後來幾經輾轉,《韓山志》全帙今已不傳。唯存《韓山志自序》一文,饒公將其收入《固庵文錄》,並在文後加了一句按語:「此志弱冠所著,全書經亂淪失,不可蹤跡;謹錄序例,以存少作之一斑雲。」可見饒公對這部少作的珍重和對全書散佚的無奈。2006年,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出版的《潮州三山志》,中有《韓山志》集佚一卷,編者在卷首的《輯錄凡例》中曰:「故本書殘卷,除《韓山志敘例目錄》曾於民國年間刊行,可按印本重排外,餘皆據散見報紙及其它書籍輯錄。」[4]167我們尚能根據這卷《韓山志》集佚,略見原著之一斑,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山志在四部的分類中一般被分在史部地理類。韓山雖是潮州勝地,但畢竟僻處海隅,尚不能與域內諸大名山相比。但一部好的山志,亦是天文、地理、人文、歷史、文學無所不包,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撰寫者必須具有全面深厚的古典文化素養。饒公在撰寫《韓山志》時,也寄託了他對學術的至高追求。他在《韓山志自序》中說:
山巖之為志者,蓋地誌之旁支,山經之流裔也。在昔充之集吳興之名,宗測撰衡山之記,徵諸墳典,是其權輿,亦有曰疏與圖,則又此科之系。言其總著,纂述亦夥。康樂有居遊名山之志,劉澄有山川古今之記,雖簡袠論佚,體例蒙眛,然紬後儒援據之餘緒,亦可闚其源本之編制,大都文士叢綴,詞客雜纂,匪有義類,可資研繹者也。爰逮唐宋,乃有專書,部居分別,配隸馴精,則以地誌之例,兼及人文之載。山志之體,斯為備焉。[5]41
短短一段,便將山志的歷史概括出來,又將歷代山志的優劣點評了一通。隱然可見饒公宏大的學術氣魄和高遠的追求,他是要以韓山為例,撰寫一部更為優秀的山志。接著饒公又用了一段文字,點明他為韓山修志的緣由:潮州韓山,陪縣城之東,昌黎之所遊觀,誠齋於焉題詠。元明以還,興造日眾,亭廟館榭,邐倚嶕嶢,山水增靈,林泉獲幸。於是謫宦遊寓之客,洪筆麗藻之士,陟遠尋幽,劚奇剔怪,鐫銘木舌之舍,著句鸑鷟之章,洞穿涬溟,雕鑱巖壑,瓌詭惠巧,籲何其盛!惜乎釋地徵文,猶未纂為專袠。雖司馬有韓祠沿革之考,學正有東湖勝概之集,而疏缺未備,研討靡資,履絇何人,代之愧矣。予閒居多暇,稍事搜括,輒用刺陳編,訪遺耇,搜殘碣於廢宇,攬奇蹟於窮谷,採輯撰記,星紀一周,居然成卷。考是山北出黃田之嶺,而南盡韓水之匯,峘岌之所居,廣袤蓋三十裡,其峰有三十二,其湖有四,其村大小一十又三。巖窟之間,厥上唯壤,草木叢茂,山水明秀,故居民成聚。自宋以降,望族輩出,若橋東許氏、桃坑劉氏、東津薛氏、梁氏,皆子姓蕃茂,而各以科第文章,顯爍於畿宇郡國。乃知是山之所為美,非唯由退之之留跡,亦其土居人士嘉德文採休曜英馥之召之也。故並採生長山間之名賢鴻哲,陳其行跡,著之於編。後之遊覽乎是山者,欲考韓公之遺事,徵前代之耆獻,其於吾書,或有取焉。(《韓山志自序》)[5]41-42
文中先點出韓山來歷,在唐首由韓愈之登覽而得名,宋代大詩人楊萬裡也曾登臨題詠,有《韓木》、《謁昌黎廟》、《韓山》諸詩傳世。到了元明兩代,韓山已蔚為名勝,一時稱盛。有關韓山的文獻,雖然前賢郭子章著有《韓公二祠沿革》,劉琯著有《東湖勝概集》,但都不完備,有待後來者的增補,所以饒公才萌發了撰寫《韓山志》的念頭。而韓山是一條山脈的總稱,包涵三十二峰、四湖、十三個村落,自宋代以來,此地科第鼎盛,人文薈萃。橋東許氏、桃坑劉氏、東津薛氏、梁氏等都是當地的簪纓之族。這些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交相輝映,共同造就韓山的輝煌歷史文化。這就是饒公撰寫《韓山志》的緣由。是書為編凡二:曰正編,曰副編。為類凡七,屬正編者著四:曰地理,曰勝跡,曰建置,曰人物。屬副編者三:曰金石,曰文辭,曰撰著。正編者,蓋史跡之紀述,旨重證要,義取考實。副編者,蓋志料之理董,則意存晐博,用資徵驗,正、副昈分,簡繁斯別。實齋有言:欲經紀一方之文獻,必立三家之學,仿紀傳正史之體作志,仿律令典例之體作掌故,仿文選文苑之體作文徵,三書相輔而行,缺一不可,合而為一,則尤不可。夫山巖非朝廷州邑之比,自無律令典例之足徵,而史料有實事載籍之分,固應示志書文苑之別。今師其意,略加變通,撮機要為正編,納浮辭於副袟,判文事於兩途,別資料於正志,義有師資,例匪臆創,謹論厥要略,覬與學者商榷焉。
