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好故事,只差一個關注的距離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籤約作者: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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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速度不到七十邁,但我已經來不及剎車了。前面那輛小QQ剎得太過突然,我又碰巧一個恍神,跟得過緊,已經不可避免地追尾。最關鍵的是我後面還有一輛貨車,直直地衝了過來。底盤強烈地震動,只聽到「轟隆」一聲巨響,我知道出大事了。
貨車司機看到場面已經不可收拾,直接跳下車,往路邊小樹林一鑽跑掉了。這狗娘養的實在膽大包天,居然敢現場逃逸,也不怕被抓住槍斃?等到警察到來時,肇事司機早就不知去向。
交警把我們的車拖到路邊,開始程序化地問詢當事人,做筆錄。不去追趕逃跑的司機,在這裡唧唧歪歪有個屁用?我坐在車上一邊憤憤不平,一邊等待著秀秀過來配合警察處理這起車禍。
沒辦法,不管是這輛帕薩特,還是秀秀開的奧迪Q5,以及家裡的房子,全部都掛在秀秀名下,我結婚前買的一套也都加上了她的名字。我覺得這是一個男人應該有的責任和擔當。而且像我這樣閒雲野鶴的性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把財產全部給秀秀,讓她去折騰吧。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香檳色Q5才從立交橋上出現。車停在輔道,秀秀下車。她與交警接洽之後,兩人便站在路中間交談著。估計交警在給她介紹現場情況和隨後的處理決定。他們不時往我和破車這邊指一指,看幾眼。
秀秀戴著一副墨鏡,穿著毛呢大衣,披著一張褐黃色的圍巾。但此刻已時近深秋,氣溫降低了不少,她將雙臂抱在胸前,仍然不時打個寒顫。圍巾和大衣都抵不住越發清冷的秋風。
我擺弄了一番方向盤和檔位杆,這輛車已經沒有修復的可能,完全報廢了。好吧,就當為社會保險事業做貢獻。我下車走向Q5,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上。女人開的車就是不一樣,裡面乾淨整潔不說,還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
電臺裡播送著實時路況,屏幕上則顯示著此刻的時間:2016年9月21日,星期三,下午16:52。離下班高峰還有一個小時,如果我們不及時撤離,就會在這裡被堵得進退兩難、寸步難行。
還好秀秀與交警的溝通已經接近尾聲,她開始在一些表格上簽字。一切搞定後,她再次看了看那輛帕薩特,然後走過來,發動了奧迪Q5。
她完全沒有搭理我,這也難怪,我們已經冷戰了兩個多月。原因也很簡單,我發現她正在出軌,同客戶搞外遇。
2
秀秀開著一家會計師事務所,業務可謂應接不暇,收入也十分不錯。這年頭,隨著網際網路的普及,人類資源得到了最大化的連結與釋放,作為追求利潤的企業,如果有合適的外包公司,誰也不願意養著一堆好吃懶做的專業會計。加上經稅政策越發透明嚴厲,外包財務工作已經成為創業公司的潮流。
我準確地分析出了這個形勢,曾在一次茶會上誇誇其談,而秀秀以實際行動把握住了這股風向,她的事業隨即蒸蒸日上。
與此同時,我卻依舊在這個老國企裡幹著一份閒職。沒機會、沒激情,唯一富足的是大把大把時間。年輕的時候偶爾還要蹦躂著做點事情。這幾年吃喝不愁,賺錢的衝動就越來越少。我轉頭迷上了茶道和書法,身邊有了幾位同好,也形成了一個小圈子。除了上班時間,大家聚在一起泡泡茶、寫寫字、讀讀古書。日子平靜如水地過下去,淺淡無味,卻又心安理得。
對我這些愛好,秀秀不聞不問,不支持不反對。她為業務上的事情忙裡忙外,我也不去幹涉。偶爾遇上難纏的客戶、笨拙的下屬或者處理不了的俗事,我便給她泡泡茶,安慰一番。我原以為這種理想的夫妻關係可以永遠持續,直到她有一天不小心把手機忘在家裡。
