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錦江的老婆殷祝平在採訪期間伴其左右
徐錦江是香港三級片男演員中最有特點的一位，這已經成為公認，《玉蒲團》系列是其巔峰之作。很難想像，在三級片裡賣力吸吮女人腳趾的徐錦江，其實是頗有造詣的藝術愛好者。人不可貌相，好像說的正是徐錦江。
對話人：曾明輝(駐京記者)
上世紀80年代因參演麥當雄執導的《省港旗兵2》正式踏入電影圈，由於外形較剛強且兇悍，徐多數飾演反派，亦曾演出三級片。在《色情男女》中飾演一位性無能的三級片演員，使他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很難想像，在三級片裡賣力吸吮女人腳趾的徐錦 江，其實是頗 有造詣的藝術愛好者。人不可貌相，好像說的正是徐錦 江。從來沒有見他在銀幕上笑過，因為電影公司的老闆不喜歡，其實他笑起來很可愛，眼睛都看不見了。
三級片之路
「他說，槍戰片你想到周潤發，喜劇片周星馳，功夫片成龍，三級片誰呢，就是徐錦江」
人們對徐錦江的印象和認識，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他拍過的三級片，整整一代人在昏暗的錄像廳裡接受了他們的青春期教育，而徐錦江的經典三級片如《玉蒲團之偷情寶鑑》、《色情男女》，顯然是男孩們的開蒙「科教片」。現在他坐在我的對面，當然，談話就直接從三級片開始了。
南都娛樂：據說你是關山月(註：著名畫家，已辭世)的弟子，感覺是從事高雅藝術的，怎麼後來去拍王晶的三級片了？
徐錦江：說來話長，我一開始在香港做過一些畫展，不成功，已經準備去美國了，因為爺爺在美國，這時候就是那個改變我命運的麥當雄出現了，他們兩兄弟，麥當傑、麥當雄，把我帶進電影圈。就是在吃中午飯，他就過來搭訕，就這樣認識了，問我要不要拍戲，他是誰誰誰，那時候我剛到香港，不知道他的名氣，但此前因為我長得高，有太多人跟我說要不要做模特，所以大概是緣分吧。反正我就不去美國，答應他了。我現在光頭光了十多年，就是因為麥當雄把我的頭髮剪了，到現在都沒留起來，以前我是長頭髮的嘛，現在一留到半寸長就不舒服，一定要剪了。他帶我進電影圈第一部戲是《省港旗兵》，1987年。現在無線的樂易玲，那時候就在麥當雄的公司，是我的經紀人，就帶我一個。
南都娛樂：後來你換了家公司。
徐錦江：麥當雄做了《玉蒲團》，後來離開電影圈到青島做房地產去了，我就要換公司，正好在周潤發去好萊塢之前，他拍過王晶的《賭神》嘛，周潤發就跟我說要不就去王晶的公司。我在麥當雄公司拍的戲跟在王晶公司拍的戲，戲路都完全不一樣了，就去搞笑了。樂易玲當時對我要求很嚴，一年一部戲，兩年最多三部戲，多的都不接，我還挺生氣，因為《省港旗兵》以後很多公司要我拍戲，公司都不讓我拍，現在明白了，如果一開始就像在王晶公司那樣拍很多戲，很快就沒有了，因為我沒有表演基礎。基礎好了在王晶公司，一年十幾部電影兩部電視劇，又只知道賺錢了，當時他們專門帶我的一個人問我：要名還是要利？於是在他公司就是不斷地拍戲，拍不完的戲，拍到後來就不想拍了，要走了，他們還說，幹嗎要走啊，這裡有拍不完的戲。但其實真的是拍夠了，2000年的時候，我連電話都不接了，又去畫畫了。過一陣又去了臺灣夏玉順的公司，他們當時有劉德凱、馬錦濤、林志穎、陳德容、伊能靜。在臺灣跟陶晶瑩拍了一個偵探戲，大陸沒有播，然後這次張紀中老師的《西遊記》前的兩年，我又不想拍戲了，休息了22個月，一直到《西遊記》。
南都娛樂：這麼說，《玉蒲團》還是在麥當雄公司時候做的，接這個戲你要過自己這關嗎？
