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黑龍江日報上刊登了一封信,題目叫《我在這裡最安全》。
是監獄一個被判4年的犯人寫給妻子的。
當時正值非典時期。這名犯人原本即將刑滿出獄,結果監獄為躲避病毒傳染實行全封閉管理,他多蹲了一個月。
他在信裡寫:
……對於非典,我們這裡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監獄實行全封閉管理,民警分批隔離、輪流值班。可以說沒有任何死角。
我在這裡比你都安全相反,你自己一定要多注意。
然而,就是監獄這個理應最容易封閉、最安全的地方,在2020年這次疫情來臨時,卻給了人當頭一棒。
前天,各省的新冠肺炎新增病例,浙江省的28例新增中,有27例來自於監獄。
更驚悚的是山東。
新增的202個病例,有200個來自於濟寧市任城監獄。
任城監獄的這個結果,實在對不起它口中的硬核。
就在2月10號,任城監獄信誓旦旦地舉辦了一場「封閉民警請戰籤約儀式」。
第二天還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了一篇文章《任城監獄硬核請戰,再請戰!》。
文章裡詳細介紹了請戰到監獄防控疫情的80名戰士,簡直是人間悲慘大集合:
有忍受親人離世的,有忍住腹痛推遲手術的,有淚別即將臨盆妻子的,有長期睡眠不足導致血壓飆升的,有雙手讓持續消殺車輛的消毒水腐蝕脫皮的.
文章裡說,這80名戰士不辱使命,傳來捷報,已經取得了這場疫情防控阻擊戰的階段性勝利。
結果,階段性勝利僅僅維持了兩天,就有兩名值班的封閉幹警被查出了新冠肺炎。
按照官方說法,這兩名幹警2月12日確診後,監獄直到2月16日才對所有警察職工、在押人員等2077名相關人員開展核酸檢測。
憑空多出200名感染者。
原本以為只是浙江和山東,2月20日下午,湖北省突然修訂了新增病例確診數。
從441例增加到了631例。
這多出來的220例,也是來自於監獄,其中有超過200例都是來自於武漢女子監獄。
武漢女子監獄始創於民國6年也就是1917年,已經有103年的歷史。它是武漢唯一一所只關押女性犯人的監獄,常年關押的犯人在2300人左右。
作為女人,她們是女兒、妻子、母親甚至祖母。
我拿到了一些犯人的經歷。她們的
很多人並沒有那麼十惡不赦。
62歲的李萍,2015年殺死了自己有精神疾病的女兒。
因為27歲的女兒一發病就會打人、罵人,而李萍自己也患有直腸癌。為了讓女兒和自己都能解脫,她把老鼠藥摻在了女兒喝的米酒裡。
最終,她以故意殺人罪,被判了有期徒刑11年。
苗族人譚明麗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因為從年輕時起,她就一直遭受丈夫的家暴,被打了一輩子。69歲這年,她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鋤頭,趁丈夫不注意,往他頭上砸了去。
最終以故意殺人罪被判了13年。
今年77歲的簡紅,2006年時投毒誤殺了丈夫的情人和她的兒子。
因為老伴出軌,簡紅和他經常吵架。老伴先起了殺心,在她的飯裡下入了老鼠藥。結果她吃完就吐了,老鼠藥並沒有要了她的命。
為了報復,她在老伴的吃食裡也下了老鼠藥,結果這東西並沒有被他吃掉,而是被他的情人和情人的兒子吃了。
簡紅最終以故意殺人罪被判了死刑,在去年8月份,經過幾次減刑後,刑期被減到了十六年8個月。
她們中的很多人被關在這裡,只是因為她們是弱者而已。
關於這所監獄,另一個數據是:
它距離華南海鮮市場只有不到5公裡。
2020年1月16日,從北京派到武漢調查的專家,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呼吸內科主任王廣發都倒下了。
而武漢好像另一個世界一樣,還在歲月靜好,喜迎新春。四萬家庭長街宴,二十萬張旅遊券。
第二天也就是1月17日,武漢女子監獄還在舉辦民警職工春節聯歡晚會。
職工春晚,是他們微信公眾號發布的最後一條內容。
武漢女子監獄的名字再出現在公眾面前,就是230名感染者的消息了。
這是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地方,而且好像,她們被遺忘也是理所應當。
數據曝光後,湖北省省衛健委解釋道:
我省監獄沒有接入傳染病疫情網絡報告系統,2月20日夜接到監獄部門手工報卡後,經認真核查,才納入地區統計數據。
2019年1月底,這所監獄才剛剛獲得了全國監獄工作先進集體,這裡是湖北省唯一獲得這個稱號的監獄。
就在兩個月前的2019年11月 ,武漢女子監獄的監獄長周裕坤還發表講話自曝問題:
部分民警落實監獄安全穩定製度不到位、打折扣、走形式,工作質量和效率不高;
有的部門和民警排查安全隱患不徹底不全面,整改措施不細不實,存在重排查輕整改、有整改無反饋、只整改不問責的問題;
有的民警履職得過且過,滿足於低標準,不認真不細緻,缺乏敬業精神、工匠精神,等等。
多個省監獄的新增病例被曝光後,2月21日,山東省司法廳廳長、省監獄管理局黨委書記、副書記、任城監獄監獄長等8人被免職。武漢女子監獄的監獄長周裕坤也被免職。
各地司法部門都相繼展開對感染者的隔離和救治工作。
武漢女子監獄裡的那幾位老太太,李萍、譚明麗、簡紅,她們的命運讓我格外揪心。
我不知道,她們是否在感染的230個人當中。如果感染了,她們是否能成功熬過這場劫難。
監獄,也是社會的一部分。它在為這個社會救治犯了錯誤、身患疾病的弱者。
一個社會的文明尺度,取決於它對待弱者的態度。保護好壞人的權益,好人才能被公正對待。
監獄裡的這些人不該被遺棄。他們曾經也是和我們一樣,努力生活的人。
他們只是犯了錯誤在接受懲罰而已,也有對未來的憧憬和對善良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