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期開始，「未名湖是個海洋」將邀請趙爽同學做客校友專欄。因為喜歡邊邊角角的文史知識，喜歡探訪地圖上沒有標註出的地兒，更喜歡把這兩樣兒捏咕到一塊，過一過說書人的癮，捎帶著還執著於「有圖有真相」，所以去歲炎夏永晝之時，這位網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攢出了一個公眾號「邊看」……好吧，還是步入今日正題吧——《土木堡訪古》。土木堡這個名字，大概最近很多人都很熟悉吧？《女醫明妃傳》裡有啊！對，這個長長的中國版《大長今》，歷史背景裡邊就有這土木堡，而且，還至關重要。
先來說一道題吧。據說如今高考的「文綜」是越來越難了，尤其是歷史。由此想起當年高考備戰時做過的一道題:「明英宗的年號是____和____。」
嘿嘿，以現在「文綜」的難度，這題可說是弱爆了吧？不過當年第一次看到，還真的愣了一下——明、清兩代皇帝，不是一人就一個年號嗎?後來看了標準答案，也就想起來這回事了，就是那個被俘虜的明朝皇帝嘛，他的確有兩個年號——正統和天順。而這位皇帝做了戰俘的地方，就是——土木堡。
其實找到土木堡很容易，從北京出延慶過官廳水庫不遠，京新高速和京藏高速有個交叉口，叫「土木」，就是當年的土木堡，只不過，現在叫土木村。
土木村的路邊有一個牌樓：上寫：明代土木之變遺址。
土木之變遺址牌樓（土木村現屬河北懷來縣）
歷代皇帝，特別是中原王朝的，做戰俘的並不多。最著名的是北宋的徽欽二帝，靖康之變被金兵俘虜，導致北宋滅亡，他們自己也都客死在金國；其次就得說這位明英宗了，他的運氣好多了，做了一年多的戰俘就回來了，後來，還又一次當了皇帝。這就是他會有兩個年號的原因，被俘前的年號是「正統」，後一次當皇帝年號「天順」。而他之所以會在土木這麼一個遠離京城的地方被俘，全因為一次特殊的鄉村遊。
明英宗像
明英宗朱祁鎮，明宣宗的長子，明仁宗的孫子。他爺爺和他爹在位的時候是明朝的大治時期，稱為「仁宣之治」，可惜這兩位皇帝在位時間都不長，仁宗只有一年多，宣宗也只有十年。宣宗英年早逝，朱祁鎮才八歲，就繼承了皇位，是為英宗。宣宗其實給英宗留了一個不錯的治國「班底」，可惜這些人的歲數都太大了，當英宗成年的時候，幾位老臣已相繼去世，而英宗，此時只信任一個人——太監王振。
王振磚雕拓像
皇帝年輕，王振把持朝政，做的壞事很多，在此不多贅述。最要命的是，他激怒了瓦剌。瓦剌，是被明朝趕回北方的「北元」的一部分，明成祖時期，封了瓦剌的三個首領做王，還允許他們入貢（到明朝來做生意），所以多年來瓦剌還算比較消停。可是，王振當政，不計後果地減少了瓦剌的入貢人數。當時瓦剌的首領本來就不是善類，王振的作為正好給了他藉口，於是大規模入侵。而王振呢，居然忽悠皇帝去親徵！
22歲的明英宗對王振言聽計從，真的就帶著一大群文武大臣浩浩蕩蕩奔著前線——大同去了。一路玩玩走走，儀仗很威風，接待很到位，皇帝呢，被王振忽悠得豪情壯志，淨想著打勝仗、振興大明。可是快到大同的時候，卻得到了明軍大敗的消息。這回王振也害怕了，趕緊撤吧！
來的時候，大隊人馬走的是北邊的居庸關，不過撤退的路線，選擇的卻是南邊的紫荊關。
紫荊關，位於河北易縣紫荊嶺上
居庸關附近長城
地圖示意
看地圖就知道，紫荊關在河北易縣以西，從大同往那兒走，要走大量的山路，而且繞遠，不過王振有他的打算。原來，他是想帶皇帝大人去一趟他的老家——蔚州，也就是現在的蔚縣，所謂衣錦還鄉嘛！
按說，這麼走除了繞遠，也沒什麼不對，因為從蔚州往南走，就是「內三關」之一的紫荊關，再向東過易縣、涿州，就進了北京了，去王太監家算是順路。可是，沒走多遠，隊伍又接到命令，後隊變前隊，不去紫荊關了，還去居庸關！