作為謙謙君子,我不恥於偷窺別人的隱私,對自己的老婆我仍然如此。但那天她的電話實在太多,我便忍不住幫著接了幾個電話,前幾個都是助理或者工作夥伴打來的,我解釋了幾句便禮貌地掛斷。之後又來了一通被保存為「餘總永利」的電話,我接起來,那邊「餵」了一聲,我答應了一句「你好」。聽到是男人的聲音,那邊似乎猶豫了幾秒,然後突然掛斷。
這迅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秀秀的手機密碼很快試了出來,就是我們女兒的生日。我翻開通話記錄,除了她助理的名字,密密麻麻排列的都是這位餘總。我又打開相冊,往前翻看:周末帶女兒做手工的場景;她和閨蜜們在商場喝下午茶;她和一群客戶吃牛排大餐,也許是慶祝籤約成功,舉著紅酒杯笑得可真歡。一位中年男人坐在她身邊,甚至用手把住了她的肩膀,那就是所謂的餘總了吧。
如果這些還可以用業務往來、朋友關係解釋的話,再往前翻的景象則可稱之為「慘不忍睹」了。原來她上上個月去深圳和香港,並不是與同事或者朋友,而正是與這位肥臉大耳的餘總,他們在維多利亞港、太平山、銅鑼灣留下了不少合影。出軌證據確鑿,任何辯駁已無意義,接下來就看我怎麼處理了。
這段時間,我一直被這件事情困擾著,這種戴綠帽子的事情,換做誰都不太好受,稍微暴躁點的肯定立馬翻臉打人。但我又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影響了女兒的成長,她還小,大人爭吵和家庭破碎肯定會給她帶來極大的影響。就在撞車的前一刻,我腦中想的正是這一檔子破事。
秀秀把車開回了小區,然後一個人靠在沙發上發呆。經過了這麼久的冷戰,家裡越發沒有了人氣。桃木矮几和我的一套泡茶器具擺在陽臺上,蒙上了淺淺一層灰,顯得暗淡無光。
以往這種時間點,秀秀通常都是談業務或是逛街去了。今天她一直窩在家裡,僅僅打了幾個電話,哪裡也沒去,偶爾似乎還流下了幾滴眼淚。
我想,她可能是在自我反省,思考著接下來怎麼面對她的女兒和自身的情感。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去打擾她為好。我走到書房,悄悄把擬好的離婚協議書藏到了書櫃的最上層。
3
第二天上午,陸陸續續來了一些看望的人,其中有我的同事、大學同學,還有因為茶道結交的幾位朋友。他們顯然都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同時還安慰秀秀,讓她照顧好女兒,不用太難過和擔心。
之後,我嶽母帶著女兒也回到了家,女生的心思細膩許多,一直哭哭啼啼,秀秀把她的頭摟在胸前,安撫著孩子。看到這個場面,我都忍不住心酸起來。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劉勁松。這是我最交心最信任的一位朋友了。他是我的高中同學,畢業後在大學裡教書,工資不高,但過過普通日子也沒有問題。雖然比我小几歲,但勁松做人做事都透出一股實誠穩重的氣質,從不多言多語,不得罪人,也沒有什麼壞心眼。每次出去玩,他總是能把每個人都照顧得妥妥噹噹。
但好人並不一定交好運。劉勁松恰當地證明了這一點,他有過一次婚姻,妻子是同一所大學的數學老師,結婚時便體弱多病,之後每況愈下,加上高級知識分子平時想得又多,精神上也有些抑鬱。結果兩人還沒要小孩,妻子便撒手人寰了。經歷了這次打擊的劉勁松十分消沉,獨自在家苦悶地生活。
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便積極慫恿他出來遊玩,同時提供適合的女性安排他相親。他對相親毫無興趣,卻對泡茶一道漸漸有了些愛好。於是同我越走越近,時常相約出外擺茶席、喝名茶。他也逐漸走出陰影,恢復了正常陽光的生活。
我感覺,劉勁松絕對是幫助我完成計劃的不二人選。
所以,顧不得冒犯其他客人的風險,我悄悄給了劉勁松幾個信號,暗示他一定要留到最後。於是他開始張羅著迎來送往、照顧客人、整理禮物和房間。到了下午,客人逐漸散去了。找了個抽菸的空檔,我跟著劉勁松走到了門口樓梯間。