徐錦江：既然已經做演員，就應該很認真去對待角色，這戲是大戲院上的，沒問題的。但你說尷尬也還是……他做《玉蒲團》的時候，問我希望演哪個角色：賽崑崙、權老實、未央生，我第一個念頭是賽崑崙，他是個俠盜，那時候我也已經演過一些兇悍的形象比如魯智深，麥當雄說不行，你要換形象，他說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大膽地挑權老實，因為你是一個演員。後來《玉蒲團》的編劇還跟我太太說，「你應該感到驕傲，無論是魔鬼還是天使，只要做到天使他就成功了。槍戰片你想到周潤發，喜劇片周星馳，功夫片成龍，三級片誰呢，就是徐錦江，你老公已經是四大天王了。」內地三級片的概念和香港不一樣啦，香港血腥暴力或者粗口都算三級，但18歲以上的人可以去戲院看的，但內地想的三級片都是黃色電影，那在香港也不能播的啦。《色情男女》金像獎我還提名了，舒淇還拿獎了，這是權威認定的了。但我不覺得演員應該去管這些，一旦接了劇本就不要再想，如果畏首畏尾，就不要接拍。
南都娛樂：社會上的眼光如何呢？還有你的家人有沒有意見？
徐錦江：拍《玉蒲團》他們不反對，但後來1997年我出全裸寫真的時候，面對了家人的壓力，當時街上報攤全是這件事的封面，我的妹妹都不敢告訴她的男朋友這是她哥哥，媽媽也不理解。但我只是想在自己的演藝生涯裡有一個插曲，沒有想到在香港這樣一個說起來很開放的社會，其實也是很保守的，我沒有傷害到任何人……這件事只有關山月支持我，我那時候到廣州，把我拍這套寫真的想法告訴他，他聽了以後，那個場面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由他女兒把他扶到樓上去，一會寫了三個字下來，就是「形神集」。我們畫畫的人說，畫人容易畫神難，但他覺得我這套寫真，形神兼備了。
南都娛樂：我們確實覺得你是很形神兼備的演員。
徐錦江：哈哈，我覺得我是最不好的演員。哎，我都不看劇本，到現在都保持了這個「優良傳統」，我演沙僧，是照著小人書演的，下一場拍什麼，就問副導演，讓他拿著劇本念給我聽。豔情戲也是文學劇本，月光在哪裡，水聲在哪裡，其實是很靠演員發揮的。
南都娛樂：是啊，那些姿勢很讓人吃驚，拍攝的時候真的不尷尬嗎？
徐錦江：我們都很認真的，拍這個戲都得要漱口，不要喝咖啡吃大蒜，這是一個尊重。所以那段時間一起拍豔情戲的那些女孩子後來都成了很好的朋友。很多東西不是外界想的那種，我打個比方，三級片跟黃色電影的區別，就是吸菸跟吸白粉的區別。絕對不需要「打真軍」啦，演戲就是演戲，難道劇情說要去殺人，演員就真的去殺一個人嗎？
南都娛樂：那些姑娘，比如葉玉卿、舒淇、彭丹，你現在跟她們關係怎樣？
徐錦江：在圈子裡的很多還經常見，比如彭丹啦，但葉子楣就嫁了，葉玉卿去了國外了，但我孩子去國外還找她玩呢。
逝去的黃金時代
「沒有開放的、神秘的，就越想看」
與舒淇後來成功擺脫「脫星」標籤不同，從《省港旗兵》出道的徐錦江從來不是專門的三級片演員，不過他仍然說，自己並不介意別人如何將他歸類，言語間，竟有幾分樸素的「打好呢份工」的港人精神。即便如此，當年的豔星逐漸嫁作商人婦，港式三級片的黃金年代也一去不返。
南都娛樂：你後悔拍三級片嗎？
徐錦江：不後悔，工作嘛，而且挺賣座。我是最大膽的演員，我爸爸媽媽都是醫生，特別媽媽還是婦產科醫生，我也是學美術的。很多人後來接觸我都說，徐大哥你跟我想像的真是不一樣，因為我在銀幕上都是張牙舞爪的。
南都娛樂：有些人評價說香港的三級片，尤其是早期那些，還有點勸人行善的意思在裡頭，你覺得呢？
徐錦江：在商言商，這確實比較吸引觀眾，它雖然沒有非常高峰的時候，但那時一直是有穩定的票房的，這對王胖子(王晶)已經是夠啦。香港的製片和導演最初的想法可能是，電影中既然要暴露，不如做得更徹底一些咯，做出一個很「勁」的場面，避免資源浪費。
南都娛樂：你怎麼看自己在內地的影響？很多人是從三級片來認識你的。
