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九華山方東講述,皮皮撰文,民間故事欄目旨在講述民間奇聞軼事,大家做故事看即可。
「四瘌痢,唐小辮子,起來,起來!該你們當班了。」
聽到輪班的人的叫聲,一屋子睡通鋪的大兵醒了好幾個,有幾個老兵油子,嘴裡還罵罵咧咧的。可當值的瘌痢頭小四子仍然睡得四仰八叉,跟個死豬一樣。倒是唐小辮子,好像沒睡著,一聽到喊聲就一骨碌爬起來。
「起來,聽到沒有!奶奶的——」叫人的老兵看見四瘌痢還在呼呼大睡,火大了,直接一腳踢到他屁股上。他這才揉著眼睛爬起來,見站在營房大門另一邊的唐小辮子沒有回應,他用紅纓槍桿輕捅了一下唐小辮子。
「啊,啊——」唐小辮子這才大夢初醒一樣,抬頭茫然地看著他。
「小辮子,你怎麼了?人還在夢裡呢?」
唐小辮子苦笑道:「四哥,我是根本沒睡著啊。都連著好幾天了。」
四瘌痢好奇地問:「你怎麼了?」
「哎,還不是三天前下鄉剿匪的事。四哥,想當初我可是實在沒活路了,才出來當兵的。本想找口飯吃,誰知道後面還有這齣啊,哎——」
說話的這兩人,年紀都在十六、七上下。本是壽縣同鄉,唐小辮子家世代貧農,去年相依為命的姐姐因病去世後,更是家徒四壁,缸無粒米。
四癩痢本姓倪,和唐小辮子一個村的,上面有三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他本來也到了娶妻的年紀,可是一來自小落下個瘌痢頭的毛病,被人嗤笑為「瘌痢頭小四子」,本村沒姑娘看得上他。更重要的是,自從他爹抽上大煙後,家裡跟大水衝過一樣。好人家的姑娘誰會跟他受罪?
剛好這一年,壽縣大災,大清國的老中堂李大人來壽縣招募淮勇新兵。看看左右沒活路,兩人一咬牙報名參軍,成了一名淮勇。之後,跟著隊伍來到省城安慶,在長江邊的水師大營吃糧當差起來。
可沒想到,這兵糧也不好吃。別說當官的七扣八扣,兵營裡還有層層老兵油子欺負。……沒想到還要出差剿匪殺人。這讓唐小辮子真受不了了。
前幾天,他們下鄉剿匪,親眼看著殺了幾個跟他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就開始夜夜睡不著了。只要一閉眼就想起那些人臨死前的慘狀。
想到那些事,唐小辮子不禁往大門上一靠,重重嘆了一口氣。
四癩痢湊到他耳邊,悄聲說:「小辮子,不如咱逃吧!」
「我可不敢當逃兵。再說,能逃到哪裡去。左右還不是一條死路。」
「怕啥。我有辦法。我本家大伯有個兒子,大名倪祥志。小時候讀過私塾,中過秀才,早十來年就投到淮勇營下。後來,運氣來了,給李中堂老大人辦了回差事,討了李中堂歡心。李中堂見他識文斷字,便讓他入了幕府,做了一個師爺。現在,他混得可好了。最近還捐了一個從八品的候補,在桐城縣當主簿。要不咱們一起去,在他手下撈個差事乾乾?」
「這萬一被抓回來,可是逃兵!」
「哎,你怕啥。有我大表兄撐著,沒人敢拿咱們怎樣!」
「這……這……恐怕……」
見唐小辮子還在猶豫不決,四癩痢一跺腳:「你不是怕殺人見血麼。只要咱這麼一溜,你可解脫了。要不然,當兵的哪能不上戰場,以後這種事情只怕跟吃飯一樣常見呢!」
唐小辮子不禁打了一個寒噤,輕輕點了下頭。
兩人一路小跑,凌晨時分,終於跑到了桐城大關,距離縣城不遠了。
「哎呀,我的媽耶。我實在跑不動了。唐……唐小辮子,前面有座土地廟,咱們進去歇歇吧。」
兩人互相攙扶著走進破敗的土地廟中。
這土地廟看來荒廢已久,土地爺的神像都滿身蛛絲積塵,旁邊的小鬼判官也東倒西歪。
兩人跑了半夜,累壞了。一屁股坐在破供桌前。
「小辮子,你去外面找點柴火,升點火,咱們烤烤身上溼透的衣服。」這時候,見出了安慶地界,四癩痢也抖起來,開始使喚唐小辮子了。
唐小辮子答應一聲,出門找了幾根樹枝回來生火。火光一起,激得半空中的灰塵簌簌下落。兩人剛眯眼,就聽到廟一角傳來一陣怪聲,嚇得四癩痢屁股底下像裝上了彈簧,嗖地竄了出去。好半天,兩人才又摸回門口,朝發出怪聲的地方望去。原來,這破廟裡早已經有人了——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百衲衣的老道,被火光驚醒,嘴裡啊呀啊呀的。
