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片女王」郝蕾上一部作品《春潮》,從2019年上映至今,一直被許多觀眾稱讚。
有人說:這是近些年最好的女性電影。
影片聚焦原生家庭的傷痛,三代女性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彼此「折磨」。
郝蕾所飾演的郭建波,每天都在忍受母親近乎瘋狂的控制,尖酸刻薄的咒罵。
她的臺詞很少,沒有所謂炸裂式的演技,郝蕾只是用層次豐富的眼神,就將郭建波的隱忍、脆弱、叛逆和躲藏,演得入木三分。
原生家庭的陰影一輩子都無法逃離,真正的痛是沒有聲音的,它不撕裂,不呼喊,卻讓人淚流滿面。
影片一上映,郝蕾的演技就成為大眾討論的焦點,很多人提到她,都會發出一聲嘆息——中國被低估的女演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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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孟京輝說:「郝蕾是用靈魂演戲的人。」
賈樟柯把郝蕾比作「中國版的法國女演員於佩爾」,他說:「郝蕾的表演能讓我們找到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郝蕾是公認的好演員之一,出道24年,卻只捧回一座金馬獎最佳女配角,至今無緣最佳女主角。
很多影評人替她扼腕:「時代配不上郝蕾的演技。」
對此,郝蕾卻很坦然:「這是一個選擇,而有些東西是我不能夠妥協的。」
這個夢想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表演教科書的女人,不在乎名利,只在乎是否能演好戲。
很小的時候,郝蕾就指著電視機:「我將來一定要進到裡面。」
為了追尋演員夢,郝蕾15歲離家到長春電影製片廠學習,望著父母遠去的背影,郝蕾抱著樹幹哇哇大哭,卻也暗暗下定決心——絕不回頭。
19歲,郝蕾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電視劇《十七歲不哭》。
戲中的楊宇凌直率豪爽,內心倔強,戲外的郝蕾亦如是,她沒想到,自己能憑藉這個角色一炮而紅,片約紛至沓來。
圖:來自《十七歲不哭》
少年成名,何其幸運,但郝蕾卻很倔,她不願意重複自己,各路校園劇找上門來,她一概拒絕。
她不停地給自己提升難度,出演截然不同的角色。
無論是《少年黃飛鴻》裡古靈精怪的十三姨,《少年天子》裡囂張狠毒的靜妃,還是《戀愛的犀牛》裡強烈決絕的明明,郝蕾都能把她們的形象刻畫到骨子裡。
圖:來自《少年黃飛鴻》
2003年,婁燁為新戲《頤和園》選角,挑中了郝蕾。
全裸出鏡,尺度之大,讓郝蕾望而卻步,「倒不是怕別人會怎麼想我,我怕會因此失去愛情。」
彼時,因《少年天子》墜入愛河的郝蕾和鄧超,相戀3年,穿情侶衫,紋情侶紋身,愛得驚心動魄。
郝蕾拒絕邀約,婁燁卻一再堅持,「她是400多個演員裡唯一拒絕這個角色的,並且拒絕的理由是會失去愛情。這是餘虹(女主角)能說出來的話,所以我一定要讓她演。」
郝蕾拗不過,接下了這部戲。
《頤和園》成為她演藝生涯的又一座高峰,但戲拍完,她和鄧超的感情也走到了終點。
每次戀愛都轟轟烈烈、全情投入的她,一度走不出失戀的陰影,甚至想過自殺。
雪上加霜的是,《頤和園》被禁播,郝蕾的清純形象覆滅,被迫退出大銀幕三年。
愛情事業雙雙失利,但郝蕾並不後悔。
對她來說,藝術是一種信仰,名利只是附屬品,表演本身才是她最根本的追求。
拍《白銀帝國》時,正值山西的寒冬,凜冽的風颳著,郝蕾穿著單薄的紗質衣服,一次次跳入冰冷的湖水,平躺、漂浮、遊泳。
旁邊的工作人員全都心疼落淚,郝蕾一聲沒吭,一滴淚沒流,只想著把戲拍完。