徐錦江：三級片可能在中國沒有開放，越不開放，「70後」、「80後」就越想看。沒有開放的、神秘的，就越想看。像吳宇森拍的《英雄本色》，可能對於現在「00後」，這片子都過時了，都不會想去看了，但是豔情片他們可能還會看，就是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神秘的、沒有開放的。我出第二本書的時候，那些編輯私下就說，徐大哥，其實我們的領導也很喜歡你，但是表面上還是要君子一下，所以原來裡面有一張很大膽的圖片，在內地審批不過關，留了一個灰色的天窗。
南都娛樂：三級片當時在香港紅到什麼程度？
徐錦江：《玉蒲團》三年前重新配音，全世界重新發行，海報已經炒到4萬一張。《玉蒲團》在法國電影博物館收藏。它是一個經典，在香港票房2000萬，這是什麼概念？有人看三到四遍才有這個數字，甚至看五六遍才有可能有這個數字。這部戲的劇照後來在香港還出了一本書，賣得很貴。《玉蒲團》第一部就是一部藝術片，新《西遊記》導演張建亞這次也跟我說，這部片太厲害了，很唯美。
南都娛樂：那是情色片最好的年代咯？
徐錦江：連續拍了三部，現在《3D肉蒲團》，很多網友還因為沒有我的出演，很失望，都不想下載了。
南都娛樂：三級片在香港是什麼時候沒落的？
徐錦江：反正整個香港電影都沒落了。1997年金融危機後就一直在衰落，但最近不是又有點起來了嗎？去年蕭若元拍《3D肉蒲團》，還想請我演，但沒有答應，首映禮也沒有去，因為王家衛的《一代宗師》總是拍拍停停，那時正在拍這個。像《玉蒲團》還有《金瓶梅》都有想讓我重拍的，我想如果有好的劇本，好的班底，我一樣可以再拍。就像這位攝影(指本刊攝影記者邵欣)，如果有好的素材，我想不給你人工你都會被吸引過去，但有的時候你就是應付應付差事，就是沒有激情了。
戲後人生
「做演員就是不斷在消耗自己的生命，而藝術家、畫家每天就是在修心養性」
徐錦江父親在香港行醫，因此他也勉強算得上二代，中產出身使得他的功名心罕見的小，現在，表演事實上已經成為他的副業，至於主業，自然是畫畫了。徐錦江早年的繪畫事業並不順利，一度有成為街頭賣藝人的可能，他甚至給自己刻過一枚「畫奴」的私章。不過令人驚奇的是，他現在的朋友圈子裡，竟然有石虎這類當代名畫家。
南都娛樂：從王晶三級片起家，可以被其他製片和導演認可嗎？
徐錦江：認可，所以我也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只要我願意拍，就會有很多戲，這是事實。王晶就說過，徐大俠擺進任何戲，他都可以，先不要說角色，只要開戲，他就能演。
南都娛樂：之前說到了關山月，能詳細講講這段往事嗎？
徐錦江：我父母親跟關老師是很好的朋友，因為爸爸當時在香港是很有名的醫生，結交的人比較多，就認識了關老師。我爸爸是很好的，怎麼說好呢，譬如說窮人看病，他真的不收錢，還給計程車錢讓你回家，而有些人想來開病假單，他倒不肯，說你根本沒事，不用看，回去，就是這樣的人。現在關伯伯的孫子，都是叫我舅舅的，我們是世家。我那時住在關山月家裡，他女婿現在是廣州美院的教授，當時是真正帶我的老師。這對我影響很大啦，一個最小的例子，現在說旅遊我都不要去，年輕時跟著關伯伯畫畫寫生，因為比較官方的關係，井岡山、延安，還有好多別人去不了的地方我都去過，這是我的一筆財富。
南都娛樂：很多從廣東去到香港的都會有一段奮鬥史，可你似乎沒有。
徐錦江：一點也不苦，這是沾了父親的光，啃老族，哈哈，後來爸爸去世了，有一段時間很糟糕，愛賭博。
南都娛樂：你年輕時叛逆嗎？
徐錦江：叛逆是有。但我喜歡人家陪我，我玩摩託車，一定要有人一起，我可以買多一輛要人陪我玩，那些一起開摩託車的人都叫我「魔鬼」，因為我最瘋狂。現在摩託是都賣掉了。