是書分類之次第,蓋有明晰之系統,茲試論之:夫物事發生,自然環境蓋其因素,有地斯有物也,故首地理。地必增飾而後美,因人而後傳,高賢興建,時為名勝;學士詠觴,動成故實,故次勝跡。輿梁學舍,雖為州郡民人而設,亦是巖壑林泉之麗,故次建置。嶽瀆清淑,挺為英秀,揚厥善績,足資推表。又卜築寓賢,題詠遊士,增美山川,亦宜表著,故次人物。至若遺墨寶於貞石,發文藻於鴻筆,陳軼事於墳典,山巖文獻,賴以有徵,史料攸存,掇錄宜備,故次石刻、文辭及撰著。昔徐霞客撰《雞足山志》,標由天及人之旨,辨類至精,取義良善,今之編纂,實奉為圭臬焉。[4]171—172.
可見饒公在編撰《韓山志》時,是以章學誠《文史通義》為思想指導,具體參照徐霞客的《雞足山志》,由天及人,制定了一個完整的體例,即分為正副兩編,正編由地理、勝跡、建置、人物構成,重在紀述史跡,考據歷史。副編有金石、文辭、撰著,這些都是屬於廣義的「藝文」的範疇。其時饒公方續成其尊人饒鍔先生的《潮州藝文志》,於藝文的編撰駕輕就熟,得心應手,這又在《韓山志》副編中得到充分的體現。
關於《韓山志》的具體內容,筆者想談談兩點。一是該志中收錄的饒公關於韓山得名來歷的一篇考證文章——《韓山名稱辨異》。1936年,饒公撰成《韓山名稱辨異》,該文「收作《韓山志》之補遺,刊於《嶺東民國日報》,後又發表在1937年2月出版的《禹貢》半月刊(第6卷第11期)。」[6]63是饒公早年加入禹貢學會之後撰寫的一篇重要的歷史地理考證文章。禹貢學會由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先生創辦,顧氏對年輕的饒公倍加青眼。1935年,年方19歲的饒公在顧頡剛的推薦下加入禹貢學會,這標誌著饒公已經進入當時歷史地理研究的學術前沿。關於韓山得名之緣由及時間,饒公在《韓山名稱辨異》一文中有精彩的考證:山以韓名,從昌黎韓文公愈之姓也。公刺潮時,曾即是山為亭,而手植橡木於亭隅,故後之人稱亭為「韓亭」。從而名山曰「韓山」,山下之水曰「韓江」。山據潮安縣城東,初名東山。王漢《金城山記》云:「韓文公曾即東山為亭,以便遊覽。」王漢,大中祥符間知潮州軍州事,是此山之名東山,當在北宋之前。王大寶《韓木贊》稱:「東山上有亭,唐韓文公遊覽所。」王象之《輿地紀勝》亦云:「東山在州東,韓昌黎文公舊遊覽之地。」大寶、象之,皆南宋人,則是似於南宋初,此山仍作「東山」之稱。然舊府縣誌皆載有陳堯佐、劉允《韓山詩》。堯佐,鹹平二年倅潮;劉允,紹聖四年進士。以是推之,韓山得名,已遠在北宋時矣。大寶、象之之稱「東山」,特襲用故名耳。蓋自陳堯佐題詩,「韓山」之名始著於世,其後丁允元建韓祠於山麓,而名乃益顯焉。[4]264—265
最終,饒公得出結論,認為韓山原名東山,韓山之得名早在北宋之時。這對於韓山史的研究極為重要。另一個話題是《韓山志》中記載著大量有關韓師的歷史資料,在今天看來尤其寶貴,是研究韓師歷史的一個重要寶藏。比如下面這幾段:原道堂
原道堂者,康熙三十年辛未,巡道史起賢建昌黎書院,所題其堂之名也。雍正七、八年,知府龍為霖改昌黎書院為韓山書院,增闢院址,堂仍其舊。(《韓江聞見錄》九。)今堂易為中山紀念堂,僅存翁方綱書「原道堂」木匾一方。
韓公廳
韓公廳,即韓山書院正廳。嘉慶辛未重修。(《韓江記》一)。今改為教室。
思趙軒
思趙軒,即原道堂左楹。嘉慶十九年,知府萬云為觀察趙慎畛闢。(萬雲《重修韓山書院碑記》)。
振華樓
振華樓,在原道堂後。雍正二年,知府龍為霖拓韓山書院時建,凡三楹,貯古今書籍。(龍為霖《韓山書院碑記》。)乾隆間附祀名宦樓下,祀韓昌黎、趙天水,右祀巡道史起賢,郡守林杭學,左祀龍為霖。(見《韓江記》。)嘉慶十六年,巡道溫承志重修。(萬雲《重修韓山書院記》。)民國初元,樓圮。十三年,韓山師範學校校長方乃斌募捐重建。
