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是颱風天,每每打開臺灣電視,滿屏都是車禍、醉駕的消息。我突然有點煩,臺灣這地方,怎麼與車禍有緣?!不由的,突然想起一位車禍的不幸者——張雨生,天才音樂人,人稱「寶哥」。他也是因為車禍而告別人生的,到下月他就去世20年了。
張雨生是創作型歌手,有臺灣「音樂魔術師」之稱。國立政治大學外交學系學士。1966年6月7日生於澎湖縣。1997年11月12日卒於臺北縣淡水鎮,時年才31歲。他的成名曲是《我的未來不是夢》。
奇怪的是,雨生好像沒有遠離過我們。因為,他的歌始終沒有離開過我們,他的生命好像還與我們同在。一階段,我頻繁去臺灣,戀上臺大的合唱。我發覺,他們推出的張雨生的一系列歌——《河》、《口是心非》、《我期待》、《後窗》等,演繹得比原唱更唯美,更動人心弦,更讓人魂入歌境。作為曾經的大學合唱團濫竽充數過的人,我的那種悅動,是你和他,包括她,所難以體恤和感知的。
尤其這首《河》,那歌詞,那曲韻,更是巧奪天工的絕美結晶。視頻是臺大合唱團的演繹,先欣賞。
視頻:臺大合唱團合唱:河
【 河 】
詞/曲:張雨生
當你平躺下來 我便成了河
迴繞你的頸間 在你唇邊乾涸
竊想你的眼神 我戀戀不捨
聚為一泓泉水 深邃清澈
當愛燎原成災 你徐徐側身
堆積肥沃河床 我是朝聖的人
我是客途的雁 卻一往情深
從此無意追逐 新綠的春
任我流吧 層層冰川
億年換幾吋 我也寧願這麼盼
等到昏黃 等到痴傻
等著公主吻青蛙
魔咒緩緩褪盡 你笑的厲害
天曾缺掉的角 無非此等神採
我將殘翼放下 從河中走來
你正頷首告知 這裡有愛
寶友評一:運用詩經 堪稱千古絕唱
《河》,是雨生將中國傳統文學中的「賦」、「比」、「興」手法,成功的運用於音樂的表達,將觀音山與淡水河的情狀與男女間的性愛纏綿結合為一。
「賦」「比」「興」起於《詩經》的「六義」問題。具體講,「賦」就是鋪陳,隨物賦形,直歌其事。後世多用於「賦」這種文體,比如漢賦。這首歌中有白描河的部分屬於賦。「比」即比擬,託物言情,有顯有隱。代表如《楚辭》。這首歌借觀音山與淡水河之間的纏綿來比喻,擬人化男女間性愛的水乳交融,這是「比」。「興」即聯想,因物起興,由此及彼。代表如《古詩十九首》。寶哥住在淡水河的入海口,由所見到的觀音山與淡水河聯想到愛情。尤如《詩經》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起興至「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起興至「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一樣。
中國文學中「賦」「比」「興」結合的好的如唐人崔護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桃花」與「人面」的交相變化,產生千年不滅的藝術美感。寶哥的《河》以淡水河,觀音山與男女性愛之間的「似幻似真,亦實亦虛」營造美感,也足為一時之絕唱。
寶友評二:無限風光 盡在字裡行間
當你平躺下來 / 我便成了河 / 迴繞你的頸間 / 在你唇邊乾涸
