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聃出了洛邑城,心情便格外開朗起來。
健牛奮蹄,秋高氣爽,田野裡一派金黃色。不一會,暖陽就把他曬得昏昏欲睡了。他也不管牛往哪走,只要方向對,目的地總會到達。
牛背上,老聃做了個夢,夢見孔丘又來見他。
孔丘說:「李先生,聽說你要離開,到西邊去。這是為什麼?」
老聃說:「天地成自然,春夏秋冬轉;一身臭皮囊,亦在自然間。王道不懷德,搶奪唯我先,不循道與理,還有何留戀。」
「大丈夫生於世,當有作為才對。」
「我告訴過你多次了,無為才是大為啊。」
「我理解的無為,就是不作為。」
「天地無人推,晝夜自行飛。日月無人燃,逍遙洩清輝。循得理和道,乾坤功自垂。」老子說,「你還是太想用世了,但你不明白,最好的治理就是不管,讓百姓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事情。」
「若不用世,何以為人!若不管束,天下必亂!」
這時候,孔丘身邊的一個彪形大漢,奇醜無比且十分魯莽的子路聽不下去了,一個跨步衝了上來。「你這老聃,到處傳揚我老師的醜事,以顯示你的能耐。先吃我一杖。」說著就把棍子往老聃身上掄了過來。老聃一驚,醒了。
唉,這個孔老二,總是拘泥著想幹什麼大事。我說過他的壞話麼?我是個說壞話的人麼?老聃摸摸額頭,發現自己的汗都被嚇出來了。於是拽停韁繩,讓牛停下,任它去田邊吃草,自己則倚著田地裡的一垛乾草,坐下來休息。
2
孔丘曾先後來拜訪過老聃兩次。一次帶著南宮适,專程前來;一次帶著他的許多弟子,有子路顏回,周遊列國路過洛陽。
孔丘來的目的,就是想請教周禮。老聃告訴他,大道廢,有仁義。失道後才有德,失德後才有仁,失仁後才有義,失義後才有禮。禮是死的,人是活的。活的人守著死的禮,是沒辦法治理社會的。孔丘是就聽不進去。他對孔丘說,這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好沒有壞,只有白沒有黑,只有高沒有下。因為有了下,才顯示出了高,有了黑,才顯示出白;有了壞,才顯示出好。原來大家都好,也就無所謂壞,現在有了壞了,才知道什麼叫好。你想治理天下,就得按規律來,就得有相應的配套政策。光靠禮治是沒有用處的。
孔丘就想學禮,就想用周朝初創的那一套儀式來穩定世界。唉,我不能忤逆他啊。他那麼遠來學習,我只有傾囊相授才對。他帶著孔丘師徒觀明堂,謁穆王廟,參觀祖廟的祭祀儀式,還瀏覽了守藏室的大量典籍。
孔丘觀禮畢,顯得非常興奮。他說,我一定回去把這一套禮法在各國推行起來。
老聃指著院子裡一棵幼小的苦李樹說:「比如栽這棵樹,你是天天的澆水,天天的管護它呢?還是任由它自己成長呢?」
「當然要天天管護天天澆水了。」
「這樣的話,這樹就活不了。你得按著它的天性,讓它自然成長。」
「自然成長就長得不成樣子。我要給它剪枝,讓它按照我理想的樣子長。」
「那是在用強。」
「不用強它長不成材啊。」
「我的牙還在麼?」老聃張開嘴,問。
「不在了。」
「我的舌頭還在麼?」
「那是在的。」
「舌頭不用強,它還在;牙齒用強,它不在了。」
孔子還是一臉茫然。唉,這個孔子,週遊了各國一圈,灰頭土臉地回去了。聽說現在正在教他的學生讀六經呢。六經都是死人作的東西,能有用麼?