大魁樓
大魁樓,在原道堂左。(《韓江記》一。)今廢。[4]186—192
書中提到這些建築,現在已經都不存在了。通過這幾段文字,我們可以還原許多清代韓山書院的歷史,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韓山志》是饒公弱冠所撰的少作,已然可見其文化大師的端倪。在書中,饒公旁徵博引,指點江山,讓人至今讀之,猶可想見其少年才子的風範。而該書理當成為研究韓師的一部重要著作,這是少年饒公獻給韓師的第一份厚禮,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饒宗頤少有神童之譽,從小性格就很奇特,他曾回憶說:「但我從未感到孤獨。我的這種氣質自小就很明顯,就是不管外面的世界、人家的事情,只做自己的事情,而且全神貫注地做好。」[7]5所以他能七歲的時候就寫成了一部《後封神》,十歲能誦《史記》,十六歲作《優曇花詩》,一時轟動潮州城。1932年,饒鍔先生逝世,饒公繼承父志,續成其父未完成的著作:《潮州藝文志》,並刊於《嶺南學報》第四、第五、第六卷。該書第一次對潮州歷代藝文進行系統的整理,收錄書目達一千多種,饒公從此一鳴驚人,成為民國學術界的一顆新星。1935年,饒公被聘為中山大學廣東通志館兼任纂修,同年加入「禹貢學會」。1938年,年僅21歲的饒公,在韓師開講中國文化課,第一次走上講壇。當時,在韓師執教的著名詞人、學者詹安泰先生因病不能上課,便向學校推薦,由饒公來代課。詹安泰先生的哲嗣、暨南大學詹伯慧教授回憶說:家父詹安泰自20世紀20年代於廣東高師(中山大學前身)畢業後就回到潮州,進入韓山師範(學院),執教詩、詞、曲以及文學史等課程,平日賦詩作墨,跟饒家父子時有酬唱過從。年少翩翩的饒宗頤先生,當年已是我家客廳中的常客。……我父親早就對年輕多才的饒宗頤懷有深深讚賞之情了。現在韓山師範學院圖書館大廳的牆上掛有我父親和饒公的肖像,他們倆一起作為在韓師待過的前輩名人。由於家父跟饒公關係密切,而饒公又比我父親小15歲,因而常常有人誤以為年輕時的饒公是我父親的學生。我在許多場合都鄭重說明:這完全是誤會!饒公進入韓山師範(學院),第一次踏上講堂給學生講課,的確是我父親推薦的。但他們絕對不是師生關係!當時我父親因為生病需要休養一段時間,韓師校長要他找位代課教師,我父親就推薦了這位20歲左右的潮州才子。年紀輕輕的饒宗頤先生果然不負所托,出色地接替了我父親所授的課程,深得學生的歡迎,可稱得上是一鳴驚人!這說明年輕的宗頤先生完全不愧為學養深厚、才華橫溢、出類拔萃的好老師。而我父親當年不拘於學歷資歷而大力推薦宗頤先生,也凸顯了那時韓師領導不拘一格、唯才是用的用人觀。」[8]35
詹安泰先生比饒公長15歲,兩人為忘年之交。詹安泰與饒公的父親饒鍔交情頗深,是饒氏天嘯樓的座上常客。饒鍔結詩社——壬社,詹安泰也是重要的成員。但詹安泰對饒宗頤這位小友非常欣賞和尊重,他在《贈饒伯子》一詩中道:我往過君居,君年十五六。侍立乃翁旁,嶄然露頭角。
乃翁藏書富,插架三萬軸。博古而敏求,著述森在目。
術業日已專,精力日已足。行見卓上京,豈惟驚流俗……
君才實過我,學亦不可齒。乃者我有疾,乞君代講幾……[9]72
詹安泰此詩對饒公推崇備至,甚至認為饒公的才學已經超過自己,所以才會在自己因病不能上課時,推薦饒公來韓師代課。關於詹安泰請饒公代課的具體時間,一向少為人知。近有汕頭陳嘉順先生撰文《別有奇芬日採擷:抗戰初期的詹安泰先生》,對此有詳細的考證:當時校長李育藩寫給詹安泰、饒宗頤兩位的文件底稿仍收藏在韓師檔案室,因內容重要,特錄如下(其中有兩字無法識別,用「□」代替):
祝南吾兄偉鑑:
頃讀來書,籍悉貴體不適,至深繫念[1]。承[2]介紹饒君宗頤代課,□□十分歡迎,希請轉知,前來上課可也,尊恙痊癒,希即親自返校主持為荷。專復,即祝
痊安!
弟 復 三月十一日
宗頤先生臺鑑:
頃接祝南先生來函,謂彼因身體不適,行動困難,特請臺端代課,極為歡迎。茲用特專函奉達,敬希查照,蒞校上課為幸,專此,即頌
撰祺!
弟 頓 三月十一日
……
從以上信息可知,1938年3月11日,韓師發函聘請饒宗頤到校代詹安泰上課,當時他年僅21歲,比一些學生還年少。」[10]402—403
[1] 按:查韓師檔案館原文件,此句後尚有一句(劃掉的):「兄因身患惡疾,未□行動。」
[2] 按:查韓師檔案館原文件,「承」應為「特」。「承」前有一「特」。
有了這兩份珍貴的檔案,饒公來韓師上課的確切時間遂可大白於天下。與韓師的這段因緣,饒公直到晚年猶津津樂道,他曾回憶說:在通志館結束後,我曾到韓山師範任教三個月。我有一個朋友,叫詹安泰,當時他在韓山師範教書。我剛剛從廣州回我家鄉,因詹病了,要我給他代課。當時課本是傅東華編的,很厲害,二年級就全是聲韻訓詁之學、《說文解字序》等,三年級就全是諸子百家。我給他代高中國文課,二年級與三年級,我覺得很容易講。後來他病好了,我就不繼續代他的課了。[7]13
於此可見當年韓師國學教育底蘊之深厚,文氣之昌盛。而年方弱冠的饒公居然覺得「很容易講」,可見他當時勝任大學授課之責是綽綽有餘的。關於饒宗頤當年的講課效果,潮州耆老回憶說:當時學生很多都比饒公大,聽說有個才21歲的老師要來代名學者詹安泰的課,大家都不服氣,紛紛向校長抗議。校長安撫學生說,先讓饒先生來上一次課,如果大家覺得不行,再換也不遲嘛。結果饒公上過一次課之後,所有學生為之傾倒,也就再沒人提換老師的事了。饒公從韓師開始走上講臺,隨後,他歷任無錫國學專科學校、廣東省文理學院、汕頭南華大學教席,一直做到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新加坡大學、美國耶魯大學、法國高等研究院的教授,真正從韓師走向世界,成就了今天名動寰宇的一代文化宗師。林倫倫校長在2013年7月在韓師舉辦的「饒學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總結說:「在饒學方面,我們至今已經召開了四屆專門的國際學術研討會。1996年8月,『首屆饒宗頤學術研討會』在韓師成功舉辦,來自內地和美、法、日、泰、荷蘭、新加坡等國以及港、澳、臺的眾多專家學者出席了會議。2011年4月,也是在這裡,我院隆重舉行『饒宗頤國際學術研討會暨饒宗頤研究所成立大會』,在包括中央文史館、敦煌研究院、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中山大學、廣東省博物館等高校及機構的鼎力支持下,世界上首個饒宗頤研究所宣告成立。饒宗頤教授親自為研究所揭牌。分別於1996、2006和2011年召開的這三次學術會,使得世界更了解饒宗頤,韓師也成為了國際上饒學研究的重點基地之一。」[1]002—003一所高校在不到20年的時間裡,為一位學者舉辦了四屆學術研討會,這在國內外皆屬少見,可見饒公對韓師的關懷,也可見韓師對饒公的禮崇。以下將具體介紹一下這四屆饒學研討會的盛況及其取得的成果。1996年8月18—19日,上距饒公在韓師授課58年之後,韓師舉辦「饒宗頤學術研討會」,來自內地和美、法、日、泰、荷蘭、新加坡等國以及港、澳、臺的八十多位學者出席了大會。研討會共收到學術論文68篇。與會代表各抒己見,暢所欲言,從不同的角度對饒公的治學生涯、方法、成就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的研討。通過這次研討會,深化了對饒宗頤學術、藝術成就的研究,也促進了國際漢學和「潮學」的交流合作。在8月19日的閉幕式上,饒公朗誦了《八月十九日賦謝與會諸君子》二絕句:
精義從知要入神,商量肝膽極輪囷。
鵝湖何必分朱陸,他日融通自有人。
