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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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花中,要說白,當數梨花。
春風蕩漾,梨樹花開,千朵萬朵,壓枝欲低,白清如雪,玉骨冰肌,素潔淡雅,靚豔含香,風姿綽約,真有「佔斷天下白,壓盡人間花」的氣勢。
對梨花的記憶,大概是在我上小學前後。記得那時,正是春開農忙時節,大人們去田裡幹活,把我一人留在家裡。因為膽小,一人不敢在屋裡呆,卻自認為院裡不怕,所以就拿個板凳,坐在院子裡玩。
當時正是梨花盛開時節,院裡的一棵「鴨梨」樹和一棵「蘋果梨」樹上,滿樹的梨花,佔盡了院裡的風光。
一團團,一簇簇,潔白無暇,好似一場大雪,染白了枝枝丫丫。每當微風吹過,雪堆雲湧,銀波逐浪,院子裡四處飄散著淡淡的清香。
我看著這番景象,不知不覺就來到樹下仰頭觀望,一朵朵綻放的小花你挨著我,我擠著你,爭奇鬥豔,五個花瓣中間十幾根細絨的花蕊頂端都頂著淡紅色的小帽子,被綠綠的葉子託起甚是好看。
欣喜之餘,就想伸手去摘一朵,卻不料這時正有梨花隨風飄落下來,趕緊小心翼翼把它們撿起,一朵朵,一片片,放在手心,擺在窗臺,欣賞著、擺弄著,就這樣在愉快的玩耍中忘記了害怕,直到家人回來。
那個時候,只知道梨花白,白的好看,卻不知梨花作為一種薔薇科植物,在二千多年的栽培歷史中,自古以來深受人們的喜愛,其素淡的芳姿更是博得詩人的推崇。
古時候,每逢梨花盛開時節,人們最愛在花陰下歡聚,雅稱「洗妝」。唐朝時,這一風俗十分盛行,據《唐餘錄》記載:「洛陽梨花時,人多攜酒其下,曰:『為梨花洗妝或至買樹』,人們最愛用梨花作頭飾,當時,汝陽侯穆清叔賞梨花曾賦詩云:
「共飲梨樹下,
梨花插滿頭,
清香來玉樹,
白議泛金甌
……」。
歷代詩人中,也大都鍾愛梨花,留下了很多描寫梨花神、氣、韻、致的詩篇。梨花的白,清純玉潔,如雪晶瑩,美而不嬌,秀而不媚,倩而不俗,曾引起詩人們的遐想:
南北朝的王融曾在《詠池上梨花》中寫到「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
溫庭筠有詩云「梨花雪壓枝,鶯囀柳如絲」;
雷淵贊梨花「雪作肌膚玉作容,不將妖豔嫁東風」;
張建描寫梨花初綻為「嫩苞開破雪搓球」,丘處機《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以「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讚美梨花。
而岑參在《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則從另一個角度把飛雪比作梨花:「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以雪喻花,以花喻雪,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談起梨花的清涼怡人,清代文學家李漁贊曰:「雪為天上之雪,梨花乃人間之雪;雪之所少者香,而梨花兼擅其美。
還有李白的「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邱為的「冷豔全欺雪,餘香乍入衣」,陸遊「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佔年華。常思南鄭清明路,醉袖迎風雪一杈」讀了這些詩句,讓我們感覺到即便面前沒有梨花,但卻能感受到梨花的清涼撲面而來,由外及內,沁人心脾,美妙極了。
說到月下梨花,更有一番風韻。梅花雪,梨花月。 「一樹梨花一溪月」——在皎潔的月光下,在潺潺流動的小溪中,那一樹梨花簡直像縹緲的仙子一樣可愛;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是流不盡的溫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院子裡梨花盛開,月光如水;池塘邊柳絮輕漾,春風和煦,是何等的良辰美景;「靜夜沉澱,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昭通徹。」(丘處機《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雲滿衣裳月滿身,輕盈歸步過流塵」——夜色朦朧,星月臨空,梨花似月若雲在春風中輕盈飄舞,偶有花瓣飄落,好似月光在閃爍,月色與梨花完全融合在一起了。這是多麼美妙的境界。
怎不令人心馳神往,陶然怡悅,嘆為觀止!
要說梨花的妙,那要數梨花經雨了。雨中梨花,尤其嫵媚動人。白居易一句「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寫楊貴妃在仙山上聽說唐玄宗的使者到來時潸然淚下的儀容,形象生動,刻意人微,明麗動人,可謂寫出了人間美色的極致。
後人多沿此把雨中梨花比作美人垂淚,如宋·王洙《梨花》詩「院落沉沉曉,花開白雪香,一枝輕帶雨,淚溼貴妃妝」,文徵明在《梨花》詩中有「粉痕白露春含淚」,梨花帶雨悲而不傷,卻寫出了人間美色的極致,一滴滴,一點點的,不需風吹,自然引出心湖裡那一圈圈又是憐、又是愛的痴情。
在鋪墊環境和渲染氣氛時,詩人們也常常用梨花來襯託悽涼的意境、哀怨的心情,如:
戴叔倫《春怨》詩「金鴨香消欲斷魂,梨花春雨掩重門」,
宋人李重元有一首《憶王孫》「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作者用黃昏時雨打梨花的景象襯託了一位深懷相思之情的女子的孤寂的心態,
周邦彥「弄夜色,空餘滿地梨花雪」用具體的梨花落滿地以象徵「春去」,恨春去匆匆,只留下滿地梨花如雪,抒發怨恨之情。
汪元量《鶯啼序·重過金陵》:「更落盡梨花,飛盡楊花,春也成憔悴」,周密有《浣溪沙》詞雲「梨雲如雪冷清明」寫春殘的用語冷峭動人。
杜牧詩「帶葉梨花獨送春」,梅堯臣《蘇幕遮·草》「落盡梨花春又了」以梨花落盡寫自然界春色的匆匆歸去,暗示自己仕途上的春天正在消逝。
小小的梨花,只因潔白典雅,聖潔清香,曾引得多少文人墨客詩興大作吟誦詠唱,千百年來它被賦予了文化的色彩,披上了神秘的面紗。
如今再觀梨花,感覺梨花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單純的白和那種淡淡的香,而是詩情畫意的白,寓意十足的香。
梨花,確實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