我向他一五一十講述了目前的情況,隨後把我的計劃和盤託出。劉勁松先是十分錯愕,一雙眼睛盯得圓圓的,「我靠!」「太誇張了吧!」等等句子不停從他口中冒出來。之後便慢慢平靜下來,當我把心裡的一切都袒露出來,他終於接納了我的想法,同時答應幫助我。
劉勁松又回到我的家中,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把家裡整理完畢,看著站在窗前的秀秀,放低聲音說:「嫂子,你也保重,別擔心,有空我再來看你們。」
說完,他拍拍我女兒的頭,轉身離開。出門時又補了句:「對了,嫂子,我認識一位律師,也是馬哥的朋友。需要的話我可以聯繫他。」
秀秀點點頭,看著劉勁松的背影消失在電梯裡。
4
第三天,我父母也從老家趕來了。我並沒怎麼搭理他們。這並非我不講孝道,而是他們的偏心嚴重地傷害了我。我和父母的關係已經對立和僵化了很多年。
這又不得不提到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初中沒畢業,我哥就不想再讀書,隻身一人跑到了雲南去打工,之後又在深圳、東莞、拉薩到處竄。最初幾年靠承包土石方工程還賺了幾個錢,但他哪裡掌控得了這麼多錢,天天吃喝嫖賭,很快把賺來的錢敗得精光,生意又越來越差。
後來找家裡親戚擔保借了十多萬,到東莞去包工程、開酒店,做一個虧一個。欠一屁股債又不敢回家,只好做點零散的水電改造、外牆清理什麼的。後來沿海也被經濟危機打擊得十分蕭條,我哥帶著個少數民族老婆,生了兩個娃,連盒飯都買不起了,只好涎著臉回家,過起了啃老的生活。
對這樣一位哥哥,我也算做到仁至義盡,幫他還清了債務,把父母和他兩口子的社保全部買起,孩子的學費、生活費也承包了。同時苦苦規勸他在家裡做點小買賣,把一家子的生活拖著走。
可是,我父母居然還認為我做得不夠。他們覺得我在城市裡如魚得水、家大業大,完全可以給我哥找個好工作,賺更多錢,過更體面的生活,而且在經濟上給予更多的資助。
去年我哥在茶館裡被忽悠,想和人合夥買一臺碎石機和大貨車,去給高速路工程運沙石,找我要8萬塊錢。我明白這幾年好多承包修路的都被政府拖欠著工程款,這絕對不是一條好路子,所以沒有借給他。
這再次激怒了我的父母。他們在電話裡把我罵成了十惡不赦、忘恩負義的逆子。我被氣急了,也回了一句:「你們就當沒生這個兒子!」
所以我們彼此不理睬也情有可原。這次他們更是衝著秀秀和女兒來,我被夾在中間,完全是兩頭受氣,什麼話都不敢講,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劉勁鬆了。
雖然單身已久,這傢伙處理起家庭事務也是有套路的。
他直接把我父母和我哥的兩個孩子安頓在家旁邊的小旅館,然後告訴他們,我已經全權委託他來處理這些事情。他讓我父母用身份證去辦了一張銀行卡,把戶名卡號開戶行身份證號全部記錄下來。然後他帶著我父母回了一趟家,見了秀秀和女兒一面。在全過程中,他都叮囑我父母不要和秀秀發生爭吵,更不要把因為我哥發生的矛盾暴露出來。
我父母聽從了他的安排,沒有發生什麼衝突。只是我媽看到孫女時有些動情,堅持要把孫女帶回老家過段時間,此舉立即遭到了秀秀的拒絕。
「我的女兒,誰也別想帶走!」秀秀的情緒顯然還很煩躁。
「那也是我的孫女,憑什麼要被你獨佔著?」我媽也有些激動。
劉勁松見狀趕緊出來打圓場,他建議等城裡的事情處理好了,再讓我們全家人一起回去看望父母。這一說我媽的心就軟了,她只是流著淚摸了摸孫女的臉蛋,便再也沒有開口。
私下裡,劉勁松向我父母承諾,絕對會按照我的意思,處理好一切事情,讓他們帶著孩子先回去。面對陌生的城市、霸道的兒媳,兩個老人也無計可施,只得聽從劉勁松的安排,暫時回到老家。
5
秀秀把女兒送回了她外婆家,小孩子以學業為重,沒必要在這裡摻和。接下來幾天,沒有人來拜訪,秀秀也沒有出去,隨便找點東西填飽肚子,或者叫個簡單的外賣。
我沒有過去打擾,就讓她靜靜地想想事情也好。第三天下午,秀秀打了幾個電話,坐在梳妝鏡前畫了個淡淡的妝,然後拿著包準備出門。我知道她終究還是憋不住了。