首句言論學之精義,貴能入神,何謂入神,就是《易經》所說的「精義入神,以致用也」,要能學以致用。次句的「商量」是後三句的主題,這裡的商量也就是朱熹的「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沉」,是指商量學問。「肝膽極輪囷」是指要有大氣魄、大胸懷。果能如此,則現在還不能解決的問題,可論而不爭,不必像當年朱熹和陸九淵在鵝湖論學那樣分成兩大流派而勢同水火。須知我輩不能解決的問題,他日自有後來人能融會貫通。饒公生平論學特標一宗旨:「學問要接著做,不能照著做。」這是自勉,也是對後學的鞭策和鼓勵。稱揚如分得群公,獨學自忻不苟同。
韓水韓山添掌故,待為鄒魯起玄風。
此詩首句言與會群公對饒公的稱揚,饒公還是很滿意,覺得恰如其分的。二句為自信之語,平生獨學,自喜尚能做到不苟同的境界。後半言此次盛會,足使韓水韓山添加新的掌故。而吾輩之心願,則是希望能為海濱鄒魯之地潮州重新掀起學問的玄風。會議期間,全體同仁還舉辦了慶祝饒教授八十華誕活動。香港中文大學羅忼烈教授有《壽饒宗頤教授八十華誕》詩為饒公祝壽:甫過坡公四十春,辭章書畫兩無倫。
選翁幸出坡翁後,腹笥應須軼一塵。
誤了平生八十春,不今不古與誰倫?
亦曾俯覽秦川小,尤較東坡隔一塵。
饒公著作等身,功成名就,猶自謙說枉誤平生。說起生平治學的宗旨,他言自己是不今不古,陳寅恪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看來二位大師是心有靈犀了。太古容易食古不化,太今容易媚俗趨時。不今不古,這是一種很高明的境界,並世又有幾人可以比倫呢?後半是回復羅忼烈壽詩中的「選翁幸出坡翁後,腹笥應須軼一塵。」羅認為饒公已經超過了蘇東坡,但饒公謙虛地說:雖然我也曾俯覽秦川,一小天下,但比起東坡來,我還是有相當大的距離的。這是一種自信的謙虛,也是一種謙虛的自信。
此次會議論文結成《饒宗頤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曾憲通主編,1997年11月由香港翰墨軒出版有限公司出版,收入論文68篇,可謂碩果纍纍。2006年12月17日,潮州饒宗頤學術館新館(頤園)落成慶典之際,韓師與潮州市政府聯合舉辦「饒宗頤學術研討會」,一百多位專家學者和嘉賓參加了會議,饒公親臨會場,並發表講話,感謝家鄉潮州和韓師對他的厚愛,並勉勵與會學者們共同為復興華學而努力。這是在韓師舉辦的第二次饒公的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集於2007年由海天出版社正式出版。2011年4月23日,韓山師範學院隆重舉行「饒宗頤研究所成立大會暨饒宗頤學術研討會」。饒公親臨會場,與香港潮屬社團總會創會主席陳偉南先生,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教授及潮州市市委書記駱文智先生共同為研究所揭牌。「饒宗頤教授在大會上即席發言。他動情地說,韓師曾經是他代課的地方,今天有幸在快100歲的時候再回到舊地。對會場上懸掛著『饒公偉哉,獨造文化珠峰,通儒通佛通道;韓苑幸矣,共耘學術蘭畹,求正求是求真』的對聯,他謙虛地說:『大概我只是半通而已,而求正、求是、求真正是我的不懈追求。』儘管年近百歲,但饒宗頤先生的記憶力非常好,思路清晰,在短短十分鐘時間裡,從陶淵明講到蘇東坡,從北大講到韓師,從哲學講到詩詞。他說:『今天的人大多急躁功利,諸位應該向陶淵明、蘇東坡學習,每個人做事就應該求正、求是、求真。』他很高興韓師出了很多有為的年輕人。最後,饒教授還幽默地說:『快百歲了,詞不達意,請多包涵!』」[11]1-2香港饒宗頤學術館鄭煒明博士、龔敏博士,廣東省社科院雷鐸研究員,澳門大學施議對教授,中山大學曾憲通教授,潮州市政協文史委曾楚楠先生,安徽社科院劉夢芙研究員,廣東省文物鑑定站林銳先生,韓山師範學院黃挺教授、趙松元教授先後作了學術報告。2013年7月28日,「饒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在韓山師範學院隆重舉行,本次研討會是由韓山師院、香港饒學研究基金、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饒宗頤學術館之友會聯合主辦,廣東海利集團有限公司、潮州市饒宗頤學術館、韓山師院饒學研究所等單位協辦。