這到底在折騰個啥呢？
小時候聽《嶽飛傳》、《楊家將》，動不動就是「此去多少裡之外有一山谷，爾等在山上埋伏，多準備強弓火箭碎石，敵軍來時，居高臨下……」這是懂地理、且會活學活用的將才，所以，如今研究軍事的院校，叫「軍事科學院」。對普通人來說，很多事，不身臨其境，是無法明白的，比如，為什麼會是在土木堡？
山下土崖，據說是明英宗被俘處
其實之所以會是土木堡，人為原因是，明英宗信任的太監王振。一趟浩浩蕩蕩的御駕親徵，一會兒直奔大同，一會鑽山溝奔蔚州，再一會兒又不去了，後隊變前隊，打道居庸關。如此曲曲折折，都拜王振所賜。先是想請皇帝陛下駕臨他的老家蔚州，搞一回無限風光，可是等部隊向蔚州方向走了，他又說，正值秋收，大部隊會踩壞了莊稼，所以還是原路返回，去居庸關！
您當是曹操割發代首、嚴明軍紀？王振怎麼可能那麼高尚呢？後世有人說，那些個莊稼，說不定是王振自己家的呢！總之，皇帝、大臣、20幾萬軍隊，就這麼著上了一段山，轉過身又下山，走回到平原地帶——不，準確地說，是盆地地帶。
官廳水庫。官廳水庫修建的原因，是為了調蓄災難眾多的永定河的水位，而之所以選在這個地方，是因為這裡本來就是懷來盆地的最低點
原先的懷來縣城在官廳水庫邊的臥牛山一帶，上世紀50年代，官廳水庫修建時被淹沒，新懷來城就遷到了原來的沙城鎮。也就是說，土木這個地方，就位於新舊懷來城之間。這一帶，從自然地理來說，叫做「懷來盆地」。舊懷來城位於盆地的中心地帶。如果大軍到了那兒，離長城就不遠了，也就安全了。
可是，偏偏就在離懷來城不遠的土木堡，大隊人馬居然停下了！而且，氣定神閒地「安營下寨，埋鍋造飯」！
沒有意外，還是王振的命令。
他說——就地紮營，等待輜重。所謂「輜重」，還記得吧，前面說過王振奉英宗御駕親徵，一路很快樂，接待很到位，王振在等他一路搜刮來的財物——有的說，有四十大車，還有的說，有一千多車！
什麼叫捨命不舍財呢？王振，一路折騰，什麼都算計到了，風頭出了，財也斂了，就是忘了那句話，或者壓根兒不懂——兵貴神速。假如，大軍不去蔚縣，直接走居庸關，假如，去了蔚縣不掉頭，直奔紫荊關，再假如……不說了，有一個「假如」，朱祁鎮此時早就回了紫禁城了！
土木村附近的京新高速，畫右是土木村
中國古代漫長的戰爭史，中原王朝往往被北方來的民族打敗，別的且不說，有一樣東西後者非常充裕——戰馬。必須來一句科普片解說詞：馬，草原的精靈。而中原王朝呢，馬總是稀缺的（從根本上說，是自然條件不對），以步兵為主。平原或者說相對平坦的盆地作戰，蒙古騎兵遠比明朝的步兵要強悍。所以，對明軍來說，盆地，是不宜久留的，最好是依靠天然屏障或者防禦工事來禦敵。
而土木堡呢？雖然也有城牆（土的），卻並不是多堅固。其地理位置之兇險，可以引一句詞「長煙落日孤城閉」；而致命的一點是，沒有水源！最近的一條河，距離是15裡！（從目前的地圖來判斷，應該就是流經今懷來縣城南部的洋河）
遠眺土木村
我們似乎又穿越到三國時代了，是誰一定要山上紮營、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呢？最後，又是誰因為司馬兵到，水源斷絕，真的把軍隊置之死地了呢？
其實之前的內容中，明英宗朱祁鎮並沒有正式出場，一切的事情，都是王振那個死太監在發布命令。明英宗基本屬於失聲。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這是一個年輕的，沒經驗的，又容易輕信的皇帝。據說明英宗之所以信賴王振，是因為王振是他的啟蒙老師——崩潰，也不大明白，雖然明朝的太監有文化，可是，皇子的老師怎麼著也得是個進士吧，太監，只能擔任保姆和禮儀訓導員啊——因此他一直尊稱王振為"先生"。在對「王先生「持之以恆的信任之中，朱祁鎮不知不覺地將他的軍隊和大臣帶入了死地。
