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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風吹毛烏素》 第2期
《我的原創》欄目將分4期登載由鄧文靜創作的小說《風吹毛烏素》,敬請關注。
風吹毛烏素
文/鄧文靜
在毛烏素,故事像巴音淖爾草原上的牛羊一樣多,牛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耀,而天上的星星,像毛烏素沙漠一樣遼闊。
第二章 母羊珍珠
奧爾登送來的這頭母羊,通體雪白圓潤,眸子明亮如星;它那捲曲的毛,一團團絨球般地貼在身上,像天上捲來捲去的雲。母羊搖著短尾巴,大腹便便地走在草地上,嘴巴貼著地皮,鼻翼不停地動著,舌頭一卷,嫩綠的草便一根接著一根扯斷了送進嘴裡。它白得發亮,似一顆明珠。
對了,就叫它珍珠吧。祖父捋著花白的鬍子說。
那公羊叫什麼?我歪著頭問。
公羊嘛,叫黑夜好了。祖父答。
就這樣,我們家又多了兩個成員——母羊珍珠和公羊黑夜。這個家裡,白馬拴在子母樹下,雞鴨鵝圍在木棚裡,土狗豆豆趴在小窩棚邊,沒有棚圈的珍珠和黑夜是最自由的,巴掌大的院子是它們的天地。有點風吹草動,豆豆就會驚覺地豎起耳朵,兩個黑眼珠滴溜溜地轉著;珍珠則威風凜凜地走在前面,把雞鴨鵝護在身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黑夜總是低眉順眼地跟在最後面,左看看,右瞧瞧,一副與世無爭的表情。
沒有羈絆的珍珠,每天跟著祖父大搖大擺地進進出出,好像它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有時,祖父嫌它跟得麻煩,朝它擺擺手,它不但不走,反而慢悠悠地走到祖父身邊,蹭著祖父的腿咩咩地叫。祖父笑了,俯下身來看著珍珠,珍珠也揚起脖子看著祖父;珍珠那寶石般的眼睛溢出幽幽的光,好像能洞察出別人的心思。
我和祖父出門時,家就交給了珍珠。而珍珠也把這個家當成了自己的家,想和我們一起和和美美地往下過日子。它以主人公的姿態,來來回回地在院子裡走動巡邏。它曾趕跑過一隻從院牆豁口跳進來偷吃草料的羊,也曾氣勢洶洶地對怒過一隻偶然路過、驚得雞鴨們四處亂飛的鷹……祖父和珍珠互相信任,從未辜負過對方,祖父再忙,即便是深夜才回來,也不忘記給珍珠添草餵料;而就算祖父喝醉了,珍珠也必定會守著這個家,半步都不曾離開。珍珠深得祖父喜愛。
珍珠來到家裡的那個春天,在奧爾登的幫助下,我去了蘇木的漢族學校讀書,和巴圖一個班級;珍珠的到來,讓我們家的餐桌豐富起來,擠下來喝不完的羊奶可以熬奶茶、做奶豆腐、渥酸奶子……我的小書包也跟著鼓了起來,羊奶、奶酪、奶渣子,書本上瀰漫著淡淡的奶香,輕輕嗅一嗅,好似草原的味道。甘甜的日子小溪般汩汩流淌。
奧爾登家的光景並不好。那兩年陽光稀疏、風沙肆虐,山瘦、水瘦,草場稀落得不成氣候,羊兒常常餓著肚子。奧爾登的臉上掛著淡淡的愁容,他只好去離家很遠的地方放牧、打井、蓄水。如果這個飲水點被牲口踩壞了,就要換一個地方。奧爾登寧願自己花錢受累,也不想破壞這裡的一草一木。
奧爾登愛這片草地上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知道哪兒的草最鮮嫩,哪兒的雨水最充沛;他看一看、摸一摸,就清楚了牛羊生了什麼病,該吃什麼藥。他自小在毛烏素長大,是巴音淖爾草原的掌管者。
本來,這片土地是方圓數百裡水草最豐美的地方,人們放牧牛羊、耕種土地,過著半牧半耕的富足生活。那幾年,外面的人不斷地湧進來,開墾土地、建屋造房,牛羊的蹄印踐踏了草場,草原就乏掉了,好幾年緩不過勁來。夏、冬兩季,牧民們只好去轉場,尋找水草更加豐美的地方。
奧爾登也是如此,他一年兩次離開毛烏素。他把書敖包交給祖父打理,趕著牛羊去深山夏牧場轉場;大雪封山後,也沒能舒舒服服地待在家裡,而是去幾十公裡外的旗裡打工。春種秋收,大自然從不休息,牧民沒有假期。
春末夏初之際,天更低了,草場更旱了,珍珠就要生產了。
