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但這樣會不容於世界,所以我的臉上才會掛上笑容。」
「我是電影的奴隸,不是我想怎麼畫就怎麼畫,而是這部電影註定要用這種方式來拍。」
「每根線條都有它該在的地方。」
「我不想給自己丟臉。「
「你得有用電影改變世界的決心,哪怕你什麼都沒有改變,這是身為電影製作者的意義。」
「工作未必使人充實。」
「電影會做完的,世界會完蛋的。」
「接我的人還沒來。我想要再度起舞。」
「宗介,過來。」
自宮崎駿初次執導以來,他以其細節豐富的畫面,驚豔了世界。宮崎駿非凡的技巧和藝術性,在2001年的動畫電影《千與千尋》中臻至巔峰。
06年初,宮崎駿產生了創作波妞的想法,畫了很多草圖,但他不確定到底誰才是波妞,那時,一切都是未知。
波妞的原型是工作人員的女兒蕗,一歲半的蕗還要家人扶著奶瓶喝奶,不然會生氣。
他聽著故事,筆下的波妞逐漸成型。
擔心著淘氣又有點自私的波妞能否在人類的社會幸福生活的同時,波妞也開始在宮崎駿的腦海中闖禍,感受,分享,成長。
2006年紀錄片導演荒川格開始記錄動畫電影大師宮崎駿的日常。當初會同意跟蹤記錄只有一個條件,只能是荒川自己拍,因為荒川有一種能夠把自己隱藏消失的能力。
宮崎駿早上10點開著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到達自己的個人工作室,一個兩層的獨棟小樓。
他的一天從一個奇特的儀式開始。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 (早上好)宮崎駿打開衣帽間,邊說邊掛起了西裝外套。
工作室裡沒有人。
荒川導演忍不住問了一句:」您在跟誰打招呼?」
「住在這裡的人,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他們就住在這裡。」
他說自己不是一個很成熟的人,與兒子的相處也是十分彆扭,父子倆鮮少對話。
雖然每天的生活很規律,也偶爾突發奇想地想要做些有趣的事,比如,他決定在自己車上安裝一臺攝像機,來記錄自己每天看到的風景。
第一遍開車記錄試驗,鏡頭太高了,大半都是天空,於是,他調整了角度,又來了一遍。
「我沒辦法一直待在工作檯前悶頭搞創作,我的靈感大多來自與工作無關的地方。」
「錄這個只是因為好玩。」 說著笑了起來,臉邊出現了淺淺的酒窩。
5月初,隨著兩名動畫製作人的到來,新動畫電影的製作也提上日程。
工作室牆上釘著的數十張原稿中,有一張十分有趣的小圖,這也是這次宮崎駿計劃的新動畫電影中的主人公,一隻小小的人面魚,他為其取名為《懸崖上的金魚姬》。
叫做波妞的人面魚,被衝上岸後,被名為宗介的5歲男孩所救,波妞喜歡宗介。他尚且不知道故事劇情會如何發展,但他希望整體風格是歡樂的。
動畫電影通常是從劇本開始創作的,但宮崎駿的是從單幅原畫開始的,他致力於突破想像力的邊界,尋找最能吸引人的畫面。沒有了劇本的束縛,他有了極大的創作自由。這是宮崎駿電影的秘訣。
這是《千與千尋》的概念圖。
宮崎駿伏案畫了一會,第一次嘗試以失敗告終。
「別以為你總能拍到你想要的,困了,去睡會。」他對荒川說。十分調皮的宮崎駿大師身上總有種孩童般跳脫的氣質。
在開頭糾結了很久的宮崎駿,想要打破常規。
不想因為邏輯而犧牲了創新,只要孩子們能看懂就行,他們不講邏輯。
第二天一早,第一幅概念圖已經成型,是一副波妞趴在水母上的畫面,本打算用作為開場。
但,3天後。
「不是這樣的,沒那麼簡單。」他說著,撕掉了寫好的開頭,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在窗外的狂風呼嘯中,宮崎駿與焦躁相互拉扯著。
5月24日,工作室的木板牆面上已經扎滿了原稿,一位與宮崎駿合作了30多年的製作人,鈴木敏夫盯著牆上一整片水母的海底畫面,「這個感覺不錯啊」。
宮崎駿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樣,那就這麼定了,用這個做開頭。
5月底,新電影已經進行了三個周,概念圖也已經逐漸成型,但宮崎駿還是沒辦法定稿,感覺自己在漂流一樣。
他想要創新,想要有趣的東西。
為何會如此糾結呢?