等到她下了電梯,我才出門。然後偷偷地尾隨著她,看著她把車開到新城市廣場,獨自一人進了商場,看到女裝童裝的商店就進去逛逛。她給自己買了幾件內衣和幾雙襪子,女兒的衣服也看了一些,不過最終都沒買。
她到了商場一樓,點了杯咖啡,然後長時間望著窗外發呆。直到一位男人推門進來,她眼前一亮。躲在花臺背後的我轉頭一看,沒錯,就是照片上那位餘總。
餘總西裝革履、相貌堂堂,有著成功人士的穩重自信,不得不說從氣質上秒殺了我。
秀秀看到他出現也很開心,但可能有所顧慮,強壓下眼神中的興奮和激動。看著他坐到對面,點了一杯白開水。兩人寒暄了幾句,便相對無言。
隔了幾分鐘,餘總輕聲地說:「別擔心,有我在。」
秀秀沒有回答,但是很快捂著臉,肩膀開始抽動。餘總善解人意地遞過去一張紙巾,但卻無法阻擋秀秀洶湧的淚流。於是,餘總坐到了秀秀的身邊,讓秀秀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這樣就可以暢快地哭出來。
我克制住想起身上前的衝動,不想讓那種狗血撕逼劇情在現實中上演,而是按計劃悄悄用相機拍下此刻的畫面。
接下來,我又尾隨著他們逛超市、買衣服、吃火鍋,在餘總的陪伴下,秀秀的心情開始好轉,愁雲漸漸散去,她逐漸平靜下來,偶爾露出一絲微笑。吃火鍋時,她已經被餘總的段子逗得哈哈大笑。
作為秀秀的丈夫,我同時承受著來自第三者的迎頭痛擊。餘總無論從談吐、體貼還是經濟實力和買單氣場,完完全全把我碾碎成渣。一切以大局為重,我躲在角落裡,確保所有過程都沒有逃過我的相機。
當他們吃完火鍋,乘著酒意舉著兩個甜筒,朝旁邊的商務酒店走過去時,我的心已經如水一般平靜了。餘總掏出一張房卡,悄悄地塞到秀秀的手中。然後他大步前行,讓兩人拉開距離,並很快消失在酒店大門裡。
那一刻,我決定不再尾隨入內,再怎麼忍辱負重,我也沒有強大到能夠親眼目睹隨後可以想像得到的畫面。看看自己這副憋屈的樣子,滿臉都是淚啊!
6
隨後幾天,只要看準了不被秀秀發現的空檔,我便跑出去尋找這位餘總。秀秀把他的號碼保存為「餘總永利」,我想當然地認為那就應該是永利集團的老總或者員工,所以早早起來,蹲守在永利大廈門口。
結果我已經脫離時代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現代人的生活節奏如此急促和擁擠。永利大廈門口不遠就是一座地鐵站。每天早上,人群像海水一樣湧過來,其中有一個巨大的浪頭打進大廈門口。他們全部衣服灰暗、面無表情、步伐匆忙,要在其中尋找到餘總那張肥臉,完全是強人所難!
接著,我轉換思路,也許餘總位高權重,是從另一個單獨的通道進入公司,所以我又圍著永利大廈四處轉悠。還真在大廈背後發現了一個直達頂樓的秘密電梯。
我騙過大樓保安系統,抵達了頂層餘總的辦公套房。我的天哪!那陣仗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厚厚的地毯上面,擺放著一整套奢華貴氣的紅木家具,桌面有我們一張床那麼大,特別是旋轉座椅,坐上去柔軟舒服,直教人昏昏欲睡。看過這樣的大場面,我這輩子算是值了。
恢復理智,我翻開餘總辦公桌上的資料,在看起來很重要的一份合同背面,我寫下了「50萬」和一串數字。
第二天,劉勁松準確地在秘密入口堵住了餘總。
「你好,你就是永利集團的老總吧?」
那男人轉過頭,疑惑地看著這位陌生男人。旁邊的保鏢已經把手按在了腰部,似乎隨時就要拔出槍來。
「你別激動。」劉勁松臨危不亂,「我就是想和你單獨談談秀秀的事情。」
「秀秀?誰是秀秀?」男人臉上的表情越發不可捉摸。
「呵呵,餘總不愧為大總裁,裝起傻來毫不含糊啊!」
兩位保鏢靠過來,準備把劉勁松架走。那男人示意他們略等片刻。
「這些照片你該有印象吧?」劉勁松拿出我交給他並且衝印出來的偷拍照。
男人瞥了一眼,搖搖頭,「沒印象。」
「沒印象?不會吧?」劉勁松開始猶豫起來,他轉頭朝我躲著的方向看了看。離得太遠,我也看不清那男人的臉。
「無論如何,現在看看你合同的背面。這事情我們一了百了,怎麼樣?」
男人聽了,叫過一位保鏢,拿出了一份剛剛籤署的合同。翻過來,看到了我昨天寫下的那些數字。