緊接著,又有一場洗澡的戲,工作人員怕她冷,不停地加熱水。
沉浸在表演中的郝蕾,沒有意識到水溫滾燙,突然間就不能說話了,也動彈不了,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滾,被工作人員抬到房車裡吸氧。
拍了20多年的戲,經歷過很多次生死瞬間,但郝蕾從未退縮,她說:「我活到80歲,就演到80歲。」
她生下來就是為了演戲的。
2010年,她憑藉《第四張畫》斬獲人生第一個金馬獎,為了不耽誤話劇《柔軟》的演出,郝蕾沒有出席頒獎典禮。
這樣的取捨,在外界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郝蕾卻很淡然:「得獎是對我上一次工作的肯定,演《柔軟》卻是在為人類心靈做一點小小的貢獻。」
在郝蕾心中,演員是極其純粹的職業,除了演戲,其他的事情都不是她的工作,做節目不是,領獎亦然。
回望郝蕾的表演生涯,她塑造了太多直擊靈魂的角色,卻沒有獲得相應的掌聲、榮譽和關注。
很多人替她不平,但她從沒想過要當明星,她只想做一名好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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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廖一梅曾說:「郝蕾是個在生活中不會裝扮的演員,她永遠那麼真誠而真實。」
真實是郝蕾作為演員的靈魂所在,也讓她成為演藝圈中的「異類」。
她不減肥,出現在鏡頭前,總是微微發胖的形象,卻也有種豐腴的美感。
健康比身材更重要,「鍛鍊應該,減肥走開」,只要內心充滿幸福感就好。
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郝蕾並不怯場。
行走江湖,她靠的從來都是一騎絕塵的演技,而非豔壓其他女星的通稿。
她拒絕炒作。
2015年,鄧超憑藉《烈日灼心》和段奕宏、郭濤共同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
頒獎嘉賓正是昔日女友郝蕾,各路八卦媒體,翹首以盼,等待著郝蕾為鄧超頒獎的歷史性一刻。
最後的結果卻讓媒體頗為掃興。
鄧超由另一位頒獎嘉賓派克頒獎,郝蕾則越過鄧超,將獎盃遞到郭濤手中。兩個人連眼神交流都無,更別談擁抱。
如果給鄧超頒獎,可能輕鬆就能登上各大網站的頭版頭條,博人眼球。
但郝蕾不屑演一出「前任相見,一笑泯恩仇」的戲碼。
不靠前男友上熱搜,不消費自己的戀情,只拿作品說話的郝蕾,有這樣的底氣。
郝蕾的真,還體現在她敢說真話。
演藝圈的亂象,她敢懟;眾人推崇的「假演技」,她敢戳穿。
她在採訪中直言:「炸裂式的演技非常可笑。」
在郝蕾看來,好的表演「演的是一個人,而不是所謂的戲」。
「你非常努力地演100分鐘,不如你真實地感受1分鐘。」越是上乘的演技,就越自然。表演是真情流露,而非刻意為之。
郝蕾對表演一直有自己的理解和堅守。
拍《少年天子》時,編劇兼總導演劉恆對郝蕾的演繹不滿:「皇帝把你打入冷宮,你已經兩百多天沒見到他了,今天突然見面,你怎麼一點也不緊張?」
郝蕾設計了二十種反應,緊張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種,她讓導演把前後幾場戲連起來看。
靜妃親手害死深宮中一個又一個妃子,她已經近乎失控,處於瘋狂的邊緣,內心早已不存善念,更不會恐懼。
劉恆看完後,不僅被徹底說服,更對郝蕾刮目相看。
《少年天子》成為郝蕾演藝生涯的又一座裡程碑。
圖:來自《少年天子》
和婁燁拍戲時,兩人也曾產生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婁燁照拍,郝蕾照演,她依舊是他的御用女主角。