風車，風車
今天我們經過官廳水庫進入懷來地界，見到最多的是巨大的風車群。的確很美。不過從科學上說，它們的用途是——風力發電。這裡風大，當然，在氣候上會帶來另外一個問題——風乾物燥。從土木堡之戰遺址向北上坡，也有很多風車，往下看地形，雖然植被較好，仍然看得到連綿的黃土崖。壯美之外，就是——風大，乾燥，缺水。這麼個地方，沒有堅城，飲水都成問題，20幾萬軍隊進駐，會怎麼樣呢？而王振，根本沒有這個腦子。
然後，有腦子的也先來了。他很兇狠，也很懂得打仗。一見這種狀況，立即做出了司馬懿一樣的決定——兵圍土木堡，斷其水源。
新疆喀納斯，著名的「人間天堂」。據當地人說，具體的說法應該是一年三個月天堂（七、八、九月旅遊季），九個月地獄。看上去很美，過日子很困難。明英宗時期瓦剌首領也先的祖先，瓦剌扎哈明安部落曾在這一帶駐牧，在天堂和地獄之間鍛鍊。也先家族從他爺爺第一代順寧王開始，歷經三代打拼，成了瓦剌（西蒙古）最強有力的統治者（相關故事可參考凌力的小說《北方佳人》）。輕信的明英宗和死太監王振，遇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對手
因為缺水，當也先部隊圍堡一天，突然提出議和、後撤的時候，急不可耐的明軍就出城去找水了。（據說又是王振的主意）而議和、撤退，當然是假的，明軍出城，瓦剌軍就回來了。
土木堡，因為一個死太監，成了20幾萬明軍和60幾位朝廷高官的埋骨之地（真的很高，比如當時的兵部尚書，也就是部長，就在這次戰役中被殺；要知道大名鼎鼎的于謙，那時還是兵部的二把手）。
明英宗成了戰俘。
王振，報應來得很快，亂軍之中，一個激憤的將軍用大錘結果了他。雖然過癮，但是大錯已經鑄成。瓦剌首領也先很快攻入了居庸關和紫荊關，直逼北京。
土木堡之變引出了一位至今為人們所尊敬的民族英雄——于謙。瓦剌軍圍困北京之際，于謙和大臣們及時擁立了英宗的弟弟朱祁鈺為皇帝，改年號景泰，遙奉朱祁鎮為「太上皇」。接下來，他組織了著名的北京保衛戰，成功擊退瓦剌。
于謙像。于謙的最高榮譽稱號是「少保」，和嶽飛的一樣。在他的故鄉杭州，他的祠堂和嶽飛、張煌言的廟宇，一起為西子湖增色。
一年後，幸運的朱祁鎮被送回了北京。但他此時是「太上皇」，到了北京，就被他的弟弟明景帝朱祁鈺軟禁了起來。直到七年後朱祁鈺病重（不久後死去），朱祁鎮才在大臣的擁立下復位，於是年號改為「天順」。
要說這哥倆，真是沒有伯仲之分。
朱祁鈺，軟禁了哥哥（還是比宋高宗強，他可是至死都沒把哥哥欽宗接回來），廢除了侄兒的太子位（朱祁鎮的兒子朱見深，後來的成化皇帝），轉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這孩子不久死了）。
朱祁鎮，寵信奸邪、喪師辱國、自己成為戰俘；在弟弟死後將他以親王禮下葬，不承認他的帝號，給他的諡號是「戾」，不允許葬在皇陵（今十三陵）。直到後來他的兒子成化，才承認了叔叔的帝號，即明景帝。（所以明景帝陵不在十三陵，而在今玉泉山附近）政治鬥爭，是不講血緣，也沒有是非的。
在《明朝那些事兒》裡，因為朱祁鎮在去世的時候廢除了活人殉葬的傳統，書中對他表示了很大的寬恕。但是有些東西，是抵消不了的。且不提他後來冤殺了于謙，土木堡那20萬大軍和60多名朝廷精英又怎麼算呢？雖然，後來為了紀念這些英烈，在當地建了一座顯忠祠，但是，時至今日，那只是一座荒涼地帶的荒涼小廟；而今天北京的中心地帶，胡同之中藏著一座叫做智化寺的廟，卻是朱祁鎮復闢之後為了紀念一個人修的——這個人就是王振！
智化寺，原為王振家廟，英宗復闢後，在此樹碑紀念王振
