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武士搬家,這位導演最愛的還是貓

  開幕片《搬遷的大名》映後現場

11月22日，由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主辦、北京新影聯影業有限責任公司以及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聯合主辦，百老匯旗下影城承辦的「2019東瀛新風映畫季」在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隆重開幕。在開幕片《搬遷的大名》映後活動，導演犬童一心來到現場與觀眾進行了交流。這部以歷史真實人物為藍本改編的電影講述了日本歷史上搬遷七次的大名松平直矩的故事。在現場交流中，導演不僅和觀眾討論了影片現代性的職場隱喻，還與在座影迷分享了自己的愛好和生活。通過這篇映後實錄來認識一下這位吸貓、坦誠又可愛的導演吧！

楊洋：歡迎導演與我們做映後交流，首先我談談自己的觀感，這部電影看完感覺特別像披著歷史劇外殼的現代職場勵志電影。犬童一心：的確像您說的，這部電影裡反映了很多我們如今在職場中的人際關係。楊洋：在歷史上的幕府時代，確實有為了鞏固政權讓藩主大名不停搬遷的現象，松平直矩在歷史上也確有其人，他一共搬了七次家。犬童一心：對，我們這部電影的主人公叫松平直矩，歷史上確有其人。有史料記載他一輩子搬了七次家。在日本德川幕府成立初期，當時的將軍總是看著日本的地圖，然後部署一個離自己最近的藩，就把最信任的人放在那裡。松平藩和德川家關係非常近，所以德川幕府經常不跟松平藩的人商量，就下命令讓他們搬到這裡或那裡。等到德川幕府有了足夠的自信，覺得日本能夠在自己掌控之下維護統治的時候，就沒有這樣的事情了。一般來講，在得到搬家命令後必須在三個月之內完成搬家。德川幕府是不會給你一分錢用來搬家的，但同時幕府下的命令也是不可以違背的，所以有很多沒錢的藩只能借錢搬家。一般他們都是向經商的人借錢，反正借完了也不還，就這樣進行搬家。我和原作者覺得改編松平直矩的故事會非常有意思，所以就商量了一下把它拍成了電影。

楊洋：我們看到在電影中隨著藩主不斷搬家，發展出了搬家大臣、搬家指南、新版搬家指南等等，感覺這個傳統好像影響到當代日本，因為現在很多公司裡也有搬家指南。包括我們去買家具的時候選擇日式家具，好像日式就代表著精簡，蘊含著巧思，不知道現代日本的國民習慣是不是與歷史上的搬家有關？犬童一心：土橋章宏在原作中就有設定搬家過後會有一個搬家指南，因此我們在電影中加入了這個指南。但歷史上是否真的有，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按照原作的設定放在這部影片裡效果會更好。但一般來講大家在搬家的時候可能並不會想著一個什麼指南，自己從零開始克服困難，一步步完成目標覺得會更有趣一些。但我認為原作者的出發點就是在留下的搬家指南的基礎上進行搬家，這樣的設定對我而言更有趣。所以在改編的時候我特地請土橋先生一定要把「指南」這個事情突出一下，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個劇本。

此外，影片中還有扔東西的鏡頭，是說要做到斷舍離。我本人對「斷舍離」這個詞非常的喜歡，因為我覺得在決定「扔」或「不扔」的時候，其實是一種和內心的鬥爭。比如我自己在搬家的時候，就會對我長年保存的漫畫書到底扔不扔而糾結。最終我會想到，即便自己很喜歡它們，但未來可能也不會再看了，所以就把它們送到舊書店。這個時候的我其實是非常矛盾的，這種劇烈的思想鬥爭可以變成影片裡的情節，所以我也讓土橋先生要突出「斷舍離」的這個情節。另外，影片中描寫搬家過程中留下的務農武士在原作中是沒有的，這個跟我的個人偏好有關係。可能因為我的年紀越來越大，也越覺得大自然的東西很有魅力。比如我會去修剪一下自己的庭院，把自己的草坪弄得很乾淨，這些細小的事情讓我覺得非常有魅力。所以我就做出了一個改編，在電影中呈現出那些自己開墾田地，不再回去而是繼續務農的武士。

