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著一口濟南味兒的普通話,看起來雲淡風輕,實則內心為脫口秀「沸騰不止」。他把寫段子當藏寶,想把脫口秀講到老。
孟川:生命不息,開心不止
脫口秀演員孟川
孟川與觀眾互動
周末人物·中國新聞名專欄
「500多張票,200元一張,2分鐘就搶光了。」濟南泥樂脫口秀俱樂部每周一到兩場演出,場場爆滿。而就在一年前俱樂部創立之初,臺上演員奮力演出,臺下可能也就只有20位觀眾,而且還是免費!是什麼讓俱樂部在一年之間大反轉?一切源於創始人孟川參加了《脫口秀大會》,火了!
「大部分人都是偽孤獨,他們就像一壺正在燒著的開水,嘴裡喊著咕嘟咕嘟,內心卻翻湧著浪。」這是孟川在去年的《脫口秀大會》上創造的金句。今年他再戰《脫口秀大會》,挺進前18強,讓更多人認識了他和泥樂脫口秀俱樂部。這位32歲的濟南小夥子,一口濟南味兒的普通話,講什麼都能雲淡風輕,看上去像一汪平靜的水面;但走近了看,他何嘗不是一壺正在燒著的開水,脫口秀讓他內心沸騰不止。
入圈,偶然也是必然
初見孟川,黑框眼鏡、白色衛衣、長相清秀、乾淨斯文,有股書生氣。一開口還是熟悉的濟南味兒普通話,一下把屏幕上的孟川拉到了現實中。
與孟川聊天,真誠,沒有禁忌。如他所說,這個圈子大家都很真誠,願意把最真實的一面拿出來給大家看。「大家都承認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完人。」孟川說,脫口秀演員可以把自己的不堪拿出來當笑話講,可以把自己罵得一無是處,可以接受攻擊和評判。「很損,但很開心。」孟川說,臺上大家常常互懟,而臺下互相攻擊更厲害。不過,這已經成為大家生活中的樂趣,沒有人會在意,也不會覺得冒犯。這個圈子他待得舒服、得勁兒,比以往任何一份工作都開心。
開心,是他入圈的理由。也正是因為以往的工作經歷,他覺得都不那麼開心。
孟川大學就讀於山東科技大學,學機械專業。「喜歡畫畫,以為畫零件圖也是畫嘛,會很容易上手,後來發現不是一個事兒。」畢業後,孟川在濰坊昌樂找了一份工程師的工作,這份工作只幹了3個月。「就突然覺得我在這個行業不會有太大建樹。」孟川說得很直接,「以我的性格和能力,在行業幹一輩子,最多幹個室主任。」這讓他覺得太沒勁了。
孟川喜歡網際網路行業,好玩、活躍、前瞻。「當時山東網際網路行業的機會還比較少。」孟川說,加上當時的女朋友現在的妻子,已經在北京就業,他萌生了趁年輕去大城市闖一闖的想法。
「挺能作的。」說起這段經歷,孟川給自己作出了這樣的評價,這個評價更多描述的是其從2012年大學畢業之後的工作經歷。雖然不按常理出牌,但是孟川有自己的堅守。「當時覺得已經工作了不能再跟家裡要錢,所以不可能裸辭。」他說,「先跑去北京玩了一圈,面試了一個工作,然後就覺得好像可以辭職了。」
2012年10月,畢業三個月後,孟川成為北漂。
孟川從上學時就喜歡寫東西。而北京的工作是網際網路營銷,常常需要寫策劃、文案,這讓孟川覺得「好玩」,寫小段子的愛好在這份工作中有了充分的發揮空間,這份工作也為日後的轉型埋下了伏筆。「第一家公司幹到了項目經理,手底下有30多個人,管理著兩三個項目。」孟川介紹,後來跳槽幹起了合伙人。他跟別人合夥,承包了一個部門,自負盈虧,處於半打工半創業的狀態。
雖然工作還算順利,但是北漂的艱辛孟川還是嘗了個遍。北漂3年,換過6個住處。「第一個住處上下班要5個小時。」孟川說,曾住過地下室,也曾跟人合租,被中介騙過,也遭遇過奇葩室友。「其實,現在想來當時沒必要那麼苛待自己。」孟川說,「當時就是為了省錢,就覺得自己能吃苦,還能抗。」不過,這些艱苦的經歷如今成為了寶貴的財富,北漂的故事也常常出現在他的梗裡。