「原來是個臭啞巴道士。嚇得我以為碰到了鬼呢!」四癩痢憤憤地就要上去給那個老道一腳,被眼疾手快的唐小辮子一把拉住了。
坐回火邊,唐小辮子從懷裡掏出兩個冰冷的大饃,在火上烤起來。很快,烤大饃的香味在破廟裡瀰漫開來。那老道似乎也被這香味吸引了,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大饃,嘴裡還吧唧吧唧空嚼著。
「四哥,跑了半夜了,墊墊肚子吧——」唐小辮子把一個烤好的饃遞過去。
四癩痢接過來,張口大嚼問:「兄弟,你哪來的饃?」
「我每餐只吃半個大饃,這兩個饃是這兩天攢下來的。」
唐小辮子剛舉起饃,又看了看那老道,走過去,掰下一大半,遞給老道。老道大喜,接過饃狼吞虎咽。
「我說,小辮子,你還真是好心啊。自己順著牙齒縫刮下來的糧食,真捨得!」
「哎,看樣子也是餓了好幾天了。作孽啊,這世道!」
老道吃完大饃,一瘸一拐朝他們走過來。
四癩痢說:「兄弟,你惹事上身了。看樣子沒吃飽,還要跟你要哦!」
老道走過來,打了一個稽首:「無量天尊,貧道多謝小施主一飯之恩。」
「喲,原來不是啞巴啊!」
老道並不理會四癩痢,伸出右手,在空中虛畫了一個八卦圖案。突然,伸指在唐小辮子額頭上,雙眼之間眉心位置重重點了一下。
「哎呦——」唐小辮子呻吟了一聲。
「喂,你個討飯的臭道士,我兄弟好心施捨你饃吃,你卻點他!」四癩痢作勢要打人,又被唐小辮子拉住了。
「四哥,沒事!」
「小施主,你天生慧根,與我有緣。今日送你一指,當是贈飯還禮了。」說著,道士又一鞠躬,慢慢退回到自己的角落裡。
火光跳動,兩個小逃兵,很快睡著了。
睡夢中,唐小辮子的眉心還隱隱作痛。
突然,他耳邊響起了說話聲。
他抬頭看去,只見神壇旁,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幾個怪物來。說它們是怪物,只是因為它們長的青面獠牙,不似人像。可是說的卻是人話,聽在耳中,一清二楚。
其中一個說:「這倪祥志在桐城地界為官不到三月,已經搜颳了不少了。加上他之前幹師爺十來年,賺了不少昧心錢啊。咱要怎麼對付他?」
另一個翻翻手中一本簿子說:「放心,這傢伙陽壽還未盡,輪不到咱們去。聽說上面派了香玉出面。只不過,倪大的祖父曾經齋僧奉道,又周濟過幾個窮苦人。所積陰德大概是兩千五百七十六兩三分白銀,又自己半分沒花。所以,累積的陰德福蔭到了他身上,且讓他快活了十年。他在師爺任上賺了兩千兩,尚差五百七十六兩三分。只是,這小子太不像話,根本不像乃祖,從不為善積德,現在又捐官坐地貪汙。不到三個月,已經收了七百多兩了,這一下,恐怕祖上積德餘蔭要提前用盡了。本來是個長壽的人,卻要做個短命的鬼。哼哼,這世上的人哦,總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啊。」
「那多出來的銀子怎麼辦?」
「所以上面派了香玉出來啊。可能還有一些要留給這個小子。」說著,那怪物手指了一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四癩痢。
「他,有那造化?」
「看他能消受幾分!消受不了,就自己償贖。」
說著,兩個怪物揚長而去,嗖地又消失了。
唐小辮子一下子驚醒了,原來只是一個夢。
眼前,火苗無風而跳動。身邊,四癩痢呼呼沉睡。他又朝道士那邊望去,只見他朝著自己的方向,枕臂而臥,臉上似笑非笑,似有深意。唐小辮子忽然大悟,忙走過去,朝道士一躬到地。道士卻夢囈般咕嚕幾句,翻身面朝牆。
唐小辮子就這樣躬身站了好久,就在他腰酸腿麻欲倒時,道士突然翻身坐起。
「小施主,你這是幹什麼?」
「道長,世道艱難,弟子願意出家,追隨道長左右。」
「小施主,你塵緣未了。如果有緣,三年後,你來齊雲山吧。」
