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誰在夜裡放冷槍
我很喜歡李宗盛的作品,當初聽他第一張專輯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他可以用完全直白、簡練的語言,不用一個生僻詞,就寫出奔忙中人們隱蔽的痛苦和希望。比如那首《給自己的歌》,他說未來「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他說過去「往事並不如煙」、「是不能原諒,卻無法阻擋」、「在夜裡放冷槍」。
是啊,我們誰不是「該舍的捨不得,只顧著跟往事瞎扯」呢?那些翻滾的往事,似乎越想把他們忘記,卻在記憶裡越發沉重。
有一個日本明治時期坦山和尚的禪宗小故事,估計很多人都聽過:
故事說的是,坦山和尚年輕時雲遊四方,四處求道。一個春日早晨,他和一位道友準備過河,看到一位穿著入時的美麗少女正為如何過河而發愁。坦山和尚就說:「姑娘,我帶你過去吧。」少女急著過河,遲疑了一下,就答應了。於是坦山和尚抱起少女涉水過河,到了對岸,與她揮手告別,轉身和道友繼續上路。
這位道友感到有些疑惑,走了一段路之後,實在憋不住了,就問坦山:「作為一個出家人,怎麼可以親近地接觸一個少女,這不是壞了規矩嗎?」坦山和尚看了看四周,茫然問道:「啊?什麼少女?」道友說:「你不是剛抱著她過河嘛!」
坦山和尚聽了,啞然笑說:「原來是說她,我過了河,就把她放下了,沒想到你還一直抱著,現在還沒把她放下來。」
這個故事有很多版本,有說師父和弟子的,有說老和尚與小和尚去送信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早已過去的事,你放下了嗎?
2
記住與忘記
對於讓我們感受深刻的過去,通常我們的做法是,要麼選擇記住它,要麼選擇去忘了它。
過去發生的很多事——尤其是一些傷痛,有的我們好像已經忘記了,似乎時間治癒了一切,但其實只是被自己壓在了潛意識裡,就像你房間裡有一個隱蔽的旋轉門,你只是把它們藏在了門背後。
這扇隱蔽的旋轉門關上後,顯露在外的房間裡看起來仿佛什麼都沒有,但過去體驗到的情緒能量卻仍然隱蔽在旋轉門後面,留在你身體裡。過去你對自己、對他人、對世界的評判也還會在你頭腦中反覆縈繞,過去的想法和感受混合形成的限制性信念,還在困擾著你的選擇。
這一切,都還會因為生活中外在的刺激,而再次被調出,形成內在和外在的衝突。
我們也會時常對自己說,曾經那些恐懼或者怨恨的,曾經那些眷戀或者依賴的,他們都過去了,過去的事被稱為故事,過去的人被稱為故人,故事會不會重現,故人會不會再來,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如何生活。我們要求自己,必須忘記他們。
但是,記住與忘記,就像鐘擺搖擺的兩端,我們拎起鐘擺想把它固定在「忘記」這一端,但一撒手,它就又擺到了「記住」的那一端。
而「記住」這件事,也很有趣,隨著時間流逝,那些故事細節已經模糊了,通常我們留下的也許是一些驕傲、興奮,也許是一些歉疚、怨恨,我們記住的是對於當時誰對誰錯的評判、當時是否公平的委屈或憤怒,我們抓住的是這些情緒和信念對我們當下選擇的束縛。
也就是說,我們一直背負著某種情緒和感受,讓我們在情緒上無法成熟,也無法邁上人生的新的臺階。
我們只有「放下」——釋放掉過去遺留的情緒能量,釋放掉對匱乏與脆弱的迴避和抗拒,釋放掉想要被認可、想要證明自己的願望——那個鐘擺才會趨向穩定於中心。我們回歸到自己的中心,回歸於當下的平靜。
3
抓住與放下
我們總是會習慣性的沉湎於過去,我們覺得,無論如何,過去是一個好像可以抓得住的東西。
有些過去的經歷,我們覺得是寶藏,所以緊抓住不放,但即使是寶藏,也會困住我們。正因為我們覺得過去是寶藏,所以我們才會抓住它不放。我們抓住的東西,也抓住了我們,我們因此也被限制在過去之中。
然而如果我們放下它,那麼這個經歷中真正屬於寶藏的部分並不會與我們分離,因為它已變成了屬於我們的智慧。
生命的歷程只是為了慢慢給予我們真相與智慧。這種智慧不是你擁有了什麼,不是變得更加聰明,也不是得到了某種身份和資歷,而是你透過穿越生命歷程並放下那些虛幻的故事,而得來的對真相的體悟。
這些智慧並不因我們放下了過去的故事而消失,反而因此變得更加清晰。
而我們試圖抓住的,通常不是智慧,只是我們的依賴或者依戀——我們認為那些故事才是我們自己,但那並不是我們真正的自己。我們只是經由這些劇情、這些感受去體驗智慧的存在,我們並不是角色本身。
如果我們緊緊抓住過去的故事不放,我們就只是在為自己不斷編織限制,甚至製造牢籠,我們困於過去就無法走向未來。
但是,與此同時,我們也可以從一個更寬廣的視野中看到,這個過程既是一個製造新的困境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體驗和學習的過程——我們不通過抓住,就無法體驗放下。
那些過去的經歷,給了我們一個進階的機會,讓我們通過依附於過去,學習如何放下過去,通過依賴於一個人,學習如何放下一個人。
如果我們能夠看到這一點的話,我們的生命就會有新的領悟,體驗到全新的智慧,從而可以從當下開始,展開一個新的旅程,邁向更明亮的未來。
我們放下的是過去的故事,帶走的是放下的智慧。
每一天,我們都是新的。祝你享受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