也正是因為北漂生活漂泊無依,孟川3年後選擇了離開北京。契機是2015年9月,孟川「英年早婚」。想要有個穩定生活的他,跟妻子一起回到了濟南。「2012年濟南網際網路行業崗位比較少,2015年行業相對已經發展起來了。」孟川說,有了幾年北京的工作經驗,也有拿得出手的案子,這讓他覺得回濟南繼續幹網際網路行業不是難事。
不過,現實總是很骨感,他連續換了四五次工作,卻很難找到讓自己開心的工作。孟川也曾做過短視頻運營經理,甚至運營總監。「被迫去做管理。」孟川這樣描述自己的工作。很多工作要想更高層次就需要轉做管理,但是他並不喜歡「管人」,更喜歡搞創作。
在不斷策劃、創作文案的過程中,孟川也在不停成長。換工作的間隙,讓他有更多時間寫作。2015年上半年,孟川就開始在微博寫段子,還在小說網站寫過小說。「掙不到什麼錢,很累但很開心。」自稱「四流小說作家」的孟川,對創作的熱愛卻是一流的,從來沒有減少過。
不斷堅持下,幸運來敲門,孟川開始接到約稿邀請。第一份收入來自《今晚80後脫口秀》。「原來寫段子可以賺錢!」孟川的人生打開了新的大門。後來,孟川才知道,自己接到的活已經是倒了好幾手。不過,孟川依舊很滿足,「畢竟以前在網站給人代筆寫小說,一千字才7塊錢!」孟川當時一個月能寫二三十條,收入也算不錯。
相比其他工作而言,能賺錢,又能開心地寫段子,這讓孟川感到興奮。從那開始,孟川入圈了。憑著高質量、高產的段子,孟川開始接到越來越多的活。《今晚80後脫口秀》《小強來了》等節目他都曾參與編劇。
起初,只是憑興趣和感覺寫段子。「一開始寫段子更像寫小說,一個故事只有一個梗,後來知道一個好的段子要一個梗接著一個梗。」孟川為了提升自己的水平,開始翻閱各類書籍,學習如何寫好段子。「一條段子有預期違背型,有情緒宣洩型,也有禁忌型……」如今,孟川說起來頭頭是道。
出圈,從《脫口秀大會》開始
入圈,是從《今晚80後脫口秀》開始的,出圈,則是在《脫口秀大會》。
剛開始,孟川只是寫段子,很少上臺表演。對脫口秀演員來說,不僅要有好的文本,表演也至關重要。孟川直言,表演是他的短板,也是很多山東脫口秀演員的短板。這也跟山東人沉穩、內斂的性格有關。不過後來,孟川在上臺表演的過程中發現,讓觀眾開心的同時,自己也會很開心。
開心,似乎是孟川生活的永動力。這次,開心,推他登上了舞臺。
不過當時的脫口秀市場還沒有現在這麼火爆,濟南的脫口秀俱樂部並不多。孟川加入了其中一家脫口秀俱樂部。這家俱樂部是相聲演員開的,所以很多觀念很難認同。這也促使孟川有了自己開一家俱樂部的想法。
「當時有幾個一起說脫口秀的演員,大家一拍即合,就一起幹了。」孟川說,開俱樂部不需要什麼投入,不過需要演員、演出場地。那時候,想書坊概念書店創始人小新的加入,解決了場地難題,想書坊就成為俱樂部的大本營。
俱樂部創立的時候,孟川還沒有出名,起步可謂艱難。「就覺得先做了再說。」俱樂部裡都是年輕人,大家並沒有太多思想包袱。孟川給俱樂部起名「泥樂」。在相聲裡,如果演砸了就叫「泥了」,俱樂部名字就取了諧音,其實是一種低姿態。孟川說,「就是讓大家不要抱太高的期望。」這種低姿態也充分說明他當時創辦脫口秀俱樂部的心態。
事實上,俱樂部創立之初的艱難,在大家預期之內。2019年7月12日,泥樂脫口秀俱樂部說了他們成立以來的第一場「脫口秀開放麥」,地點就在想書坊概念書店。小新提供場地,通過人脈找來了一百多位觀眾,孟川他們負責找演員,俱樂部就這樣開張了。最開始演出不收門票,客群不固定,多的時候近百人,最少的時候只有20位觀眾。
2019年,孟川上了《脫口秀大會》,一炮打響。
學武功的人都想去「華山論劍」,起碼去看看高手的江湖。而孟川也想去看看脫口秀的頂級玩家是什麼樣子,看看自己到底在哪個位置。2018年,孟川經過層層選拔進了笑果文化的脫口秀訓練營,並獲得了亞軍,很快便收到了《脫口秀大會》的邀請,他毫不猶豫地就去了。