綠樹,斜陽,光影斑駁。我和巴圖一放學就一路小跑回到氈房,看小羊羔出生了沒有——對於一個八九歲的半大小子來說,見證一個新生命的從無到有,就等於偷窺到了宇宙間所有的秘密。這天,一向喜愛熱鬧的珍珠似乎很煩躁,它獨自呆在牆角,不停地走來走去,不時咩咩地叫,一會兒趴下,一會兒又站起來,用蹄子刨著地上的草。巴圖拽拽我的衣角,湊到我耳邊得意洋洋地說:「以我的經驗,小羊羔就快出生了!」我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可還是飛跑著把珍珠的反常舉動告訴祖父。祖父拍了拍大腿,大喊,快把奧爾登找來。
奧爾登急疾地趕過來,徑直走進羊圈。祖父抱來乾草和舊棉被,緊跟著進去。我和巴圖對望一下,也迅速閃進了羊圈。只見珍珠臥在乾草上,雙目微閉,因疼痛身子不斷地抖動著。我提著一顆心,攥緊了拳頭,手心裡微微出了汗;巴圖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小聲地說:珍珠會沒事的!我點點頭。
一彎新月探出樹梢,小羊羔終於和我們見面了!小羊羔剛生下來,身上蒙著一層透明的薄膜,渾身都是粘液,臥在乾草上直打顫。珍珠顧不得剛剛分娩的痛,它低著頭,伸著脖子,在小羊羔身上舔來舔去,直到把小羊羔的毛添得乾乾淨淨、服服帖帖的,才臥下來休息。小羊羔打著顫,眼睛亮汪汪的,耳朵耷拉著,抖瑟地抬起兩條後腿,正要抬前腿,後腿一軟,「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它抬起前腿來,又倒在地上……
奧爾登背著雙手,轉身對我們說,小羊羔這是在跪拜四方呢,它拜過母羊拜草原,拜過草原拜長生天,拜足九九八十一下方能站起來。祖父笑著點點頭,表示贊同;我和巴圖面面相覷,被這神奇的說法驚住了。
過了一會兒,小羊羔終於站了起來,它循著珍珠的氣味找奶吃,肚子有些乾癟的珍珠卻躲避了。祖父很著急,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奧爾登見了,蹲下來一手摟著珍珠的脖子一手抱著小羔羊,緩緩地唱起了《勸奶歌》:
晚霞晚霞映紅了天,羊群羊群歸了圈
毛烏素傳來勸奶歌,可憐的羔羊繞身邊
風兒風兒不吹了,百靈百靈不唱了
毛烏素就要入睡了,雪白的羔羊吃飽了
……
奧爾登一遍遍地唱著,曲調深沉悠長。許久,珍珠的眼睛溼漉漉的,它輕輕地聞舔著小羔羊的尾巴,臥下來用甘甜的乳汁餵小羔羊。那一刻,草原、奧爾登和羊,融在薄脆的月光中,成為蒙古族民俗的一部分;我和巴圖輕輕在依偎在祖父身邊,成為毛烏素的一部分。
家裡又多了一隻羊,這讓我們高興不已。祖父給羊羔取名白雪——擁有了名字,它就不僅僅是一隻羊了,而是我們家裡的一員。而當奧爾登告訴我們,白馬也將在來年春天做媽媽時,我和巴圖跳起來,抱在一起大聲歡呼;祖父卻不相信地張大了嘴巴,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不消說,這肯定是白馬和棗紅馬共同的孩子,我興奮又好奇:小馬駒會是什麼顏色的呢,是紅色,還是白色……
白雪慢慢長大了,它跟在珍珠的身後,珍珠走一步,白雪跟一步,像兩朵白雲飄在草地上。白馬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來,它常常和棗紅馬嘶鳴在草地上,從清晨到日暮。
來年,我們就是十口之家了。祖父轉身對奧爾登說,奧爾登點點頭。繼而,奧爾登輕嘆一聲,對祖父說,今年的草長得不好,風沙又大;家裡面巴圖要上學,新出生的小板弟要喝奶粉……他很快就要去轉場,書敖包就交給祖父了。祖父輕輕地拍了拍奧爾登的肩膀,讓他放心。
花開半夏。書敖包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無需宣傳——巴音淖爾草原和毛烏素沙漠,就是這片土地最好的名片。來到這裡的,有漢人,也有蒙古人;有正在讀書的學生,也有打草放羊的牧民;有包日高勒嘎查本地的居民,還有從遠方慕名而來的客人……形形色色的人在巴音淖爾看過風吹草低、在毛烏素感受過大漠孤煙後,他們在書敖包裡品茗駐足——祖父碼放在書敖包的書,任由他們看著。他們常常把書翻得亂七八糟,東一本西一本地丟得鋪天蓋地,祖父總是一聲不吭地收拾好、用乾淨的毛巾擦拭後擺放在書架上。過一段時間,祖父會再買回一批新書,任由他們翻看……他們不帶走一片雲彩地揮揮手走後,給這片土地留下了塑膠袋、空瓶子等各種垃圾。