一個紀念20萬人的廟，和一個紀念一個人的廟……
無語，還是引《明史》對此的一句話吧：「抑何其感溺之深也。」
講土木堡之變，總感覺有些憋氣。不過作為旅行訪古，這一路卻有很多風景可看。別忘了，這條路，就是北京到張家口的路，冬奧之路啊！閉眼想像一下今後的熱鬧吧！當然，熱鬧……就意味著會有很多改變。還是趁著沒熱鬧起來，先去走走吧！旅行，要趁早啊！
必須再上一次自制地圖，然後按圖索驥。
第一站，八達嶺岔道城。最近剛看了一條微信，岔道村被列入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公布的中央財政支持的491個中國傳統村落名單。
第二站，榆林堡。土木之變以後，于謙為了加強京畿防務，重修了一系列防禦工事，榆林堡、土木堡、雞鳴堡做為京北三大堡的重要作用被固定了下來。在榆林堡，除了古城牆，老佛爺休息處，還有城隍廟等小景點。某些老房子的磚木配件也值得一看。
榆林堡城隍廟
第三站，官廳水庫臥牛山。以前有快艇可以靠近臥牛山轉一圈，不知現在還有不；岸邊有農家樂大鍋燉魚。對了，還有成片的葡萄園，不是鮮食葡萄，應該是釀酒的，紫色的赤霞珠。
第四站，土木堡。路邊的紀念牌坊，往北去有一小段緩坡，上面是美麗的風車。想和風車親密接觸，機會難得。再往前有橋橫跨京新高速，一路都是新栽的楊樹。土木村裡有顯忠祠。
第五站，懷來縣城（舊沙城鎮）。
沙城舊城門和城牆。位於縣城南側，基本上是一條完整的老街道，還保留著好多三十年前的鋪面街景，很難得
新整修的一條河，據說叫東沙河。懷來縣地勢北高南低，東沙河也是階梯狀的水系，比較乾淨
要玩這幾個地方，住在懷來比較方便。美食是不能少的。縣政府旁邊有一家羊蠍子還不錯，還有大盤的莜麵窩窩（五塊一盤）。當地的夏天到那裡，香瓜的味道很好，還有葡萄釀的葡萄醋飲料
第六站，新保安。這名字挺熟哈，解放戰爭時期有新保安戰役。從懷來向西不遠，路邊南側有牌樓。新保安原名叫雷家站，明朝在今涿鹿縣設保安衛，後來將保安衛遷到這裡，所以叫「新保安」。新保安最大的特色是十字街中心的這個鐘樓，已經有些歪斜了。門樓四邊四條大街，分布著鎮醫院、郵局、理髮店什麼的，三十年前的痕跡隨處可見。唯一不大能接受的是，這裡不是很乾淨。鐘樓成了小販擺攤的地方，街邊就是開放式垃圾站，有點缺乏管理。
鐘樓的門洞裡成了小販擺攤的地方——當地的紫皮大蒜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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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介紹
趙爽，91級中文系文學專業本科，96級近代文學研究生。自中了87版《紅樓》之毒，多年醉心，不喜宏大敘事、亦不問情為何物，偏好於邊邊角角，諸如擺酒吃飯、杯盤茶器、衣裙釵釧、配色調脂……由此而愛小說，愛古典，愛細節，至今其毒難解。99年畢業後誤入電視圈，仍用此窮根究底之思維，多年來「創作」與「生產」科普節目若干，遇有與專業近似之題材，如花國之寒梅，茶族之紅茶，名馬之汗血，文化動物之麋鹿，則偶發「創作」之狂，而收視率必慘不忍睹。
邊看：冷知識，冷旅行。你忽視的，我從中發現樂趣。邊走邊看，隨時隨地，生活，無處不在，發現，樂趣無窮。欲查看趙爽更多文章，可搜索微信公眾號「邊看」或掃描下面二維碼添加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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