「50萬?呵呵,好傢夥。你知道這份合同價值多少嗎?十個億!幸好是被我拿到了,要是被美國公司那邊拿到了,還不笑掉大牙?另外,你剛才叫我什麼?」
「餘總?」
「本人叫王永利,永利集團的總裁。你們在敲詐之前,能不能上百度搜索下?」
劉勁松看了看手上的照片,再看看眼前這位老總。雖然同樣肥頭大耳,但長相還是有明顯差異。劉勁松一言不發,回頭便跑。
「一點腦子都沒有,還要趕時髦玩敲詐?活膩了吧?」後面發出保鏢的譏笑。
為了此事,我費了不少口舌,才讓劉勁松走出陰影,並且相信我只是思路錯誤,絕不是在愚弄他。與此同時,我也作出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實在是太自以為是,才對這些低級的錯誤視而不見。
通過轉換思路,我以餘總的電話號碼為線索展開調查。可是又找不到移動公司的內線,只有靠網絡世界上的大海撈針。我註冊了一個微信帳號,掛了個美女頭像,然後加了餘總的微信。可是他根本不發朋友圈,把自己保護得很好。接著我又用他的微信暱稱「雲淡風清1973」到處搜索。
所謂「天道酬勤」,最後總算讓我在一個一夜情網站上查詢到這傢伙的蛛絲馬跡。他本名就叫餘永利,在有關部門擔任一個級別不高卻實惠不少的小官職。
這次,我認認真真跟蹤好幾天,把本人和照片核對了多次。看著他白天衣冠楚楚地視察工作、接待來賓、開會發言,晚上接受宴請、喝酒打牌,或者偷偷摸摸與秀秀私會。接著,我同樣潛入了他那顯得非常簡樸的辦公室,在他常用的筆記本上寫下了「60萬」和帳號。
當事人的反應與我們的設想完全契合。劉勁松在他耳邊說了聲「我們單獨談談」,他便乖乖地走到角落。聽到「秀秀」兩個字,以及看到偷拍照片時,他臉色大變、神情驚恐。當他翻開筆記本,看見金額和那串數字時,他猶如一隻被閹掉的公雞,萎靡頹喪、連連點頭,答應了劉勁松的全部要求。
當天晚上,餘總灰溜溜地回家,陪伴著他那人老珠黃的原配妻子。為了增強他的印象,我選擇在他們躺下睡覺後不久,連續發了五六張偷拍的照片到他的微信。「叮咚」的聲音響個不停,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想到他慌亂地拿手機刪除照片,我終於體會到報復的快感。
不久後,我母親的帳戶上收到了餘總轉過去的款項。我讓劉勁松告訴他們,這筆款項只能用於他們養老和哥哥兩個孩子的上學生活費,絕對不準挪作他用。
7
其實在跟蹤秀秀的過程中,我發現一個問題:對她有好感的並非只有餘總一個人。對其他愛慕者,秀秀都有意保持著距離。
其中最令人厭煩的是一位黃局長,這人臉上長著一塊紅色皮疣,正中一根黑色長毛。不僅外表奇醜,內心也十分猥瑣,他對外號稱喜歡收集古書,結果手機上保存的全部是印度或是日本的古代春宮圖。喝幾杯酒之後,就開始講黃色笑話,然後拉過身邊女性或是服務員的手開始摸。秀秀十分討厭他,但是因為業務上的事情,又不敢得罪他。
這天,為了求他籤個字,秀秀又只好把他約在附近的茶樓。剛開始他打著官腔,一會兒接電話,一會兒色眯眯地望著秀秀。後來,秀秀拿出個紅包從文件下面遞給他,這傢伙馬上接過去不說,還順勢握著秀秀的手不放開,摸了好一會兒。
當天中午,趁他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我溜進了他的辦公室。
傍晚,他約了幾個狐朋狗友喝得半醉,隨後便被簇擁進了一個熟悉的歌廳。那場面可謂是酒池肉林,洋酒、果盤、小吃、紙巾擺得到處都是。除了「真槍實彈」,你能想像的男女花樣被他們玩了個遍。點歌的DJ默默地躲在角落,適時地切換著勁爆嗨曲;熱情的經理進來串場,跟著節奏喊著「大哥大哥你最騷,小妹小妹我還想要!」或者組織一段群裸貼面舞。
直到黃局長和他的朋友筋疲力盡、意興闌珊方才作罷。灰暗燈光下,黃局長在經理拿著的POS機上刷掉了包間酒水費。寶貝的小費只能給現金,只見他胸有成竹地從皮包裡翻出信封,抽出一疊鈔票,看也不看,朝天花板一拋。
這個動作是風流黃局長的慣用套路。他閉著眼,等待著衣不蔽體的寶貝們興奮尖叫著爭搶鈔票,然後過來纏繞在他身體上,給他一個又一個香吻,感謝黃局長的瀟灑做派。