這樣,我和巴圖又有了新任務,每天放學歸來就去撿拾垃圾。我們踩著他們的腳印,把丟棄在草地上的塑膠袋子、大塊石頭拾起,把漂浮在河裡的空瓶子、紙片打撈起……一次,在撿拾垃圾的時候,我和巴圖越走越遠,繞到包日高勒嘎查北面的一片沙地裡,沒看見垃圾,卻無意間發現了一副動物骨架——它只露出一個頭和一個爪子,大半個身子都埋在沙裡。看著嶙峋的骨架,森森的骨頭,我和巴圖沒有恐懼和害怕,反而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早就聽祖父說過,數百年前,毛烏素曾是廣袤的森林草原,出沒著數也數不清的扁角鹿、羚羊、披毛犀、納瑪古象、虎豹豺狼、原始牛、野馬、野驢等多種古動物——此刻,它們風沙也吹不散的骨架穿越時光,重新出現在我們眼前。
懷著興奮與期待,巴圖託著骨架,我慢慢地把沙子一層層地扒開,這才發現,它骨架完整結實,身子前傾,似乎還保持著生前奔跑的姿勢。是誰讓它停下了腳步,長眠於此?又是什麼原因讓它腐蝕了肉體也要保留一副硬骨頭?答案只有毛烏素的風知道。我們更加好奇的是——它是誰?沒有皮毛、沒有標籤,僅憑一副骨架,很難辨認它的身份:沒有耳朵,一隻兔子看起來與獵豹沒什麼區別,猴子的頭骨也只在大小上與人類有所不同。但這足以讓我們欣喜若狂。
我們決定把它帶回去。放在哪裡好呢?巴圖左手撓撓頭,右手不住地搓著衣角——帶回巴圖家裡是不可能的,奧爾登不在家,圖雅嬸剛生下板弟不久,天性膽小的她會被嚇壞的。那就只能帶回我家了——只是,祖父會接受它嗎?
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脫下外衣將它包裹住,小心又忐忑地把它帶了回來。剛進院子,就看見祖父在給珍珠餵草,我走過去,扯扯他的衣角,囁嚅地說,爺爺,這個東西可以拿回家嗎?……我實在是很喜歡它,巴圖也喜歡……擔心祖父會不同意,我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祖父放下手中的活計,戴上老花鏡,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看了幾遍,把幾根鬍鬚捻在一起,點了點頭,說從大小和形態上看,這或許是一頭小鹿,也許是一隻羚羊的骨架。
那它可以留在咱們家裡嗎?我問。
當然可以!祖父笑呵呵地說。
耶!我大喊著,飛奔過去摟住祖父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了又親。
我的歡呼聲驚動了珍珠,這個「閒事主義者」有點風吹草動就要湊過來,它不像黑夜,還在那裡悠哉地吃著嫩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不屑。珍珠嘴裡銜著草葉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它瞪大了眼睛,對著這副骨架看了看,又把鼻子湊過來上上下下地嗅著,退了幾步,躬起了身子,好像在問:你是誰?為什麼要到我家裡來?
看到珍珠這架勢,我趕緊把骨架收起來,放在涼房裡。
骨架一副副地被我們拖回家,祖父都欣賞接受——這是讀了一輩子書的祖父,以一顆孩童之心看待大自然、看待我們的態度。可是家裡實在太小,珍珠、黑夜、白雪,動物們進進出出,讓這些骨架無處安放,也很不安全。祖父望著長生天,目光回落在書敖包上,兀自地笑了:奧爾登可以建一座書敖包,我們也可以再建一座動物化石展覽館呀。就這樣,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書敖包的旁邊,祖父和嘎查的牧民一起,又蓋起了一座漂亮而結實的小木屋,用來放置這些動物骨架。後來,我們又找到了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草本植物的標本,也被陸續放了進去。
動物的骨架也好,植物的標本也罷,不管它們是什麼,都是歷史留給後人的禮物。祖父說。這也是大自然留給我們的未解之謎。
大自然的謎語自有後人來解開,可生活中的難題卻不止眼前這些,比如,在毛烏素肆虐了上百年的風沙,再比如,黃昏時的不速之客——狼!