在郝蕾心裡,戲比天大,但從不霸戲。
一個好演員,能著眼全局。
拍《親愛的》時,導演陳可辛覺得戲點不在郝蕾身上,對她不公平,問她有什麼需求,盡力滿足。
郝蕾卻大方表示:「戲永遠是大家演的,不是一個人演的。」
通透、自信又坦蕩。
對於把演戲視作生命的郝蕾來說,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哪怕是配角,也能通過自己的演繹,讓角色鮮活飽滿,大放光彩。
《親愛的》中有一場戲,郝蕾牽著兒子的手從噴泉邊走過。
拍第一條,導演已經覺得很棒了,但郝蕾覺得不夠,第二條拍完,導演眼圈泛紅,說「真的已經太好了,棚子裡所有人都掉眼淚了」,但這還不是郝蕾心中的頂點,她又堅持拍了第三條。
電影放映時,郝蕾的複雜情緒,讓屏幕前的人們淚水漣漣。
她臺詞極少,僅僅依靠眼神和表情,就讓悲傷穿透屏幕,震撼了觀眾。
陳可辛說:「剪片的時候,我愈發覺得郝蕾強大,她的表演總是那麼有力量,哪怕是低頭掉眼淚都很有力量。」
豆瓣有網友評價郝蕾飾演的魯曉娟:「不覺得她在演戲,她就是這個角色本身,就是生活在你身邊的一個普通大姐。」
上人生中第一堂表演課時,老師囑咐全班同學:「真正的演員,臺上是只虎,臺下是只鼠。」
這個詮釋,郝蕾謹記於心。
臺上,她是光彩奪目的演員;臺下,她是真實普通的路人甲。
不假裝,不炒作,不妥協,她真實地面對自己,真誠地面對人生。
演戲之外的郝蕾極為低調,不上綜藝,遠離熱搜,極少把自己暴露在公眾視野之中,比起被人圍觀的老虎,她更想做一隻自由自在的飛鷹。
「大家可能知道什麼是明星,什麼是藝人,可是大家不知道什麼是演員。」
她不需要光環,樂於做一個凡人,愜意觀察普通人的生活,汲取源源不斷的養料,豐富自己的表演。
她很早就意識到,脫離生活體驗的表演是沒有根的,靠近真實,才接近一個演員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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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年,我曾經採訪過郝蕾,那時的她,猶如一個穿著盔甲的戰士,隨時準備戰鬥,相比上次,此時的郝蕾鬆弛柔軟了許多。」
闊別三年,易立競在採訪後記中,如是評價郝蕾。
曾經和鄧超那場轟轟烈烈的情變,把一向低調的郝蕾,推向了風口浪尖。
那是她跌入谷底的瞬間,亦是涅槃重生的時刻。
她花了一年時間走出陰霾,把這場變故,稱作一次腫瘤切除的手術。
形容自己的心碎時,她俏皮地比喻:「那是碎了一地,研成沫兒,突然又來一陣龍捲風,給吹走了。」
她卸下一身的防備,告別濃烈的愛恨情仇,輕鬆自如,遊刃有餘。
她是開闊的,坦蕩的,通透的。
曾經的她說:「我不貪名,不貪利,只貪愛。」
得到,放下,渴求,得到,放下。
人生在世,不外如是。
曾經那個愛情裡過度索取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內心豐盈的女王郝蕾。
「你以為外面有誰,其實都是你自己,心靈的強大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愛情裡跌倒成長,在表演裡淬鍊升華。
美貌、演技、真性情,她擁有成為明星的一切條件,但她選擇了一條更為艱難和寂寞的道路。
遵循自己的內心,她是快樂而滿足的。
年少成名,又從浮華中抽身而出,她是演藝圈少有的,把藝術當成一種信仰的好演員。
「我的夢想並不是要有多紅,或者拿多少錢,而是我的名字出現在教科書上。」
她希望孩子描述自己的時候,能說她是「一個非常好的演員」。
其實拿不拿獎並不重要,在很多人心中,郝蕾已經是「無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