06年宮崎駿去了一趟英國倫敦,他參觀了泰特不列顛美術館,震驚於前拉斐爾派畫作對細節的刻畫,尤其是《奧菲利亞》這幅畫,畫面隨著光線明暗的微妙變化,這麼一比,他感覺自己的簡直沒法看。
這一趟啟發之旅,他明白了自己的動畫風格不能一成不變,這也要求他跳出自己熟悉的領域。
「靈感才是最重要的,天賦會在日復一日的作業中耗盡。」
他再一次陷入了瓶頸。
每天早上他除了會跟屋內的住客們打招呼,還會和助理一起把木椅搬到院子裡。
這一晚,一個小姑娘出現了,對宮崎駿說,
「爺爺,你的鬍子真好看。」
「謝謝你畫了《哈爾的移動城堡》。」小姑娘鞠了一躬,揮手告別。
「不客氣。」
這晚,他暫時停止了概念圖的創作,轉而創作了其他作品。
「我們要做不放棄理想的現實主義者,沒有夢想的現實主義者多如牛毛,這種人最糟糕了。」
這是他提筆為新電影創作的工作人員們寫下的話,是對團隊的激勵,也是自勉。
伴隨著華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的旋律,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年歲漸長,事半功倍,握力也只有年輕的一半,只能用更軟的5B鉛筆寫字作畫,但他不在乎,沒必要因為這種事情掛心。
終於,波妞騎著一群怪魚,衝向宗介,這個稍顯恐怖可怕的畫面,成了他糾結已久的答案。
似乎是解開了心中的繩結,他為憨態可掬的小波妞,找到了人生中的高光時刻。此刻,他的笑容,特別真誠。
還有三周就要開始電影重要部分的製作。
06年7月3號,宮崎駿來到瀨戶內海友人的海邊小屋,開始了一個周的與世隔絕的創作生活。
創作越投入,便越需要獨處的他直言拒絕了幾次拍攝,也流露出了幾次不愉快的情緒。
「你不知道有時候,有人想要一個人待著嗎?這種時候應該怎麼拍攝是你攝影師應該考慮的。」
「沒錯。」
「製作電影一定需要時間獨處嗎?」荒川再次拜訪,問道。
宮崎駿盤腿坐在藤椅上,抽著煙,對於荒川的出現有些煩躁,「我不知道,每個人都不一樣。我想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但這樣會不容於社會,所以我才會掛上笑容。創作的時候為什麼還要笑。」
「好了,到此為止吧!」
荒川在與宮崎駿的磨合中,漸漸被當做了工作室的一員,偶遇瓶頸,宮崎駿也會向荒川詢問意見。
原畫創作完成,接下來是需要團隊協作的時候了。宮崎駿搬到了團隊工作室,繼續完成作畫。
2006年7月17日,他會在工作室進行接下來的工作,100多人的團隊,會根據宮崎駿創作的50多張原畫進行創作。一切都圍繞著他在旋轉。
宮崎駿決定不用計算機繪畫,畫師們必須全部用手作畫,這也意味著5秒鐘的鏡頭需要整整一周才能完成。
而他也身負重任,每一位畫師的畫稿都會經過他的審核,任何不滿意的地方,他都會重新畫。
看電影時,波妞緊緊抱住宗介的這一小段,給小編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小孩子十分熱烈直白的情感表達,從波妞視死如歸的神情,外翻的裙擺,奮力張開的腳趾,宗介摩擦著地面倒退的步伐,臉頰擠出的奶膘中傳達給了觀眾200%的視覺體驗,那個瞬間,小編心頭像是被沒有牙的小動物輕咬了一口。
這也是宮崎駿反覆修改了很久的高標準要求的結果。
這是藝術家挑戰極限的審稿表情。
荒川沒有靠近,站在遠處拍攝。
鈴木製作人說,由於這次大家想要嘗試新的風格,所以宮崎駿比以往更加焦躁緊張是正常的。
同樣與宮崎駿合作多年的色彩設計師,保田道世說,他像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沸騰。
原本擔心著波妞是否會幸福的宮崎駿,知道波妞是一個有愛心,會照顧人的孩子。
波妞在宮崎駿的想像中漸漸長大,會大口吃火腿,也學會了與人類相處分享。
在遇到一家剛剛從海嘯中逃出的倖存者時,波妞會與她們分享食物,看到還在襁褓中的小寶寶不開心,波妞走上前和小寶寶臉貼臉,給了小寶寶力量。
宮崎駿說了這樣一句話,「有些小孩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生,波妞告訴她們不是這樣的,這是她來到這裡的理由。」
