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四人
老版《西遊記》的導演楊潔說,當年開拍時,曾經向趙樸初先生討教,希望這位佛教協會會長能為《西遊記》題寫片名,但趙樸初拒絕了。趙先生的看法是,《西遊記》在佛教界是不被認可的,唐僧是個偉大人物,在佛教界備受推崇,而《西遊記》卻把他描述為一個哭哭啼啼的膿包,為了樹立孫悟空而貶低唐僧,觀眾和讀者看到他跟看到劉備似的。「如果我給你題了片名,佛教界會不高興的。」當年這部電視劇,現在已經被當成了「經典」,那首主題歌《敢問路在何方》也被反覆傳唱。
關於《西遊記》,眾多大學問家做過研究和考證。魯迅先生在北京大學講《中國小說史略》時為《西遊記》專設了一個名詞為「神魔」——歷來三教之爭,都無解決,互相容受,乃曰「同源」,所謂義利,邪正,善惡,是非,真妄諸端,皆混而析之,統於二元。魯迅考證,唐代李公佐的傳奇故事《李湯》中,寫到了大禹治水,把一個力大無窮的水怪無支祁壓在了龜山下面,這個「無支祁」就是孫悟空的原型。胡適先生則有長文《西遊記考證》,他的觀點是,孫悟空的形象來自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羅摩衍那》比《西遊記》早得多,在中印文化交流過程中,神猴哈奴曼的故事肯定流傳到了中國。
1915年,《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在國內影印出版,這本小書在日本發現,王國維斷定,這是南宋臨安勾欄瓦肆中的「說經」話本,小書共17節,其中第二節就是取經故事的開始。唐僧遇見一白衣秀才,那秀才說:「我不是別人,我是花果山紫雲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我今來助和尚取經。此去百萬程途,經過三十六國,多有禍難之處。」這本小書的故事性不強,遠不如同時期的話本生動,許多學者認為,它並非「話本」,而是寺廟中的「俗講」。上世紀80年代,陝西榆林發現畫有猴行者的唐僧取經圖,學者們推斷,在晚唐或五代時期,西北的寺廟中就有唐僧在猴行者的幫助下前往西天取經的故事流傳,《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是普及佛教的課本。
然而,《西遊記》一書雖然講的是西天取經,唐僧、如來、觀音都是重要角色,其中的道教色彩也不容忽視。《西遊記》的版本之間最大的差別就是第九回,有的版本加入了陳光蕊(就是唐僧的父親)被害又被龍王救活的章節,有的版本則沒有這段。據說,清朝的汪澹漪翻刻《西遊記》,加入了這段包含唐僧出身的「江流兒」故事,不過,汪澹漪重刻並評點西遊,不只是要加上這段故事,他認為,《西遊記》是修煉道家金丹的教科書。《西遊記》諸多刻本的序言中,有一位清朝的野雲主人的《增評證道奇書序》,文中說:「忽得西陵汪澹漪子評本,題之曰《證道奇書》,多列《參同》、《悟真》等書,以為之證。」說修丹證道者日益增多,正是《西遊記》之功。清朝悟元子劉一明《西遊原旨序》中這樣說:「《西遊記》者,元初長春邱真君之所著也。其書闡三教一家之理,傳性命雙修之道。俗語常言中,暗藏天機;戲謔笑談處,顯露心法。古人所不敢道者,真君道之;古人所不敢洩者,真君洩之。一章一篇,皆從身體力行處寫來;一辭一意,俱在真履實踐中發出。其造化樞紐,修真竅妙,無不詳明且備。」
現今,張紀中擔任總製片人的《西遊記》已經廣泛傳播,籌備之初,張紀中即有判斷:「《西遊記》是一本講道教的書。」2007年5月25日,《西遊記》劇組在上康城公寓舉辦研討會,李安綱教授給劇組成員講《西遊記》,其主要觀點是:一、吳承恩並非《西遊記》作者,這本書的作者是丘處機,作者之爭,其實就是文化之爭。二、孫悟空的形象是人類心靈的象徵,七十二變是心理活動,十萬八千裡的筋鬥雲是念頭飛躍,一萬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是元氣的流布。三、《西遊記》文化原型是全真道的經典《性命雙修萬神圭旨》。李安綱先生說,《西遊記》採取儒家積極入世的精神,藉助道家生命修煉之手段,達到佛家四大皆空之境界。他的這些主要觀點收錄在他的《文化載體論》一書中。
李安綱先生說,孫悟空是心,心理活動就是七十二般變化。《雲笈七籤》中說,夫心之念道,凡有兩種,一念法身,七十二相,八十一好,具足微妙,三界特尊。二念真身,猶如虛空,圓滿清淨,不生不滅。沙和尚是脾臟,調和五臟,一路上不能發脾氣,不見得要有什麼作為。豬八戒是腎臟,豬八戒一路上的表現是貪吃好色,但什麼骯髒的活兒都要他來幹。《西遊記》描述的師徒取經,實際是沿著人體的任督二脈、天堂地獄、五臟六腑走了六圈,所有臟腑部位重複六次,遇到的妖魔鬼怪都有其象徵,所以拍攝電視劇,妖魔鬼怪不能隨意增減。
解讀《西遊記》的著作,從來都是極具想像力的。薩孟武先生有一本小書叫《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由西遊的故事說開,談論政治與權力。比如,先講孫悟空救了烏雞國國王的性命,國王以王位相讓,孫悟空說:「老孫若肯做皇帝,天下萬國九州皇帝都做了,只是我們做慣了和尚,是這般懶散。」作者由此援引《荀子》說:「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再引《史記》中的「秦始皇本紀」說:「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這本小書對《西遊記》權力系統的分析,也許能讓讀者了解此書的儒家色彩。相比之下,另一本《妖眼看西遊》則更加天馬行空,該書作者穆鴻逸先生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講了一遍《西遊記》的故事,他說,孫悟空去學本事,完全就是「楚門的世界」,他的師傅須菩提祖師不遵從西方如來的價值觀,要掌控東、南、北三大洲的宗教權,要做「東天教主」,他培養孫悟空就是要培養一個恐怖分子,他在天庭中的共謀者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不滿意自己在天庭中的地位,所以不斷地生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太上老君把孫悟空關進煉丹爐,是為了讓孫猴子更方便地刺殺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和須菩提祖師的計謀,和《天龍八部》中慕容復與段延慶的密議有相似之處。
《西遊記》中的時空觀複雜,其設置的天地有繁複的變化,才給眾多興趣愛好者提供了想像力施展的平臺。由此,討論《西遊記》的想像力也就成為一件極有意義的事:各種不同的解讀方法拼貼出了中國神話/現實一個個饒有趣味、彼此交錯的譜系,我們希望借對它的解讀,能激發出讀者更豐富的想像力。
大家都能「大話西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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