南都娛樂：如果不拍戲，一天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徐錦江：我喜歡搞室內設計，也有這樣一個團隊。我在貴州有幾個項目，整個規劃包括商業用地、別墅、酒吧街，酒吧街裡還做了一個美術館，這是我自己要用的，北京也接了一個會所。現在我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在做這個，因為它自由，不像演員要受很多束縛，演員的束縛太多了，劇本、造型、導演，你做不了自己主的。現在可以畫畫，做設計，欣賞家具，在四十歲前我覺得爸爸對我影響最大，現在是石虎(註：當代著名畫家)。
南都娛樂：你還跟石虎有交情？
徐錦江：有一次坐飛機，無聊了看飛機上那些雜誌，就看到石虎的字，覺得那個字太好了，於是就跟身邊的朋友打聽，後來聽說他在澳門和珠海間，我們就去到珠海，第一次沒見到，還去了兩次，就直接去敲門，冒昧地跟他講，我是香港演員徐錦江，很想求一個作品，沒想到他立刻答應了，說明天中午見。於是寫了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送給我。從此就結交了，這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拍戲很少能打動到我，現在就喜歡畫，收藏家具，有時半夜也要出來看家具，倒一杯紅酒，然後看這些家具，摸這些家具。(徐太太插話：就像看女朋友一樣看它們。)
南都娛樂：你現在結交的都是藝術家了？
徐錦江：現在要出一本書，是一本我所收藏的畫冊，但更多的是說，這些東西怎麼得來的，因為這些都不是買來的，都是一個情字。這本書收錄主要都是嶺南派，有倪雄才、楊善生、陳燕玲，她的作品在中國拍賣最高有4000多萬。他們都送了好多給我。我想表達一段情感，所以排版都是我自己來的。
南都娛樂：現在很多演員也學畫畫，你有跟他們交流嗎？
徐錦江：沒有認真看過他們的畫。國內有不止一個畫畫的專家，說演員裡畫畫最好的就是我，還有一個中央電視臺的沈老師，我們風格不一樣，但功底方面也是很強的。現在很多演員是出於興趣，而我是從小就打基礎了，畫畫的起點高。我要出的《徐錦江名人名家》這本書裡，石虎老師給我寫了一個字：「混」。他可能覺得我在混吧，哈哈。
南都娛樂：你覺得自己在混嗎？
徐錦江：其實是因為很多時候我不願意跟人接觸，我很怕。
南都娛樂：這確實跟銀幕上的你大不相同，你記得在自己的表演生涯中笑過嗎？
徐錦江：沒有，老闆不喜歡，觀眾也不喜歡。
南都娛樂：總之，感覺你徐大俠是真正的藝術人生了。
徐錦江：我在王晶公司五六年，晚上在臺灣，第二天白天在深圳了，然後又飛北京，有一次在臺灣拍戲，在街上都能睡著。後來空中小姐都認識我了。陶晶瑩說，掙那麼多錢幹嗎？就是老的時候拿來看病。有記者問：徐大哥，你覺得做演員和做藝術家、畫家有什麼不一樣。昨天終於想明白了，做演員就是不斷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因為生活很不規律，而藝術家、畫家每天就是在修心養性，延續自己的生命，讓自己更健康。我現在這樣的狀態，算是扯平了。
記者手記
關於三級片的若干思考
與他銀幕上的形象真是截然相反，徐錦江在兩個小時的訪談裡一直笑容可掬，本以為三級片的話題多少有點禁忌，結果他贈我一本個人冊子(不是前文所說的全裸寫真，但亦有一張收錄)，某一頁標題就起作「性鬥士」，在粵語裡，音同「聖鬥士」，配以一張他僅著三角褲，伸展雙臂，腋下生翅的寫真照片，隱隱讓我聯想到「不要戰爭，要做愛」的群眾運動，於是又有些爭取自由的意味。然而問題是，為什麼直到今天，男人可以侃侃而談三級片的黃金時代，談美學，談自由，而舒淇，一個女人，說到三級片，卻仍然要「泣不成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