某日,大家突然收到一個消息,一位年長他十歲的動畫師去世了,兩人曾共同創作。
傍晚,他走到天台,看到落日的一瞬。
「好像世界末日的落日,死了就看不到落日了。」
大概是故人離世對他造成了影響。
他似乎失去了信心。
背景,配色等全部工作人員加起來,多達350人。
「76,77加3幀,這樣看起來顯得更開心一些。」
電影進入了收尾階段,但宮崎駿的審稿還有分鏡的進度,嚴重拖延了整體的計劃,負責統籌進度的工作人員找宮崎駿談了一下,結果還是沒辦法。
合作多年的鈴木這種時候就非常理解宮崎駿的想法。
「他只是不想趕工,他想要做出他想像不出來的畫面。」
長時間的工作,高齡的身體無法負荷,審稿效率只達到年輕時候的1/5,宮崎駿開始了每周一次的按摩,這期間,他聊起了自己的母親。
「我隱約覺得可以看到她。」
「要是見到母親,我希望她還是年輕漂亮的樣子。」
距離他母親的去世已經25年。
宮崎駿的很多創作與兒時的經歷有關,他出生於1941年東京,四兄弟中排名老二,小時候體弱多病,跑步總是最後一名,而他的媽媽在他6歲時身患重病,只能臥病在床,從一個活潑好動的開朗女子變成了翻身都無法自理的病人。
他渴望母親的愛,央求媽媽背一背他,媽媽哭了,她做不到。
他漸漸隱藏起了自己,他希望自己從未出生。
他畫筆下的波妞捧起小寶寶的臉蛋,親暱地蹭著。
波妞在他心中有好好長大,成為了可以給其他人帶來溫暖和希望的女孩子。
宮崎駿靠著畫畫實現了自我救贖,找到了自信,也算一路坎坷,38歲的處女作淹沒在了科幻電影的大浪中,沉積了一段時候後,在鈴木的說服下,1984年,在他43歲時做出了《風之谷》,終於一炮而紅,而他的媽媽卻在電影製作過程中傳來噩耗,在掙扎了大半輩子後,他覺得是一種解脫。
他將對母親的印象,理解,分散在每一個作品中,好動果敢的,慈愛堅強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對母親的感情,他始終理不清,他也一直在想,如何能夠讓臥病在床的媽媽過得充實一點。
宮崎駿在《懸崖上的金魚姬》中也代入了媽媽的角色--辰婆婆,一位對他人總是挑刺的只能坐輪椅的老人,在日復一日與宗介的相處中,柔軟了內心。
日本著名音樂人久石讓不久前發來了他為這部電影製作的曲子,這一段是專門描繪老人院中即將步入人生終點的老人家的心聲。
宮崎駿打開了錄音機,歌詞中唱到,
「一起出去散步吧!
我也喜歡下雨的日子。
帶著時髦的雨傘,
穿上雨衣外出走走,
接我的人還沒有來,
趁這段時間稍微散個步!
我想再度起舞,
化為一陣清風。」
「來接你了」
宮崎駿自言自語地微微笑了下,從不在外人面前流淚的他,哭了。
「真是首好歌,這讓我想起我的母親。」
這首歌他聽了很多遍,很多遍。邊聽邊忙碌著。
2007年12月,宮崎駿開始繪製分鏡。
在宗介冒著風雨保護著桶中的波妞而狂奔向辰婆婆時.....
他畫不下去,他想不出該如何描繪母親。
一個周過去了,毫無進展。
他的母親因為疾病無法擁抱自己,他似乎拒絕將自己的內心坦誠赤裸的交給世人指點,他的完美主義在和他的內心掙扎撕扯著。
「無論你如何掩飾,作品還是會反映真正的自我,所以,我要堅持畫真實的東西。」
宗介奔向辰婆婆,辰婆婆站了起來,本該無法行走坐著輪椅的辰婆婆,因為擔心宗介而站了起來,她來救他了。
「她怎麼能走路?她其實能走路!」他自言自語道。
宮崎駿似乎沉浸在了自己與母親的回憶中,也似乎活在了奔跑的宗介和心急如焚的辰婆婆的那個世界裡。
當辰婆婆看到宗介,她會怎麼做?
辰婆婆開始奔跑,她衝下樓梯,
大喊著:「宗介,過來!」
宗介飛撲向辰婆婆,宮崎駿的分鏡越畫越快。
辰婆婆將宗介緊緊擁入懷中。
他終於,給了自己和母親一個很美好的擁抱。
11個月的創作,第一幀動畫完成,是波妞在水泡中的場景。
「我想要給大家帶來歡樂,這可能和我小時候的經歷有關,但我不想深究。」
08年6月完工,7月19號動畫電影《懸崖上的金魚姬》在日本上映,廣受好評。
儘管曾經有過6次退休與復出宣言,但宮崎駿仍然堅持在做幕後年輕導演培訓工作,2020年6月3日,日本NHK電視臺宣布,吉卜力工作室的新長篇動畫作品《阿雅與魔女》將於冬季在NHK電視臺播出。該作品由宮崎駿負責企劃。
謝謝您,創作了這麼多優秀的作品。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