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一月十四日(丁未年臘月十五),雲飛和古寶正式舉行了婚禮。古家東挪西借湊了幾個錢,準備點被褥和簡單的日用品。雲飛又用自己攢下的幾個錢買點衣物和零用的東西。洞房花燭之夜,他們同祖母住在裡屋南炕,相隔兩米的北炕是古寶的五叔兩口,外屋廚房北面是古寶的爸爸和四叔。這個小屋住這麼多人就別說多不方便了,真是鬧死了。一到吃飯時更熱鬧,七抓八撓,各操兵刃,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蹲在鍋臺旁、三扒拉兩咽就算完了。這個亂鬨鬨的家真夠煩人的了。
第二年春,爺幾個一商量又在東房接了一間,讓古寶的五叔住西屋,讓他們自己起夥。古寶的爸爸和四叔扒掉外間小炕,搬進東屋北炕。這回可算是鬆快一點了。古寶的四叔這麼多年一直沒人給老婆,但他也沒閒著,很少在家住,像是尋情的公狗到處亂跑。有那麼一天,不知是在哪弄回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還領著兩個十多歲的孩子。古奇一看就明白了,馬上把北炕給他四弟讓出來,自己搬到生產隊更房子裡住。古寶結婚不久,經個人申請、鄉政府批准,回到本村小學當民辦教師。這回上班方便了,又和雲飛是同行。雖說雲飛在外村中學,但下班後也能在一起備課,一起探討教學業務。小兩口非常和睦,有說有笑,有疼有熱。白天上班,晚上回來古母早把飯菜準備好了。古奇除了回家吃點飯和幹點零活外,大部分時間是住在生產隊裡。他在生產隊裡掙工分,兒子媳婦都上班,老太太在家做飯,四口人過得團團圓圓,和和美美。
一年過後,雲飛又生了個大胖小子,起名叫古秀。古母見到了重孫子更是高興得不得了,一天到晚,像寶貝似的經管著。除了餵奶外,擦屎、把尿、做小衣服全是古母的事。古奇也非常喜歡自己的孫子,一有空就抱著玩玩。古秀剛懂事就和太奶親,他媽媽回不回來都不理會。所以古寶和雲飛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教學上。一九六九年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造反派把幹部弄得惶恐不安。本村的村長懷疑古家有人要整他的黑材料,再加上古寶他四叔帶回來的女人正是村長的嬸子,村長早就懷恨在心,罵古家搶男霸女。他一氣之下跑到鄉裡告了一狀,又給古寶加罪名。不久,古寶就被學校辭退了。古奇看兒子被辭退能不火嗎?於是他天天喝完酒到村裡作鬧,矛盾越來越不好緩和了。
從此以後古寶開始當農民了,他雖然不甘心,但又沒什麼辦法。他心裡產生一種自悲感,有一種破罐破摔的情緒,不像以前那麼歡快了。生產隊裡的活他幹不下去,時常出去看點小牌。雲飛看出他情緒不好,就安慰他說:「當社員不也是一樣嗎?咱孩子都這麼大了,我絕不會嫌棄你。只要務正業,好好幹活,咱家的日子也不能比別人差。」可不管怎麼說,古寶總是轉不過彎來,情緒還是不好,煞不下心來,該玩還玩。有時他也背著雲飛,看雲飛上班剛走他就玩上,約覺雲飛要下班了,他趕忙拿著鎬去刨一會糞讓雲飛看。開始是在本村看點小牌,後來愈玩愈大,由紙牌到牌九,由本村到外村。有時一連幾天不回家在外邊賭。有一次,山上蹚地的馬犁杖還沒到中午就自己回來了,後來才知道,古寶還在山上蹚地就有人找他出去賭,他便把馬犁杖放回去,沒敢回家就走了。一出去就是一個多月才回來。還有一次,他一連賭了幾天沒回家,雲飛到處去找,結果在外村的一家裡找到了。