2019年9月1日,《脫口秀大會》第二季中,孟川火了,「偽孤獨」的金句就是在那場演出裡爆出的。現場更是有機會給泥樂脫口秀俱樂部打了廣告,相聲演員于謙與孟川就俱樂部情況還展開了一場精彩對話。「你們那劇場大概多少人?」于謙問,孟川說,「這個看天」。「每周一次麼?」于謙又問,孟川說,「我不在那兒就沒人舉辦了」。孟川的話逗樂了現場的嘉賓和觀眾,但說的是當時俱樂部的真實狀況。不過,節目播出以後,情況就不是如此了。
2019年9月6日的夜晚,這個「土嗨」的俱樂部沸騰了!「來了1400多個人吧,本來只演一場,後來又加演了三場,非常壯觀。」自那以後,孟川出圈了,泥樂脫口秀俱樂部也出圈了,越來越多本地、外地的年輕人奔著孟川來濟南看線下演出。從那之後,觀眾數量再沒下來過,幾乎場場爆滿。
今年8月份,泥樂脫口秀俱樂部更上一層樓,與笑果文化達成合作。這是笑果文化在全國範圍內確立的第一撥戰略合作的脫口秀俱樂部之一,除了濟南的泥樂脫口秀俱樂部之外,另一個脫口秀俱樂部在長沙。
除了孟川以外,楊蒙恩、何廣智、史炎等脫口秀演員都有機會來到濟南,與觀眾面對面。笑果文化從演員隊伍、知名度等多方面加持,壯大了泥樂脫口秀俱樂部的實力,也給了俱樂部站上全國舞臺的機會。「我們的演員現在也會到其他城市去演出。」孟川說,他們的市場已經不僅僅局限在濟南。
第六屆上海國際喜劇節於今年11月20日至12月31日舉辦,喜劇節特設「聚焦脫口秀」板塊,包括笑果文化在內的五大廠牌參加,其中也有泥樂脫口秀俱樂部。說到這裡,孟川有點小自豪,僅一年多時間,泥樂脫口秀俱樂部在全國脫口秀圈子已經擁有了一席之地。
堅守,想一直做脫口秀
「之前李誕邀請我去上海工作,我沒去。」看上去雲淡風輕的孟川,內心卻有自己的堅持。孟川火了之後,有網友評論說「頭一回覺得山東口音也太樂了」。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山東人的關鍵詞是高大、忠厚、樸實,似乎與幽默關係不大。其實,今年《脫口秀大會》上除了孟川以外,程璐、楊蒙恩、何廣智都是山東人。「山東籍的脫口秀演員其實不少,但本地沒能夠把這些演員留住。」孟川說,站在全國的舞臺上會覺得有些孤獨。留在濟南,經營好本地市場,真正闖一條路出來,是他當下的選擇。
「濟南市場的觀眾也就培育了兩年左右。」孟川認為,脫口秀市場才剛剛起步。他希望能把脫口秀市場繼續做大,泥樂俱樂部正是承載了這個希望。「在國外一個城市有好幾個脫口秀俱樂部,一個脫口秀演員可以說到退休,說到八九十歲。」孟川說,「如果可能,我想一直做脫口秀」。
不過,脫口秀想要真正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也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脫口秀起源於18世紀蘇格蘭的咖啡吧集會,在美國電視節目中發揚。20世紀90年代進入中國,如今已經有20多年的歷史。直到網際網路時代到來,從《今晚80後脫口秀》到《奇葩說》《吐槽大會》,再到《脫口秀大會》,這一系列綜藝節目的火爆,讓觀眾對脫口秀有了更深入的認知,市場熱度也逐漸炒起來。
「《脫口秀大會》收官時,李誕發微博說,『一切都未到慶祝之時』。我覺得他是清醒的。」孟川認為,如今還只是剛剛起步。從濟南脫口秀市場看來,孟川已經成為引領性的代表人物。但是要做大市場,做得長遠,靠一個人的熱度是難以長久維持的。為此,俱樂部也在不斷培養新的演員。