晚風,日落。祖父呼喚著馬兒、羊兒入院,轉身返回氈房準備晚飯。
一聲嚎叫刺破蒼穹,一隻狼漸漸逼近我們的氈房。祖父探出半個身子急疾地喚我進屋,並以最快的速度閂好了門。透過窗子向外望去,見珍珠、黑夜和白雪還在院子裡,祖父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正是橙黃橘綠的秋天,一隻孤狼散落在雪山腳下廣袤的巴音淖爾草原上,於羊群來說是何等危險的事;況且它肚子乾癟癟的,毛髮根根直立,看來幾天未進食,一雙貪婪的眼睛裡閃著兇殘的冷光。
霎時,土狗豆豆衝了出來,珍珠、黑夜和白雪如接到指令般,整整齊齊地聚躲在豆豆身後。孤狼微微低首,目光比晚風還涼,早已弓起身子;豆豆呲著牙,前腿微曲,做好戰鬥的準備。
豆豆盯住孤狼,脖子上的毛豎了起來。對峙幾秒,它猛地後退幾步,而後如箭般衝向孤狼。孤狼也不顧一切地撲向豆豆,尖尖的狼嘴朝豆豆的喉管伸去。千鈞一髮之際,珍珠忽然從側面衝了出來,趁著孤狼不防備,一頭把它頂翻在地;黑夜緊隨其後,用兩隻鋒利的角做武器,以六十邁的速度衝向孤狼;豆豆喘息片刻,迅速繞到一邊發起進攻。
漫天的黃昏湧過來。三面夾擊下的孤狼愣住了,它抖了抖毛髮,轉身幽幽地盯著珍珠,恨不得一口把珍珠吞下肚子——它大概沒想到,一隻羊,竟然會不要命地衝撞一隻狼!祖父趁機打開窗子,把手裡的火把扔向孤狼,「紅色的花兒」火星濺起,受到驚嚇的孤狼回過神來,落荒而逃。
豆豆緊跟而上,欲乘勝追擊,被祖父喝住了。祖父撫摸著裝飾模仿狼的頭型做成的鈕扣——那是奧爾登送給祖父的,奧爾登說過:在古老的傳說中,草原上的遊牧民都是狼的後代。狼圖騰也是整個蒙古民族的圖騰……
晚餐,祖父給豆豆加了幾塊肉骨頭,豆豆搖著尾巴歡快地啃著;祖父給珍珠和黑夜的草料裡,加了大豆和麥麩,珍珠咩咩地叫著,抬起頭來看著祖父,黑夜則一聲不吭地享受著美味。祖父撫摸著珍珠,笑盈盈地說,如果你不是一隻羊,那一定是個上陣殺敵的女英雄花木蘭!
日子又恢復到原來的平靜,走過一個個清晨和黃昏。知道狼來了的消息的奧爾登,託人給祖父捎回來一桿獵槍和一封書信。在信裡他告訴祖父,如果以後再有麻煩,就去包日高勒找嘎查長薩仁達來。
轉眼又是一個春天,白馬即將生產,珍珠又要做媽媽了。我懷疑珍珠有一個神奇的肚子,那裡面有關於生命、關於未來的全部秘密。
在珍珠分娩前,一場大風猛烈刮起來。黑夜沒頭蒼蠅一般地撞向柵欄,東一下西一下,來來回回,低低地咆哮著。祖父知道事情不妙,披上外衣,趿拉著鞋,頂風跑出來,一把抓住了黑夜的角。借著馬燈的光,祖父發現一個塑膠袋套在了黑夜的頭上,已經被它尖尖的兩隻角頂出了窟窿,卻緊緊地箍住了眼睛和嘴巴。祖父安撫著黑夜,取下它頭上的塑膠袋,轉身見珍珠痛苦地站起來又臥下,臥下又站起,不停地哞叫呻呤,時而用頭抵著腹部,用後蹄子踢肚子,從口角裡不斷地流出泡沫狀液體。
祖父不知道珍珠這是怎麼了,急得直跺腳。祖父寸步不離地守在珍珠身邊,給它最鮮嫩的草,它不吃;給它水,被它踢翻了。祖父只有不停地撫摸著它的毛髮安慰它。到了後半夜,珍珠不再鬧騰,動也不動地趴在乾草上,偶爾哼哼幾聲,情形越來越糟。怕是難產了,快去請嘎查長。祖父的喊聲被風拉得很長。
我有些害怕,天這麼黑,我又從來沒獨自去過嘎查長家。祖父把馬燈塞到我手裡:別怕,孩子,你看天就快亮了。
這話好像在哪聽過。我試著回到以前走過的每一個日子裡去翻找這句話,什麼都沒有找到。可是我總覺得有過同樣的黎明時分,祖父拉著我的手,對一個年幼的孩子輕輕地說著什麼。
跟著一場西風,我來到了嘎查長薩仁達來的氈房,迅疾地敲響了的他的門。薩仁達來在聽說了我的來意後,牽出一匹快馬,和我在一場東風中趕了回去。
天空已經透出一絲微亮,祖父早已等候在門口。薩仁達來摸了摸珍珠的肚子,又看了看它的瞳孔,搖了搖頭:怕是不行了,只能「剖腹取子」,快拿刀子來!