雲飛一氣之下把賭東的玻璃砸了,把暖壺碎了,嚇得古寶孟蒙門了,低著頭往外跑一頭撞在了牆上。他昏倒了,經搶救才恢復過來。雲飛對丈夫一次又一次說勸也不頂用,有時氣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地作鬧他。可古寶的脾氣也太好了,雲飛說啥他也不吱聲,哪怕是罵他,他也沒什麼反應。若是白天,他抬腿就走了;若是晚上,這邊說著勸著或是作鬧著,可他在那邊就睡著了。他從來沒和雲飛打過架,只是雲飛單方生氣罷了。古寶在外界人緣也相當好,和誰都一說一笑,辦啥事寧肯自己吃虧、從不佔別人的小便宜。在家裡別看他不吱聲,他心裡也是有一種壓抑感。一回到家來就受到妻子的訓斥,他感到這個家冷冰冰的,回不回來沒啥意思了。所以他一走就不想回來。其實也真是這樣,這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 的關係。好比拍皮球,你拍的勁越大,球會跳得越高。如果妻子多給點愛,也許丈夫不會對家產生反感繼續走向下坡。雲飛是個既通情達理又脾氣暴躁的人,誰若是不惹她,她不欺負別人。一旦把她惹怒了,她就會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她對丈夫也沒少說勸,見他屢教不改,她就來火了。把話說回來,也不全怪雲飛脾氣不好,也是真讓人生氣。那是雲飛生第三個孩子的月子裡,古寶去嶽父家送信,嶽父給拿了一筐雞蛋和二十元錢給女兒下奶。可古寶在回來的路上又遇上了賭伴,他便把雞蛋放在那人家開始賭上了,一連數日沒回去。一星期過去了,雲飛的父親來古家看望女兒,雲飛這才知道丈夫又去賭上了(人都比雞蛋先到)。雲飛一氣之下喝了敵敵畏,幸虧敵敵畏太少沒夠她喝,這才挽救了一條命。等古寶回來後被嶽父好一頓訓斥,雲飛的弟弟們聽說後要來狠狠教訓古寶,雲飛硬是沒讓弟弟們動手。從此以後古寶好了一段。
雲飛這幾年在丈夫身上沒少操心,但在古氏家族中使她最順心的還是古母。雲飛從學校門出來就參加工作,做飯不會,不是生就是爛。;做針線活更是一竅不通,穿不上兩天就開線;伺候小孩更是伸不上手,哄孩子還沒有耐性。年邁的奶婆可就挨累了。全家的衣服都是她做,做飯時雲飛只會燒火,伺候孩子還有一些家務活全落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性格非常好,一天只管幹活,不長不短,好壞不說。她對雲飛也是特別疼愛,有好吃的總是留著雲飛在家再吃。雲飛對奶婆也是相當尊重,從不惹奶婆生氣。雖說她幹不好活,也搶著替奶婆多幹點。有時候從外邊回來,她會給奶婆帶回點好吃的,每月開支都給奶婆點零花錢。有時興的好布料,寧肯自己不穿,也先給奶婆做件穿上。
古母伺候小孩非常上心又有耐性。雲飛七三年生下了古二,古母又接著伺候。她一點不嫌累,勸雲飛,以後再要個女孩,咱家幾代都缺女孩。反正也用不著你伺候,兩個也是趕著,三個也是放。五年後雲飛又生了三胎,還是個男孩,小名叫古三。這回老太太不再張羅了。這三個孩子都是古母一手帶大,三個孩子和他太奶特別親,從感情上說勝過母親。總是圍著太奶,很少找媽。古奇對這三個孫子也沒少付出,一有空就背著這個、領著那個地哄著玩。特別是古三,是在他爺的被窩裡長大的,從記事一直到十一歲都是和爺爺睡,背他抱他的時間也最長。雲飛最煩心的是這個家族中的其他長輩。北炕住的四叔會和老太婆還有兩個孩子一天到晚鬧鬧哄哄,西屋是五叔公和☐☐☐☐的五嬸婆。那幾年口糧不夠吃,雲飛從大姐家要點小米,娘家又給送點小麥,才算剛接呼上。