脫口秀演員基本都是兼職,全憑一腔熱愛。俱樂部建立了素人群,對素人進行培訓,如今已經培訓了200多人,有兩三位演員從素人群中走出來,成了臺柱子。「最近有兩位演員從原工作單位辭職,成了專職演員。」孟川說的兩位演員,一位是23歲的格子,一位是24歲的張灝喆,他們都是從素人群裡成長起來的。據悉,格子今年剛畢業,此前在一家國企任程式設計師,每個月能賺1萬多。為了專心說脫口秀,他乾脆辭職,畢竟這份工作他只幹了3個月,而他已經在濟南泥樂脫口秀俱樂部說脫口秀快一年了。另一位是張灝喆,從一名海歸數學教師變成了專職的脫口秀演員。「光說脫口秀應該掙得沒有以前多,但是開心啊!」孟川說。不過,從兼職到專職是一個可喜的轉變,說明行業開始賺錢了,一個行業想要長久地發展,能養活演員是一個基礎。
市場火熱,行業開始賺錢,許多二三線城市都開始辦脫口秀俱樂部。不過在孟川看來,這個市場有些浮躁。「從培訓的情況來看,大約20個素人中能有一個脫穎而出,這個比例是很小的。並不是說有多難,而是很多人接受培訓只是蹭熱度,上一次課就說自己是脫口秀演員。」孟川說,還有一些演員有些迷失,認為把觀眾講笑了就完事了。為此,有些演員開始抄襲段子,或者太過依賴尺度大、低俗的內容。他認為,脫口秀演員最終走向更大的舞臺,要靠「專業」優質內容。
「之後,俱樂部的演員也會去笑果文化的訓練營。」在俱樂部裡,孟川從不參與管理,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創作中,但是他對於俱樂部的未來以及脫口秀市場的未來都有自己的思考。
寫段子就像在藏寶
「脫口秀把觀眾講笑了只能算及格。」在孟川看來,脫口秀的意義遠不止於此。他說,寫段子就像藏寶,每個段子裡都會藏著寶藏,就看聽的人能不能找到。
孟川曾在《脫口秀大會》講過小時候因為看電視和開家長會被爸爸打的經歷。孟川說,「90%的人只看到了段子,只有10%的人關注到錯誤的教育方式會對孩子產生不好的影響。」在段子裡,孟川的爸爸問:「你能不能考個第一?」孟川回擊作為體育老師的爸爸:「你能不能搶一節正課?」這個段子裡,孟川想表達的是追求父子地位的平等。「每次看到有觀眾聽懂了,找到了那個寶藏,就會特別特別開心。」孟川說。
在脫口秀中,有很多表達會將內核用段子包裹起來。這就是孟川所說,梗裡藏著的寶藏。
《脫口秀大會》也會設置不同主題,比如「不就是錢嘛」「我們,結婚嗎」「保持距離,保持聯繫」等等。這些議題,都很貼近生活。笑過之後,會帶給觀眾對社會話題的反思,對個人生活的內省。
「其實每個人都挺難的,脫口秀有時候就是在替大家宣洩情緒。」孟川說,創作的過程就是用段子來打破生活中的一些不開心,你可以用諷刺來對抗不公正、鄙視、傲慢。孟川十分享受這個過程,創作的過程讓他開心不已。他說,最好的梗是不用創作的,都來源於生活。孟川的很多段子是在講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活講完了就觀察別人的生活。
三年的北漂生活為他貢獻了不少素材。孟川曾經講過一個因為窮,出租屋隔音太差的梗。「那時候我對象矯情,非要聽個睡前故事,我好不容易把她哄睡著了,就聽隔壁大哥問『然後呢?』」「這個梗就來源於實際生活,融合了很多個故事進行了再加工。」孟川說,在北京租房時確實遇到過隔音效果太差的房間。那時候,他買了股票,晚上就跟對象聊聊行情,沒想到過了兩天,聽到隔壁大哥喊「今天咱們的股票跌得很厲害啊!」
孟川像個生活觀察者。他深刻卻不沉重,輕鬆而又真誠,他用調侃的方式與生活相處,與自我和解,他也希望能夠用這樣的方式幫助觀眾邁過那些生活中的坎兒,笑對無法直面的尷尬。或許,這正是脫口秀的魅力所在。
今年,孟川在《脫口秀大會》進了前18名。「明年還會去麼?」記者問。孟川答,「會去!」「為什麼還要去?」「不服!」孟川一臉真誠。
脫口秀市場確實火熱起來,站在這個舞臺上,孟川就像那壺正在燒著的開水。開心,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是他生活的永動力,讓他內心火熱、翻湧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