楊洋：我們剛才談到這部電影很有現代性的一點就是映射現代社會的職場，比如一個員工接到一個「燙山芋」，不得不做又沒有預算，或者沒有人手也要完成某件工作。想問導演這樣的橋段是如何與編劇商量，加入影片裡的？犬童一心：我也是把它當做公司裡的戲來寫的。如果有一天你被命令成為一個小組的領導，你該如何去工作呢？春之介這個主人公成為搬家大臣後是怎麼做的呢，其中一個特點是他做錯事情後會立即道歉。當他遇到不知道如何處理的棘手的事情的時候，他會找到手下人一起商量，當他遇到困難不知道如何克服的時候，會以笑臉去應對。這個其實反映的是在日本很多老闆發現自己做錯事情，但絕不會認錯的一種態度。當他遇到棘手事情的時候他不願讓別人知道，會裝作若無其事地不和人商量，因為他害怕讓人認為「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能幹」。而且遇到艱巨任務時，他不會讓大家在輕鬆的氣氛中完成工作，而是用嚴肅的態度跟團隊說「我們必須要怎樣」。正是因為現實生活中沒有像春之介一樣的老闆，所以我有意地將現實生活中缺失的老闆形象放在電影中，其實這也是對年輕人的期待。希望大家看了不要去參照老一輩的做法，要學會用自己的方法去解決問題，我希望大家能以積極的態度一起面對問題。這就是我們拍攝這部影片的設想。

楊洋：我覺得導演拍的這部作品很有實用意義，就像裡面講到的斷舍離，如果你沒有相應的資源，對有些東西就不應該那麼執著。這個裡面也包括了對人的斷舍離，在你需要精簡團隊的時候，不得不先讓一些人離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覺得這種換位思考是很有啟發性的。在觀眾提問前我個人還有非常好奇的一點。片子裡面的松平直矩之所以被要求搬到六百公裡之外的九州去——這對他來說其實是非常沉重的一個任務，是因為他的「不從」得罪了朝廷裡的某人。之前我也看過導演的另一部作品《彩虹老人院》，感覺導演合作過的電影演員都是蠻漂亮的男孩子，我有點好奇，導演你是不是有點腐啊（笑）。就像中國古代的「斷袖」、「龍陽」是很正常的現象，日本的大名之間是不是也有這些蠻正常的現象。

犬童一心：日本的歷史發展先是在戰國時代，此後德川幕府成立一統天下，大約有三百年左右穩定的時期。回到戰國時期來看日本的歷史，當時的武士在出徵時會帶著自己的男寵去戰場，這個現象是很普遍的，最有名的就是織田信長會帶著一個叫森蘭丸的男寵上戰場。在德川幕府時代之後，不同的大名之間都清楚彼此的嗜好，但並不會試圖從道義上批判對方的人品或者從宗教的角度禁止對方，而是用「人就是這樣」的觀點去看這個現象。那個時代人們對同性戀這件事情沒有那麼敏感，反而是明治以後基督教傳入日本，人們才開始更多地關注這件事情。觀眾1：影片中主角不停地搬家有點像我們現在的人漂泊不定的感覺，最後不管是回歸大自然的人還是回到自己藩的人，好像都是在追求平穩安定生活。不知道導演對這一點怎麼看？犬童一心：我可能沒有想要通過這部片子傳達人們都想要過上一種平穩的生活。我並沒有說主角們憧憬一種非常寧靜的生活。我描寫他們決定留在大自然的時候，只是想表達相比於規章制度繁瑣的武士生活，他們認為自己現在的所處的世界是更為重要的。所以你會發現，不管是選擇留下還是離開的人，他們都是很開心的。觀眾2：您覺得武士精神對我們當代人有沒有什麼借鑑的地方？犬童一心：大家都喜歡問一些我不太擅長回答的問題，我根本不懂什麼叫武士精神，而且我也對此不感興趣（笑）。也有很多人對武士精神很關注，並以此為基礎拍了很多很多電影，但我個人感興趣的是星野源演的這個角色本身，他是個很有趣的人。對不起了（笑）。觀眾3：請問導演在拍這部片子的時候有參考一些武士電影嗎，想知道導演最喜歡的武士電影是哪一部？

犬童一心：這是我拍的第二部武士題材的片子，第一部是和野村萬齋合作的《傀儡之城》。在拍這兩部作品之前我們都看了很多過去的老武士片，因為我之前很少涉及這個領域，所以在踏入之前我要先去了解一些基本的規範，通過看過去的電影來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其實武士電影有很多程式性的東西，雖然有像黑澤明的《七武士》這樣具有現實主義精神的片子，但是大部分的武士影片是有它規定的程式的。如果你要學習傳統的藝能，很多都是由父親教給兒子，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從小就要研究和了解其中的門道。拍武士影片的時候同樣要一遍一遍去模仿，這其中的精神是相似的。雖然也有很多經典的影片打破了固定的程式，創造出多種風格的作品，但打破程式的前提在於他們知道程式性的東西是什麼。所以你可以先把規範的武士片素材注入自己的身體，然後再試圖去打破它。這次的這部影片和我兒時所看的東映的一位導演澤島忠（Sawashima Tadashi）拍的很多很風趣的武士片有關係。我非常喜歡這位導演，這次也是希望能通過這部影片嚮導演致敬，接近一下他。