可是她五嬸婆名義上是自己做著吃,實際上卻趁雲飛不在家,經常☐吃別人的、省著自己的。有幾次雲飛注意到早晨吃剩的飯足夠中午吃,可中午回來一看飯盆光了。雲飛問她奶婆,老太太還沒法說,雲飛就猜著了是她五嬸婆☐吃的。雲飛就火了,大聲嚷嚷著:「這飯都叫狗吃了。」嬸婆依仗是長輩就蠻橫無理地罵個沒完,雲飛也沒管那套、和她吵個明白。從此以後,她和嬸婆經常發生口角。四叔公也依仗是老輦,他在外邊賭輸了,把雲飛的自行車押出去了。雲飛也沒讓份,和他吵起來。這老頭把三尺撓子舉得老高,要刨雲飛,後來把撓子狠狠刨在地上,一摔兩截。雲飛在這個家實在是住夠了,想搬出去。於是在八〇年春,她用自己攢下的錢,在親屬的援助下在西頭蓋起了三間房。雲飛看著自己獨房獨院的家心裡可敞亮了,和丈夫的關係也緩和多了,時常和他開點玩笑。英兒在家癱瘓了三年,經不斷醫治終於能拄著雙拐走路了。後來她嫁給了一個駝背的殘疾人。這個人是古寶的初中同學,又恰好是古寶一道籬笆相隔的鄰居,出出入入都看得清清楚楚。現在的英兒可不像十六歲少女那樣瀟灑了,弓著腰,手拄著雙拐,走路都相當困難。她臉色灰黃,頭髮枯燥,雙眼無神,見人低著頭,很少和比別人說話。她再也沒有生育能力了,有時古寶的孩子跑到外邊玩,英兒看見了也拄著雙拐吃力地上前逗逗。可一看古寶回來了她就馬上走開。開始古寶和英兒誰也不和誰說話,可時間長了,古寶也去英兒家和英兒丈夫閒聊。誰也說不清,當古寶和英兒的目光掃在一起的侍候,他們內心都是在想什麼。大概是有恨也有愛,有同情也有懺悔。雲飛不但不嫉妒,反而和丈夫開玩笑:「你沒和英兒敘敘舊情嗎?」古寶不好意思地說:「別瞎扯了。」雲飛雖說有了清靜的家,但在丈夫身上還是不省心。古寶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次他要去山裡大伯家串門,嶽父聽說山裡的黃煙相當值錢,一斤能賣十多元,就把家裡種的黃煙讓姑爺給捎去賣了。這下子可上當了。古寶一去數日,把賣煙的錢全輸光了。還有一次,在蓋房子時欠下古寶大舅的玻璃錢讓古寶給送去。第二年春,古寶的外公來要玻璃錢,才知道這玻璃錢是被古寶輸了。就這樣下去,兩口子能不打架嗎?一到春節更是硝煙瀰漫。人家過年都是團團圓圓,古寶一到春節就見不著影,就連除夕之夜都不在家住。古母領著兒子和重孫子勉強吃幾個餃子,雲飛吃不下去,氣得罵。古母、古奇都一聲不吱;大兒子古秀懂了,一邊哭著一邊勸媽媽,別生氣了快吃餃子吧;古二嚇得乖乖站在一邊;古三還不太懂事,依在太奶的懷裡。這個除夕之夜就是這樣度過的。初幾以後,有時古寶不在家,古母心疼孫子,把飯菜坐在鍋裡。有一次,古寶回來了沒等吃,雲飛就氣得把菜揚了古寶一臉一身。古寶一聲沒吱,自己擦擦抬腿就走了。以後古寶回來的時候更少了。有一次,他離家接近一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把家裡人急壞了。古奇到處找兒子,堂弟出去找哥哥,妻子出去找丈夫,就是古母沒出去,但心裡惦記著。有這麼一天,聽說有人看見古寶在西山頭轉悠過,以後他往哪去就不知道了,家裡人找得更緊了。雲飛找人掐算,把古寶的生辰和出走的時間報上去。這位先生掐著手指算了一會,手捋著鬍鬚長嘆了一口氣說:「這個人好像還活著,離家五裡以內。」又長吸了一口氣說:「這個人好像是在地下一個什麼洞裡。」聽先生一說,家裡人在周圍的井裡、坑裡、水裡都找了個遍。雲飛也前後屯跑,像極了精神病人似的見人就問:「看見古寶沒有?」好下子打聽著下落,在不遠的後村一家土豆窖裡推牌九。雲飛找到丈夫哭了,大概是有悲有愛也有恨。回家以後,雲飛沒再訓斥他,並且給他不少溫暖。