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澎湃新聞
畢業在紐約:孤獨又冷清
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徐曉飛
5月20日,大洋那邊的中國,電商忙著打折,情侶忙著表白,一派熱鬧的景象。身在大洋彼岸美國的我,在這天迎來了我的畢業典禮,我一個人的畢業典禮。
幾個月之前,我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這樣畢業。回想起2月份的時候,我就讀的哥倫比亞大學剛剛公布畢業典禮的時間,每個畢業生可以邀請兩名家人參加典禮。但是有很多人有不止兩個家人想要參加畢業典禮,所以一時間學生群裡出現了許多求邀請券的人,好不熱鬧。
與社會上的生活不同,學生的生活簡單、確定。每學期上什麼課都是定好的,在課堂上好好學習,就能拿到不差的成績。只要有付出,就會有回報。而畢業典禮就像是這一系列確定性中的最後一個:表現不要太差,就可以畢業。畢業典禮,標誌著人們與學生生活告別,標誌著人們與按部就班的生活告別。從此學生們就要走向一個付出不一定有回報的社會。因此,畢業典禮上的年輕人們,總是期待而又緊張,激動而又忐忑。
但是,在短短的幾個月裡,紐約的疫情急劇惡化。學校在3月初取消了所有課堂教學,隨後紐約州宣布禁止所有群體活動。3月20日,我們收到了校長李·C·布林格(Lee C. Bollinger)寄來的電子郵件,學校決定取消今年的畢業典禮。在這封郵件裡,校長的語氣顯得很悲觀,「這個消息讓我心碎。考慮到現在的情況,我們無法按照原計劃在5月20日舉行畢業典禮。而且現在情況變化太快,所以現階段我們還無法提供備用的方案。」
我們還辦不辦畢業典禮?如果要辦的話,應該怎麼辦畢業典禮?一時間,疫情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不光是我們熟悉的生活被攪得天翻地覆,我們學業的終點也變成了未知。
線上畢業典禮,略顯孤獨和冷清
收到3月20日取消校園內畢業典禮的郵件之後,我很多的朋友都開始討論今年如果要辦畢業典禮的話,會怎麼辦。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是畢業典禮應該會轉到線上。但是線上的畢業典禮,我們要怎麼參加呢?難道我們可以以視頻連線的方式實時參與嗎?但是,平常上網課的時候,只有十幾個人,網絡時常會出現卡頓或者崩潰的情況。要是真的成百上千人同時進入同一個視頻房間,怎麼想都覺得有點不靠譜。
這也是哥大在建校的兩百餘年裡第一次舉行線上的畢業典禮。
在混亂之中,有的同學顯得沮喪。但是,也有人努力地在黑暗中尋找光明。
「反正現在紐約這個樣子,我也不敢讓我爸媽來,要是真轉成線上也不錯。」我的一個朋友說。
4月9日的時候,校長再次發來了郵件。塵埃落定。學校整體以及各個學院的畢業典禮都會在預定的時間舉行,但是全部轉成播放事先錄製好的視頻。同時,我所在的新聞學院發來郵件說會在舉辦學院的畢業典禮時另外開放一個視頻會議室,讓大家可以進去實時交流,共同經歷這次特殊的畢業典禮。
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之下,學校依然堅持舉行畢業典禮讓我感動。但是,在看到典禮將以線上播放視頻的形式進行的時候,我心中還是有點失落。典禮典禮,現在變成在網上看視頻,「典」和「禮」都讓人感覺差了那麼一點。
5月20日當天早上,我7點鐘就被鄰居家裝修的聲音給吵醒了。也因此我一整個上午精神都不怎麼好。到了10點55分,我坐在了電腦前面,穿著居家服,準備觀看11點開始播放的全校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的開場是在遊戲《我的世界》中搭建的哥大校園開始的。學校還專門找來了很多穿上了畢業服的遊戲玩家,擺好了陣勢。
平心而論,可以看出,學校為了這場持續50分鐘的畢業典禮已經很努力了。在一開頭,學校在著名的沙盒遊戲《我的世界》(Minecraft)裡搭建出了哥大的校園。並用許多遊戲人物儘量地還原了真實畢業典禮的情況,應該也是為了增強學生們的代入感。同時,在視頻的最後,學校還專門請到了託尼獎得主湯姆·基特(Tom Kitt)為2020屆畢業生創作了一首歌曲,請到了同樣是託尼獎得主的美國新生代著名演員本·普拉特(Ben Platt)演唱了這首歌。
從3月底決定取消現場畢業典禮開始,學校只有兩個月的準備時間,能做到這樣,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但是,畢業典禮結束之後,燈光熄滅,給我心中留下的是更多的空虛。這短暫的「相聚」更加讓我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孤身一人,並沒有和我的同學和朋友們在一起。