望著明晃晃的刀鋒,已經奄奄一息的珍珠沒有害怕,眼裡反倒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來。草原上的羊不怕刀子,它們見慣了牧人的刀,伸過來的刀就像遞過來的一把草,羊兒們仰起頭來「咩咩」地叫著,甘心挨這一刀。
刀子的「咔嚓咔嚓」聲遊走在珍珠的肚子上,祖父難過地轉過身去。
不消一會兒,一隻潔白的小羊羔從珍珠的身體裡取了出來,隨後取出來的,是一截未消化完的塑膠袋。珍珠來不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就沒有了氣息。祖父看著那截帶血的塑膠袋,長嘆一聲,流出兩行濁淚。
它是誤食了塑膠袋,所以難產了——即便不會難產,它也救不活了。薩仁達來勸慰祖父。
祖父緩緩地抱起小羊羔,抬起頭來,喃喃地說,你看,天已經亮了。
天亮了!順著祖父的話,我看見了我六歲時的那個清晨。那天,太陽沒有出來,祖父拉著我,牽著白馬朝南走,把小村遠遠地甩在後面。一群烏鴉呱噪著飛過頭頂,風亂了方向。我們一直走,我不知道盡頭在哪裡,驚慌地抬起頭來看著祖父。祖父拉緊了我的手,輕聲說,孩子,別怕,你看天就快亮了。
後來,我和祖父在毛烏素度過了上千個清晨日暮,可只有珍珠離開的那個清晨,和兒時的那一天一樣深刻。只是這樣的清晨,以後再也沒有了。
把珍珠做成標本吧,這樣它就能永遠看守草原了。祖父懇求薩仁達來。
薩仁達來怔住了。他殺過無數隻羊,卻沒幹過這活,但是他還是答應了祖父。試試看吧,他說。薩仁達來把珍珠的皮毛完整地剝下來,在裡面放入支撐架和防腐的乾草後,再把皮毛像穿衣服一樣掛在骨頭上,最後用針線縫補好。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白馬產下了小馬駒,一匹紅色的小馬駒。
珍珠的標本也做好了,在祖父的心裡,珍珠是一枚永遠不會被歲月吞沒的明珠。祖父實在捨不得就這樣把女英雄埋葬在毛烏素的某一片沙地裡,它應該以另外一種方式,活下去。於是,草原上,多了一朵白;遠遠看去,它還是那個珍珠。
祖父一整天不眠不休,為珍珠刻了一塊墓碑,詳述了它如何守護我們的家,如何繁衍後代,如何與一隻狼對峙,如何被一隻塑膠袋吞噬了生命……墓碑醒目地立在書敖包和動物化石展覽館的側前方,時時刻刻提醒著那些亂扔垃圾的人們。
在風沙又一次揚起之前,祖父知道,在珍珠的庇佑下,巴音淖爾草原的春天以嶄新的姿態開始了。
鄧文靜
作者簡介
鄧文靜,滿族,80後,內蒙古赤峰市人,現在鄂爾多斯市烏審旗委組織部工作,有作品在《草原》《飛天》《四川文學》《鄂爾多斯》《中國文化報》《內蒙古日報》等雜誌報刊發表。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鄂爾多斯發布立場。
《我的原創》欄目徵稿啟事
01
徵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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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作品用途
經篩選後的作品將在「鄂爾多斯發布」微信公眾號《我的原創》欄目登載,優秀作品不僅在鄂爾多斯市新媒體中心所有新媒體平臺發布,還將進行全網推廣。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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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來源:鄂爾多斯發布】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向原創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