雲飛勸他:「你以前欠誰多少錢我都給你還上,以後別走了。咱以後安心過日子吧。」古寶是好了一段,不久又在家待不住了。雲飛一氣之下找鄉裡要和古寶離婚,鄉裡也知道古寶的作為,也同意給離。可雲飛又在孩子的份上,不想離了。然後又找派出所,把古寶交到司法機關教育教育。結果,派出所把古寶帶到鄉裡辦學習班。古寶知道是妻子告的狀,沒過幾天,古寶在晚上就跑回來了,跪在地上向妻子求饒:「我下決心以後不再出去玩了,咱好好過日子,你去說個情把我放回來吧。」雲飛真的心軟了,第二天到鄉裡說了情,把古寶放回來了。古寶這次真受教育了,從此以後安心過日子了,永遠不玩了。雲飛參加工作以來,雖說在家裡不省心,但在工作上始終是那麼要強。她的事業心、業務能力、教學質量在全鄉屈指可數,她教的學生在每次統考中都在全鄉前列。雲飛年年被評為鄉模範教師。人怕出名豬怕壯,恰好鄉裡要在教師隊伍中提拔一名婦女幹部,雲飛被選中了。她於一九八三年八月到鄉政府做婦聯工作。那時正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農村發生了變化,生產隊結束,實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調動起來了。雲飛從那年開始顯示出女強人的風採。她要給群眾做個榜樣,不但要種好麥田,還要開粉坊引進土豆深加工,讓全村的人都富起來。
她和丈夫一商量,打算給家族的哥們擴進來,種幾垧土豆,☐秋一起開粉坊。當時是一沒資金,二沒設備。於是雲飛就利用工作之餘東跑西顛張羅錢,這抬點、那借點,又在銀行代點,把資金湊夠了。地種上,設備買回來了,秋天粉坊開上了。當年的收益還挺好,可是古家的那些弟兄合夥搗亂,鬧口角。第二年春雲飛決定自己幹。雲飛又在銀行貸款,自己買車、買設備,秋天粉坊又支起來了。人手不夠從外邊僱,技術不懂和別人學。這一年很順利,粉條一下架就銷售一空,還上了當年的貸款。雲飛越張羅越有勁,設備有了,經驗多了,準備明年擴大再生產。第三年她又貸款買點地,擴大土豆種植面積。從這以後,粉坊的規模越來越大。在雲飛的帶動下,粉坊在全村開花了,全村不少於二十座。從把年開始人們把這個村叫做古家粉坊。粉坊多了,農民有了致富的門路,鄉裡的稅收也有了增加。古寶從開粉坊以後剎心了。喜歡開車,家裡買了;喜歡摩託,雲飛又給他買了摩託。他以前輸的外債雲飛都給還上了,不過還有些大數沒敢和雲飛說,而是以後背著雲飛賣點粉條堵一些。雲飛知道後也沒和他太計較,只要是以後務正業,不在出去賭,她就心滿意足了。古寶正在中年,身強力壯,種地漏粉都頂一個。在粉坊裡他像車間主任,負責生產管理。雲飛像總老闆,負責產品推銷、買件、僱工等一些外事。古奇像保管員,經管東西、打打零。古母看家、餵雞、掃地等料理一些家務。古秀高中畢業當兵去了,古二已上了初中,古三已上了小學。連續開這幾年粉坊,貸款和外債都還清了,雖說家裡沒太多的餘錢,但還有上萬元。比起雲飛剛結婚那時清貧的家,真是天壤之別。現在這個家從精神到物質都在鼎盛時期。
雲飛雖說家裡開粉坊,但沒影響鄉裡的工作。婦聯工作做得非常出色,兩次被評為市裡三八紅旗手。她筆桿子和嘴皮子都相當硬,能說善寫也算是鄉政府的一個機動秘書,鄉裡一有要緊的材料總是少不了找她幫忙。
八三年,雲飛參加幹部在職進修,在學習期間始終是尖子生,任課老師都誇她智力超群。三年學業期滿,她攻克了大學的全部課程。也不知道她是哪來的那麼多精力,又工作、又進修,還得張羅家裡和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