觀眾4：我想問一下導演，所有的武士造型都是月代頭，為什麼星野源和高橋一生兩位扮演的角色就不是月代頭？但是過了15年之後，星野源就變成月代頭了，我想知道這樣設計的目的是什麼？犬童一心：因為星野源演的這個角色一出場的時候是個「宅男」，為了體現他還沒有完全成熟的特質，所以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沒有剃髮的。15年之後，他也歷經了滄桑，展現出歲月的流逝，所以就變成了月代頭。星野源的角色是要經歷一個成長的角色，而我個人是非常不喜歡「人一定要成長」這種設定的，所以高橋一生的角色我就設定成一個永遠不會長大的角色，這兩個角色在影片中是不同的分工。我在給高橋一生講這個角色的時候，就告訴他，你要演的這個角色，是一個非常喜歡看武士電影的武士，尤其喜歡黑澤明的《用心棒》。另一方面，在江戶時代的時候，武士已經沒有機會抽刀出來斬人了。所以這個武士本身很糾結，他有很多透過電影知道的武士的形象，但是他自己卻永遠沒有機會拔出刀來和人對峙。

這個角色既有他嚮往的英雄，同時又有他自己沒有辦法動手的現實，所以在戲中，他終於有機會拔刀的時候，他開心的不得了，我們覺得他目前戲中的造型就是最適合這個角色定位的造型。三船敏郎在《用心棒》裡也是這種造型，沒有剃月代頭，高橋一生的這個角色最喜歡的武士形象就是《用心棒》裡的這個武士，所以他也要和偶像是同樣的造型，所以就是現在的這個樣子。觀眾5：我關注到的是高畑充希飾演的女主角，在片中她在和主角的感情中非常主動，包括互相表白那段情節，男孩子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搶拍」了，想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考慮。另外，我很好奇在江戶時代，女性真的有片中所表現的地位和權力嗎？犬童一心：實際上女性是要往後退一步的。如果從是否歧視女性這個角度來看的話，江戶時代是一個很糟糕的時代。不過這部片就是跟講述職場的片子很像，我們塑造的主角春之介就跟職場上的領導很像，他又是那樣的一種性格，所以他非常適合被女孩子主動告白，這一處設定和這個角色的個性是非常吻合的。男孩子從出生起就會受「你是個男子漢，你必須要出人頭地」這種教育，而且這種教育從古至今都沒有變，尤其是在武士時代。所以我有意去塑造了一個完全逆時代的形象，讓這種完全不具備武士特徵的人成為領導。

楊洋：我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因為這部片講的是「斷舍離」，男主角解僱了一批武士，讓他們去做農民，而他自己以公徇私，不光是帶上了心愛的女人，就連家裡的貓也一起帶走了，而且這隻貓還有好幾個鏡頭，聽說導演是「貓控」吧？犬童一心：我很喜歡貓，我拍過兩部關於貓的電影，還拍了兩季貓主題的電視劇。我在拍不是貓主題的影視作品的時候也會拍貓的鏡頭，包括這部影片也是，有貓出來的鏡頭會讓我暫時忘記電影。在拍電影的時候有很多要交代的東西：對角色的塑造，有很多的說明，情節怎麼去講等等一些約束你的東西。當然這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但是總有一種導演通過影片語言把它強加給觀眾的傾向在裡面。但是出現貓的時候你會把這些都忘記，你就會覺得「出來一隻貓，好可愛」，一瞬間你會解放自己。所以我為了有意打破電影裡的節奏，儘量會讓一些這樣的鏡頭出現。

而我拍貓主題影視劇的時候，我會將貓當做人以外的，世界的靈一樣的存在。那世界是什麼呢，可能是大自然或者是靈異的世界，一個沒有語言去形容的世界，而我們人類的世界是依靠語言存在的。我認為我在拍貓為主題的影視劇的時候，貓就成為這兩個世界中間的一個存在，所以我有很多部作品都是通過貓的視角來構成展現出來的。我有一隻養了15年的貓，名字叫「chapi」，它每天醒來都會在窗前曬曬太陽，看看窗外的風景，每次我看到它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的樣子都會覺得它很愜意，但又不能光用愜意去形容它，因為它眼中可能還有一個別的世界，另一個你沒有辦法用語言去形容的世界的入口。楊洋：聽說因為這幾天導演要到北京來，還特意請了人到家裡去照顧貓，也麻煩您回去和貓說一聲對不起，好幾天不能和它待在一起。（笑）犬童一心：我親戚家有個小男孩，每天會去陪我的chapi待好幾個小時，他每天會給我發chapi都幹什麼了的短視頻，我剛剛還收到了他發來的短視頻，我看到他倆玩兒的挺好，雖然我覺得挺好的，很放心，但內心又有一些酸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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