可是這天晚上,房間裡一片死寂。幾秒後,所有寶貝發出了尖叫,可是這裡面並沒有興奮,而是充滿著驚慌與恐懼。接著,她們顧不上穿好衣服,像逃命一般爭先恐後地往包間外面跑。
旁聽了全部過程的我快速地逃離現場,在荒蕪的城市夜空中,笑得全身顫抖,滿臉都是淚。
黃局長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秀秀的事務所也很快受到了他的報復。
當時,秀秀正在教室外面發呆,等待著周末學舞蹈的女兒下課。助理打來電話,黃局長不僅撤銷了之前全部的行政許可,而且帶著人員,專責要搞突擊檢查。現在正在公司,把整個辦公室翻得亂七八糟。我又靠不住,秀秀情急之下,先給餘永利打個電話尋求幫助。結果膽小怕事的餘總在那邊支支吾吾,沒說幾句便掛了電話,順手把號碼設置成了黑名單。
秀秀一時間慌了神,心裡沒有了抓靠。思來想去,她把電話撥給了劉勁松,請他先來照顧女兒,讓她去公司先把黃局長應付過去。
費勁唇舌、不斷道歉,事務所總算基本度過了這次突擊檢查,但內外兩本帳目被全部梳理了一遍,黃局長的手下也都是專業人士。一紙行政處罰通知,光是補繳的稅款就有好幾十萬。開好罰單,幾個人揚長而去。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清冷的過道上,秀秀和合伙人心力交瘁,想哭都哭不出來。
直到深夜,秀秀才回到家。打開房門,她看到劉勁松正給女兒講故事,桌子上還留著飯菜。見她回來,劉勁松馬上起身去給她加熱,一邊吃飯,一邊聽女兒興奮地展示她的新髮夾和舞蹈鞋。劉勁松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她們。吃完飯,劉勁松把碗碟洗好,然後擦擦手,解下圍裙。
「嫂子,我先回去了,你和小雨也早點睡吧。明天有什麼事情我再過來。」
「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嫂子你別客氣了,都是分內之事。」
秀秀還想說點什麼,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哽咽,便沒再開口。
劉勁松看出了她的情緒。笑了笑,同時朝我這個房間遞了個眼神。然後便道別回家。秀秀帶著女兒睡在另外一個房間。關燈後,我聽到她們母女倆竊竊私語。
「很對不起啊,今天媽媽公司有事,沒能陪你。」
「我都這麼大了,你去忙你的吧。」
「小雨真懂事!你今天做了些什麼啊?」
「劉叔叔帶我吃了肯德基,給我買了裙子和舞鞋。還帶我看了一場電影。我很喜歡劉叔叔。」
「不是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嗎?」
「劉叔叔說,他和你和爸爸都是好朋友,買來送給我是希望我的舞蹈越跳越好,並且保證會給你們說,讓你們不批評我。」
「好,但下次如果他再給你買東西,你一定要先給我說。」
「知道了。」
沉默片刻,小雨喊了一聲:「媽媽。」
「嗯?」
「讓劉叔叔住在我們家好不好啊?」
「瞎說!他和我們又不是一家人,怎麼能住在一起?」
「可是你和爸爸不能陪我的時候,劉叔叔可以陪我玩,給我們做飯,還可以教我寫作業。而且我今天告訴他,請他住在我們家的時候,他還叫我去問你。」
「小雨!以後不準隨便叫別人住在我們家,聽到沒有?現在睡覺!」
8
連續幾天,秀秀都在和合伙人處理黃局長留下的嚴厲處罰。他們四處託關係、遞紅包,只想力爭保住這個事務所的資質,同時把經濟損失降到最少。但是世態炎涼,誰又會在乎幾位得罪要害人物的小會計呢?秀秀總算體驗到了失敗的滋味。
她在辦公室焦躁不安,瘋狂地撥打餘總的電話,一遍又一遍地聽著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微信、QQ的消息也已經全部發不過去。她和餘總的這段孽緣,可以說是徹底斷掉了。
秀秀的內心充滿著失落,她正承受著來自各個方面的多重打擊。然而更大的煩惱和考驗正在前方等待著她。
心急火燎地處理到第三天,秀秀正抽個空,在辦公室裡打盹,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吵嚷。然後她的房間門被粗暴地推開,一群人迅速湧了進來。