來自世界各地的100多位學者出席大會,收到論文70多篇,這是迄今在韓師舉辦的第四次有關饒宗頤的學術研討會,也是在世界範圍內首次以「饒學」命名的學術研討會。饒公親為題字曰:「鵝湖重見」,當年,南宋的大學者朱熹和陸九淵在鵝湖書院論學,開創了南宋的理學。而今天饒公以「鵝湖重見」慶賀韓師,這是一份來自大師的厚重的歷史期許。此次「饒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是在韓師召開的第四次饒宗頤研究學術會議,也是首次更名為「饒學」研究的大會,韓師的「饒宗頤研究所」也就此更名為「饒學研究所」,《饒宗頤研究》雜誌更名為「饒學研究」。林倫倫校長在大會講話中表示,希望通過饒學研討會的平臺,能夠進一步整合饒學研究資源,吸引、團結更多的海內外有志於饒學研究的學者,促進饒學研究的學術化、系統化、國際化。相信在饒宗頤教授的親切關懷,以及各界有識之士的通力合作、共同努力建設之下,「饒學」必將與「錢(鍾書)學」一樣,成為21世紀人文社科領域的一門重要學科。此次研討會共收到論文70多篇,近100萬字,從各個角度展開討論,在饒宗頤的學術和文學、饒宗頤與潮學等領域的研究均取得重大突破,推進了饒學研究的深入開展。與會專家學者達成共識,認為饒學博大精深,既立足於中國學術,又具備寬闊的國際視野,必將成為二十一世紀中國的顯學。這四次學術會,使得世界更了解饒宗頤,促進了中華文化事業的發展,也使韓師日漸成為國際重要的饒學研究基地。隨著韓師饒學研究力量的不斷壯大,韓山師範學院經過長期的醞釀籌備,最終決定成立饒宗頤研究所。韓山師範學院饒宗頤研究所於2011年4月23日掛牌成立,正式向全世界提出「饒學」這一全新課題。該所是專門從事饒宗頤教授及其相關學術研究的常設性科研機構。研究所在饒宗頤教授的親自指導下,致力於組織世界各地的學術研究力量,對饒宗頤教授的學術思想和成就,開展系統的研究,旨在建成國際「饒學」研究基地和資料檔案中心、學術信息中心。研究所聘請敦煌研究院、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為顧問單位。並聘請了一批著名學者: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許嘉璐教授、敦煌研究院樊錦詩教授、北京大學的陳平原教授、中山大學陳春聲教授、中山大學曾憲通教授、暨南大學饒芃子教授、暨南大學詹伯慧教授為學術顧問。韓師為配合饒宗頤研究所的成立,同時召開一個學術研討會,饒公親臨會場為研究所揭牌,並發表重要講話。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許嘉璐先生致賀信曰:「璐所寄望於貴研究所及有志於饒學諸公者,研其學,要在知其人;知其人,要在知其心;知其心,要在效其情。未知與會諸賢以為然否?」社會各界對饒宗頤研究所的成立給予了大力支持,愛國實業家、慈善家謝賢團先生捐贈20萬元人民幣用於研究所的啟動經費,廣東省原省長盧瑞華先生親筆為研究所題匾。2013年7月,韓師舉辦「饒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第四次為饒公召開學術會議,「饒宗頤研究所」也就此更名為「饒學研究所」,刊物《饒宗頤研究》更名為「饒學研究」。饒學所自成立迄今已歷四周年。諸位同仁在所長林倫倫教授的帶領下,有目標,有規劃,勤勉努力,饒學所之運行與研究工作之開展井井有條,並初步取得了一些成績。編輯出版了《饒宗頤研究》第一輯、第二輯,《饒學研究》新版第一輯、第二輯,由暨南大學出版社出版發行。設置饒宗頤研究課題10項,由有志於饒宗頤研究的海內外各界人士根據課題指南及各自學術專長自由申報,現已有五個項目正式立項。創建了饒學研究網站,成為國內外唯一的饒學研究的專業網站。