因此,在同一天下午2點舉行的學院畢業典禮開始之前,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要和我的同學一起看這個畢業典禮的視頻。為此我還專門思考了一番這麼做是否安全。考慮到她們倆此前都已經得過了新冠,已經測出了抗體。所以我最終決定去她們家和她們一起看畢業視頻,總也算是有人做個伴。
我們學院的畢業典禮,因為參加的人少,情況要稍好一些。再加上我是和同學一起看的,同時還有全校百餘號人一起參加視頻會議,參與感要比上午的全校畢業典禮好很多。整場典禮的重頭戲是最後由教授們一個一個念出畢業生名字。這些教授是在學期的最開始時帶領我們作報導,入門新聞這一行的。本來應由他們各自念出自己負責的班級的學生的名字,然後看著學生穿過禮堂,走到他們面前,接過畢業證書,是很有儀式感且感人的。不過,因為典禮變成了在網上播放預錄的視頻。這一個儀式也被改成了由教授們錄製視頻一一念出學生的名字,然後屏幕上配合出現學生的照片、姓名以及學位。雖說看到與自己並肩奮鬥了一年的好友們的名字和照片一一出現在屏幕上,依舊讓我感動。但是,這樣的替代措施實在是沒有什麼儀式感。
我的一個法國朋友跟我開玩笑說:「這感覺就像是在念訃告。」
畢業典禮上屬於我的那一幀畫面。看著朋友們的照片一一出現在屏幕上,想到我們現在天各一方的現實,心中還是感慨萬分的。
畢業典禮結束後,這份孤獨感更是向我和我的朋友們襲來。疫情暴發前,大家的計劃是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後一起到酒吧慶祝。現在這樣的計劃自然是不可能實現了。酒吧沒開門不說,大家也都因為疫情的緣故四散各地,再次團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在我們的聊天群裡,還是有人開玩笑地提議說「咱們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去1020喝一場吧!」1020是學校附近的一所酒吧的簡稱,此前我們很多團體活動都會安排在那裡。下面另一位朋友說「好啊,我要是現在出發的話,大概晚上九點就能趕到,你們要在那等著我哦。」說這話的朋友就是我在之前的文章裡寫過的派屈克·穆裡根。他此時已經回到了位於新罕布夏州的家中,再回到紐約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只能開一個頗為心酸的玩笑。
隨著屏幕燈光再次黯淡下去,我的畢業典禮就這樣結束了。沒有多少掌聲,也沒有家人的歡呼。有的只有二三好友的擁抱,以及大家打來的祝福電話。我們畢業了,但是我們都覺得這段經歷似乎缺了點什麼。
未來的就業之路不好走
畢業典禮結束之後,我們也被迫要面對另一個殘酷的事實:疫情把就業市場搞得一團糟,我們這屆畢業生真是不好找工作。
朋友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後,開玩笑地跟我說:「我們畢業了,這下我可以正式宣布我是待業青年啦!」
的確,受到疫情的影響,美國失業率爆炸性地增長,社會經濟的方方面面都受到了影響。其中自然就包括新聞媒體。本來日子就不好過的美國地方報紙,受到這次疫情的影響,廣告收入繼續下跌,許多報紙都被迫要裁員或者減薪。就連《洛杉磯時報》或者《大西洋》這樣全國知名媒體也受到了牽連。前者的母公司4月中決定給40名員工放無薪假,後者更是在5月21日直接一次性裁掉了68名員工。
面對這樣的市場形勢,我們這屆畢業生的就業市場自然是一塌糊塗。自3月份以來,已經有許多紙媒、電視臺或者網絡媒體平臺取消了夏季或秋季實習生的招收計劃。縱然哥大的新聞學院是全美第一,但是我們今年也不好找工作。
我此前申請的雅虎財經的夏季編輯實習就在5月份被取消了。這是雅虎財經的母公司威訊媒體(Verizon Media)就此發給我的郵件。
而根據專家學者們的研究,在經濟衰退年畢業的畢業生們,未來的人生道路也不好走。根據西北大學教授漢內斯·施萬特(Hannes Schwandt)以及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教授提爾·馮·瓦赫特(Till von Wachter)在去年以及今年發布的研究報告顯示,畢業那年如果遇到經濟衰退的話,那麼這些畢業生未來10至15年的人生都會受到影響。他們找到好工作的機率比其他人低,他們的平均工資也不如危機前後畢業的學生。他們在跟蹤研究了1980年初期第二次石油危機時畢業的這一批學生之後發現,這群不幸的畢業生從30歲開始死亡率就明顯超過其他群體,到了50歲時差距更是明顯。換句話說,在經濟衰退年畢業的畢業生,甚至有更大的機率會英年早逝。
這樣的未來,大概怎麼都算不上光明。
不過,縱使前路茫茫,我們還是要努力去拼搏,去奮鬥。畢竟數據和研究代表的都是過去的事情,可以給我們提供參考,但是沒法決定我們的未來,「君不見長松臥壑困風霜,時來屹立扶明堂。」
祝願所有2020屆畢業生們,畢業快樂!
我們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作者系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