打頭的女人一進門就撲倒在地,然後開始捶胸頓足,放聲哭號起來。後面跟著的人全部都在罵罵咧咧,堵在門口,聲稱不讓任何一個活口走得出去。
秀秀驚得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抓起手機就準備報警。幾位漢子立即上前把她的手按住,要她馬上拿錢出來,否則就別想離開。
在一片哭鬧聲中,秀秀大致理清了目前的狀況。號哭的婦人正是車禍現場QQ車司機的家屬,現在她號稱自己的丈夫已經半身不遂、癱瘓在床,下半輩子完全不能自理。一家人失去了頂梁柱,她和三個孩子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可是我們也是受害者,你們應該讓警察把肇事司機抓住啊!」
秀秀試圖辯駁,但迅速被淹沒在一片攜帶著唾沫的哭訴之中。他們根本找不到貨車司機,貨車所屬的建築公司也有著黑白兩道的背景,他們不敢招惹,只能找到被夾在中間的我們。他們持有的依據就是連續追尾車輛都是逐車賠償,我們的帕薩特直接撞上了QQ車,所以他們理直氣壯地要求我們賠償損失,並且負擔一家人接下來的全部花銷。
一伙人就是要敲詐幾個錢,看出了他們的真實意圖,秀秀反而冷靜了很多。她定了定神,請他們稍安勿躁,她先爭取調些錢過來。
此刻,她能夠信任的,也只有劉勁松這個男人。
劉勁松聽出了電話那頭的緊張以及秀秀語氣中的暗示,所以他直接帶了一隊警察過去。警察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一切糾紛都必須依法合規解決,像你們這樣私闖民宅,隨便把人控制住,這麼野蠻的行為,你們把法律當成什麼?」
警官語氣鏗鏘、擲地有聲,局面迅速被控制住。經過雙方協商,同意一周後到法院去調解。這邊,劉勁松找到了他那位律師朋友鞏義貴,這哥們二話不說,立即投入到事情的整理和分析。找到辦法後,他們把秀秀約了出來,三個人開始商量此事的具體解決措施。
「那邊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要錢。幾萬塊花費是免不了的,但是要把損失降低,嫂子你們這邊的財產也必須要處理一下。」
「怎麼處理?」
「你這邊的奧迪Q5沒有貸款,暫時不要開出來,這個可以轉成公司資產。你們的存款也都暫時轉到公司那邊放一段時間。目前最需要解決的就是房子問題。」鞏律師皺著眉,撓了撓頭。
「房子不是轉給我父母了嗎?」
「你們住的房子是轉給你父母了。但是之前那套二居室,因為是結婚後才加上你的名字,所以還有一半的產權屬於你老公。他們完全可以要求你用這房子來兌現賠償。」
「那怎麼辦?」
「把這房子轉到他人的名下,這人不能是你們的直接家庭成員,但隨便一個陌生人顯然不行。我查詢了你老公那邊的親屬,我覺得轉到這個人名下比較可行。」
鞏律師拿出來一疊材料,上面貼著一個女人的照片。
「曲比伊莎?她是誰?」秀秀有些驚訝。
「這是你老公的嫂子,他哥哥的配偶。他們有兩個孩子,但兩人從未領過結婚證。把房子轉到她名下,你們就不怕財產被轉移,同時也根本不會被查出來。」
「這行嗎?萬一她跑了呢?」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她很小就被帶出來了,早已同家人失去了聯繫。可以說這輩子都不會再離開你們。最重要的是,除了她之外,家裡找不出第二個人和你老公沒有絲毫法律上的牽扯。」
鞏律師帶著秀秀和劉勁松跑完了這一切手續,雖然秀秀隱約有幾分擔心,但事已至此,能讓一切安穩下來就好。
秀秀心力交瘁,眼看著老了好幾歲。
劉勁松把她送回家時,她邀請劉勁松上來坐坐。
「嫂子,看你有些亂,不如我用馬哥的茶具給你泡杯茶吧?」
兩人對坐在我的茶桌兩側,洗淨茶具、鐵壺灌滿清水,把爐子中的鋼炭燃紅。然後是取茶、溫杯。清亮的茶水入喉,人世間的一切痛苦和爭吵仿佛都被排出了體外。
望著杯中舒展的茶葉,秀秀鼻子一酸,兩行眼淚湧了出來。她伸手擦拭,哪知越擦越多,後來竟嗚嗚地抽泣起來。
「對不起,小劉,我真的是太累了。」
劉勁松一言不發,輕輕拍著秀秀抖動的雙肩。