另外,自2012年3月始,饒學所副所長趙松元教授為中文系本科學生開設了「饒宗頤詩學研究」的專業選修課,饒學研究已進入韓山師範學院的教學與人才培養體系。在副所長趙松元教授的帶領下,饒學所整合韓師中文系、歷史系的專家學者,共同申報科研項目「饒宗頤研究」,獲得2014年廣東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大項目立項,這將大大提升韓師饒學研究的綜合實力和影響。海內外的饒學研究方興未艾,作為國內高校第一個饒學研究的專門機構,饒學所諸位同仁希望能夠與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攜手共建,希望能夠形成強大的凝聚力,以整合海內外「饒學」研究的資源和力量,為闡揚饒公彪炳千秋之學術成就、宏博精湛之學術思想、高貴特出之精神境界,並推進饒學研究之深入開展,盡綿薄之力。相信在饒公的關懷下,在林倫倫校長的帶領下,韓山師範學院饒學研究所將越辦越好,並終將建成令人矚目的國際「饒學」研究的重要基地。饒公與韓師因緣深厚,在將近百年的歷史中,饒公與韓師始終保持著密切的聯繫。饒公是韓師的傑出校友,他從這裡開始登上大學的講臺,最終成為一代文化宗師。韓師是饒公的母校,見證了饒公的成長,支持了饒公的文化事業,並長期竭盡所能弘揚「饒學」。饒公所題的「勤教力學,為人師表」的韓師校訓,至今高高懸掛在西區校門背後的門匾上,鼓勵和鞭策著一代又一代的韓師人,奮戰在高等教育的戰線上。饒公永遠是韓師人的表率和驕傲。今年是饒公的百歲壽誕,我們謹向饒公致以最尊敬的祝福!酌此春酒,以介眉壽。[1]林倫倫.饒學是一門國際性的學問[J]. // 饒學研究新版第一輯.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4.[2]胡曉明.饒宗頤學記[M].香港:香港教育圖書公司.1996.[3]饒宗頤總纂.潮州志第六冊[M].潮州: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2004.[4]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潮州三山志[M].潮州:政協潮州市委員會、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2006.[5]饒宗頤.固庵文錄[M].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6]鄭煒明、林愷欣.饒宗頤教授著作目錄新編[M].濟南:齊魯書社.2010.[7]饒宗頤述.胡曉明、李瑞明整理.饒宗頤學述[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8]詹伯慧教授.歲月悠悠說大師——追憶我父子兩代與饒公交誼的往事[J].//林倫倫主編.饒宗頤研究第2輯.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9]詹安泰.鷦鷯巢詩·無庵詞[M].香港:至樂樓叢書第廿五種.1982年.[10]陳嘉順.別有奇芬日採擷:抗戰初期的詹安泰先生[C]. // 饒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編委會.饒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潮州:韓山師範學院.2013.[11]韓山師範學院隆重舉行饒宗頤研究所成立大會暨饒宗頤學術研討會[J]. //饒宗頤研究第一輯.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1.本文發表於《韓山師範學院學報》2015年第5期,2015年10月陳偉(1982—),男,廣東潮州人,韓山師範學院饒學研究所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