說著,道士起身揚長而去。
四癩痢吧唧著嘴睡醒了,唐小辮子卻死活不跟他走了。
「四哥,哪裡來的我回哪裡去。你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你傻了吧!」四癩痢死乞白賴說了一大通,可唐小辮子已經心堅如鐵。無奈,兩人就在土地廟前分手,一人奔桐城而去,另一人又回到水師大營。
看到逃兵又回來了,營管立刻吩咐綁起來,拷打詢問四癩痢的下落。可是,唐小辮子只承認自己一個人想逃,不知道四癩痢的下落。
——就在重拷之下,有一位大人從水師營大門口路過。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嗎。」
「回大人,這小子昨夜做了逃兵,沒想到今早又回來了。可是跟他一起當值的那個卻不見了,問他行蹤死活不開口,所以,卑職就——」
「你把他放下來。」
「是。」
唐小辮子看看眼前這位大人,知道他是李老中堂的胞弟,是安慶城中的真正掌控者。見大人慈眉善目,便把自己見不得殺人見血,昨夜起心想逃,後來想想不妥,又回來的事說了。只是沒有說在大關土地廟遇鬼神的經歷和四癩痢的下落。
李大人沉吟了一會兒,對管營說:「我看這孩子面善,跟我也算有緣。這樣,我把他收下,做個跟班長隨。回頭,我開具公文,來你營中調人。」
「謹遵大人鈞令。」
唐小辮子後來呢?
唐小辮子就這樣跟著這位李大人逃離了殺人見血的兵營。
而這位李大人,則是我外婆的高祖。
唐小辮子做了小跟班三年。三年間,迎來送往,看遍了官場百態,他更堅定了出家的心。不久就跟李大人說明自己心願,要入山修道。李大人見他心誠,幫他買了一紙度牒。他上了齊雲山,找到當年土地廟中的邋遢道士,拜在他門下。後來修道有成。世人都尊稱一聲唐老道——唐老道,其實就是我沒這麼多民間故事裡的頭兒。
入山十年後,唐老道奉師命下山雲遊化緣。一次來到青城山,在青城觀前看到一個身上生滿膿瘡的邋遢乞丐,正在給進出的香客磕頭乞討。
「可憐,可憐。」唐老道從懷中摸出自己化來的幾個銅板,丟到乞丐面前的破碗裡。他轉身剛想走,卻走不了了。低頭一看,自己的道袍被一隻髒手拽住了。
他回過身,打量著眼前的乞丐。
那乞丐哆嗦著,叫道:「唐……唐小辮子——」
唐老道大驚:「你是何人?怎麼知道我出家前俗家小名?」
乞丐激動地雙手拍著胸口:「我是瘌痢頭小四子啊!」
唐老道仔細打量,透過那張汙垢滿面的面容,果然尋出幾分故人模樣。只是,十幾年不見,四癩痢怎麼會變成這樣!
「原來是四哥,你怎麼會流落到這裡,變成這個模樣?」
「哎,一言難盡啊——」
唐老道拉著四癩痢,找個地方坐下。給了他點乾糧,看他狼吞虎咽,一邊互道久別之情。
「自從和你分手後,我來到桐城,找到大表哥,跟在他手下當差。一開始也著實風光了一段日子。可是後來,桐城縣最大的青樓來了一位北地胭脂,花名香玉。長的貌美如花。大表兄一下子被她迷住了。自以為天降豔福,從此天天住在香玉那裡,不到兩年就把歷任所賺所貪的銀錢都使得乾乾淨淨。他自己也得了花柳病,半年就一命歸天。可憐,表兄到死,連一副棺材都沒有落下。而我又沒了靠山,只能離開桐城縣。後來,我求告到大表兄曾經的老主人李老中堂那裡,李大人體恤他無錢歸葬鄉裡。便賞了一大筆銀子給我,讓我幫他落葉歸根。我見錢眼開,隨便找個地方,把大表兄埋了,銀錢落到手上,從此吃喝玩樂,後來又抽上大煙,不出半年就落到這個份上。」
聽到這裡,唐老道這才恍然大悟。當年,土地廟裡夢中所見,都一一成真。他不禁感嘆:「該你的,跑也跑不掉。不該你的,巧取豪奪得到了,最後還要還回去。真應了那一句,天道輪迴,報應不爽啊!」
他見四癩痢貧苦,便幫他說情,在青城觀留下,做了一個打雜的火工道人。之後,四癩痢棄惡從善,也活到89歲方終.
我從唐老道那裡聽到這個故事,說給大家聽,希望能讓看到的人警醒自省。世事自有命數,各人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