老聃搖了搖頭,感覺到太陽要西落了,身上有股子寒氣襲來。他站起身,把牛呦回來,又一次騎上去,再朝前邁進。
3
夕陽就在西方,給滿世界灑下一片金黃。
老聃終於明白,陰陽五行中,為什麼西方要屬金了。原來是受這萬道金光的啟示啊。
嗯,對也不對。西方的金,明顯還有金屬的意思。兵器是金,不也是黃燦燦的顏色麼?收割莊稼不也得依靠金屬器具麼?這田地裡的植物,也都披著層金子的色澤。金就意味著收割,意味著死亡啊。可為什麼西方又主白色呢?春天草木蔥鬱,主綠色沒問題;夏天炎熱火紅,主紅色也對。為什麼不把秋天主了黃色呢?哦,土是黃顏色,這樣就和土衝突了。嗯,還有,這秋天的黃,過幾日被霜一殺,就成了白色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霜就是白色啊。如同我老聃,到了人生的秋天,憑添了許多白髮啊。
田地裡,農人們正把收割好的莊稼打成捆,用麻繩扎了背回家去。
樹林間,有成千上萬的麻雀,嘰嘰喳喳地拉著話。麻雀們在說什麼呢?我要是能懂這鳥語就好了。聽說孔子的學生公冶長能懂鳥語,我要是有這樣的學生該有多好。
大路上,一個農人背著一背黍子,艱難地向前移動著。聽到青牛的喘氣聲,側在一邊,給老聃讓路。
「老鄉,前面有可以住宿的館舍麼?」
「要走三十裡才會有。怕你這老牛走到了,就半夜了。」
「那前面的村莊還有多遠?」
「就四五裡路。」
「你是這村上的麼?」
「是哩。」
「我能今晚在你家住一宿麼?管飯,餵牛,我給錢。」
「我家裡零亂得很,你要是不嫌棄的話,行的。」
「那就這麼著了。我前面等你。」
4
吃了塊黍子面窩頭,喝了碗菜米粥,老聃感覺渾身暖和了起來。
農夫家的女兒端來熱水,讓老聃泡腳。
農夫有三兒一女,一個兒子中途夭折了,兩個都去當了兵。他們一去就是三年,至今不知是死是活。老伴生病死了,家中只有他和女兒,一起過生活。女兒長得眉清目秀,但卻一臉菜色。
「先生這是要去哪裡呢?」
「我要去西邊。」
「那裡是秦地了。」農夫看了他一眼,說,「聽說那裡的農人管理得很嚴,每家都有戶口的。大家彼此監視,哪裡也去不得。」
「嗯。我也聽說了,這叫連坐。」
「先生去了那裡,怕也就不自在了。」
「自在。我又不是他秦國的子民,他們管不了我。」望著農夫泥胎一般的臉,老聃問,「你家貴姓啊?」
「一輩子戳牛屁股,哪裡來的貴啊。姓花。」
「那你的祖上是文王的後代了。」
「什麼文王后代,現在就是一農夫。」農夫笑笑,問,「先生何姓?」老聃說姓李。
「哦。那李姓有講究麼?」
「講究很多啊。有的說我們祖上有媽沒爹,媽是吃了樹上的李子生下後代的。還有說我們祖上給周天子種樹,穆王從西域帶回一些李樹種子,我的祖先給種活了。穆王吃著李子,一高興,就賜我們姓李了。」
「還是後一種說法靠譜啊。」
「前一種說法也靠譜。上古的時候,都是女人當家,人們只知有爹不知有媽的。」
「這話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農夫家的燈捻子一閃一閃的,眼看沒油了。農夫正要讓女兒去添些油去,老聃卻說,「別浪費油了,困了就睡吧,你這一天還幹活呢。」
家裡就一盤土炕,一擺綹放著幾條被子。農夫睡中間,女兒睡投灶一邊,把火口留給了老聃,好讓他暖和些。
農家女兒也不避生,身上只穿一件外衣。她迅速地脫了衣服,倏地鑽進了被窩去。只一瞬,老聃就看見了她雪白的胴體,尤其是那兩隻白花花的奶子,一跳一跳的。老聃假裝啥也沒看見,但在內心深處,卻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輕煙般的感覺來。
白屋:一路向西飼白虎(一)
白屋:一路向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