「我從沒想到過,生活還能糟糕成這個樣子。從你哥出車禍開始,壞事就一件又一件地落下來。什麼都不順,什麼都做不好。有時,我真想像你哥那樣,什麼也不管。錢、地位、權力都算什麼啊?生活過砸了,這些東西沒有任何價值。」
劉勁松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
「小劉,你知道嗎?從那天開始,我根本沒有睡過一天好覺。雖然你哥並沒在這裡,但我感覺他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念叨著,訴說著什麼。我根本睡不著,僅僅是為了女兒,才在外面硬撐著,不然,我真的快崩潰了!」
劉勁松走過去,扶著她的肩膀。
「先喝杯茶吧。一切都會過去的。」
「謝謝你,小劉。多虧有你幫忙,做了這麼多事情。我真不知道怎麼報答你。還有你對小雨也那麼好,以後別給她買東西了好麼?」
「沒事,嫂子,都是分內的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秀秀擦乾了眼淚,安靜地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劉勁松幫她沏滿了一杯,她再次仰脖吞盡。
然後,她抬起頭,泛紅的眼眶,掛著淚痕的臉龐看起來如此楚楚動人,她凝視著劉勁松的眼睛。
「勁松,你能留下來,多陪陪小雨……多陪陪我嗎?」
劉勁松沒有回答,他伸手摸了摸秀秀的頭頂,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將秀秀的整個身體,攬入了自己的懷抱。
9
從天花板上俯瞰下去,劉勁松合衣躺在沙發上半夢半醒。這傢伙在最後一刻還是堅持了自己的原則,沒有趁人之危,爬上嫂子的床。
在主臥室的床上,秀秀陷入了沉睡。這麼多天了,她第一次睡得那麼安穩,那麼香甜。我沒有看錯,劉勁松這傢伙是個值得託付的人,秀秀如果跟著他過,她和女兒未來的生活也一定是安穩和幸福的。
此刻,我的父母手握著60萬現金,他們的餘生基本有了保障。而那套小房子,也已經轉到了我哥哥老婆的名下,劉勁松和鞏律師自然有辦法在未來的時間裡將其兌現成資金。至於今後我哥哥是改頭換面還是破罐子破摔,我當兄弟的只能幫他到這裡了。
我又看了看日曆,2016年11月9日,星期三,晚上21:20分。從車禍時離開那具被撞得齜牙咧嘴的身體開始,我的靈魂已經在人世間飄蕩了七七四十九天,必須離開的時刻到了。
謝謝勁松兄弟的理解和配合,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但在克服了最初的恐懼和驚駭之後,他還是極其認真地完成了我的囑託,所有事情都安排和處理得很好。
我的靈魂越來越輕,逐步上升,我又一次仔細端詳了秀秀。我的愛妻,這個性格獨立、能力強大、外表出眾的女性。雖然年齡已接近四十,但她的肌膚還如此柔嫩,臉型還如此溫潤,眼角隱約的細紋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而經歷的苦難更為她的人生注入了更多的隱忍和溫柔,未來的她必將過得更加幸福和精彩。
其實,我還為秀秀和劉勁松準備了禮物。假如他真的在這裡住下,並開始使用我的茶具,將很快在茶桌右下角的木櫥裡看到那餅珍藏的普洱。作為愛茶之人,他一定會泡出來細細品嘗。
不久後,他就會發現那張寫著密碼的銀行卡,上面的二十萬現金,就是我對他和秀秀未來生活的最真摯的祝福。
飄出窗外,升上夜空,我越來越輕,越來越淡。同時離那個小家,離我的愛妻和女兒越來越遠。在即將消散的那一剎那,仿佛心靈感應一般,秀秀睜開了眼睛,她同樣也在凝望著我,我們深情對視,就像回到了最初認識的那一瞬間,被對方深深吸引的青年男女。雖然已相隔天地,但我覺得彼此的心卻從未如此親密貼近過。
編者註:本文為#最短的距離#主題徵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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