一節未已文字直接顯示出「情」「愛」,而是以景象擬人的筆觸帶出淡水河與觀音山兩者的形象,並以形象作為關係注入情感的筆觸呈現,將淡水河比喻成男子的款款柔情與柔情時細微的動作,帶出那視線,那撫觸,那吻所觸,在女子的身軀繚繞、糾纏,這原是激情的前奏,卻以清淡文字滑過,將動態式的歡愉引入靜態式的景物中,情愫的沉釀反而氤氳出一股無盡的痴迷與無可自拔的戀棧,淡水河與觀音山不再只是視覺裡的凝止的景,反而是藉由經過時視覺裡移動的影像虛擬化,猶如男女韻事般的活了起來,借情愛說訴兩者的依存互賴,更進一步轉化為張雨生對此景的眷顧與依戀,張雨生將自身比成淡水河,將淡水河流經觀音山的交匯處比喻成女子的頸間,將上遊在退潮時的乾涸之處比喻成女子的唇邊,將淡水河流經觀音山腳的迴繞投射出張雨生深濃的情感,只為此景乾涸,一如男子深吻女子之後口乾舌燥的情慾狂熱,這樣的狂熱亦象徵了張雨生創作靈感的躁動。
竊想你的眼神 / 我戀戀不捨
男子竊想女子的眼神,女子似是不在身邊,男子痴迷著騷動情慾,只是幻想,還是兩者交融渾然一體,竊想不過是未能言喻的深邃,深邃的不只是眼神,不只是愛戀,張雨生自身的愛戀,{你亦愛戀我嗎?}借淡水河為自己詢問,借化身為男子的淡水河口吻詢問,其實張雨生創作靈感上於此依賴的反頡。景物當然不可能會有所回應,然而卻隱擬出女子不語的含蓄韻味,更顯人之情感的深厚、專一與凝斂,人是自作多情,其實這樣的感情已經不再只是被藉為顯露的男女情愛而已,而是被寄予了一種身。心與靈魂的歸屬感,更重要的是創作靈感的歸屬感,這裡是原鄉與長久以來終於歸附的終站,所以才「戀戀不捨」,一如深情男子貪戀所愛女子之身的不舍,不舍放開遊移的所有感覺。所有觸動,不舍離開希冀再一次相互纏融為一體,這樣的感動與隱約中透露的佔有,終於禁止不住潰決。
聚為一泓泉水 / 深邃清澈
迴環返照淡水河的身影,交疊張雨生心境上的泛濫奔放,這一泓泉水除了是在現實場景中的河,被竊想的眼神裡溫順歡愉下泛出的淚光,更是張雨生如痴如狂的愛戀留下澎湃的激動,深邃,清澈,象徵了這情感不是衝動的欲望,而是如此純淨,凝厚的鐘愛,更顯示了這裡為自己所賦予的創作靈感讓他與此處已經無法割離。
當愛燎原成災 / 你徐徐側身 / 堆積肥沃河床 / 我是朝聖的人
二節接續一節的意象經營與情感。「愛」自一節之敘述可知分為「愛戀」與「靈感」兩者作為詮釋,燎原成災的不只是愛戀,更是內在如此豐沛盈滿的靈感,而無論是淡水河也好,觀音山也好,靜景卻依然是靜景,依舊依循著自己的時間行進著,「你徐徐側身」一者形容出這樣的時間行進,二者是將視覺上正移動的景物擬化成人的動作,將淡水河流經觀音山沿邊的過程轉化成人視線中的景象,與一節相似,再以清淡的文字提引出濃鬱的愛戀,卻自此仿佛跳脫,「堆積肥沃河床」所堆積的肥沃河床除了愛戀,更是意有所指的朝向對於創作靈感上的豐盈,身在此處,所感受的感觸的都即將成為靈感的所有,成為創作上源源不絕的沉積,若說淡水河的水是靈感,那麼所衝激與衝積出來的河床淤沙,即是化為文字之後的創作痕跡,所以張雨生將原先只是擬人的景所幻化出的男女愛戀情感,視為神聖的,只是為投射出個人對於淡水這個靈地的想法,可以激發他無限創作與豐富靈感來源的一個處所,所注入靈魂深處的情感,對張雨生而言「我是朝聖的人」這樣的感觸更顯認真和誠摯。
我是客途的雁 / 卻一往情深 / 從此無意追逐 / 新綠的春
此處張雨生以」客途的雁「自比,將心境上一種經過多年的遷徙,自此終於置身了嚮往已久不再漂泊的港泊,從此以後將不再離遊,之前二節的鋪述於此匯聚成欲抒發的焦點,傳達出終身定居於此處堅定不移的信念。
接下來的三、四節則是再延伸這樣對定居淡水的堅持與忠貞,以及等待。
任我流吧 / 層層冰川 / 就算億年換幾吋 / 我也寧願這麼盼 / 等到昏黃 / 等到痴傻 / 等著公主吻青蛙
耐心沉穩的等待,淡水每一次令人引頸企盼的風採,即便一個一個此刻都尚未湧現,但終究有足以令人一再讚賞感動的景象映放,就像童話中等待公主親吻的青蛙,在長久的等待之後終於褪去醜陋的外衣,換得一身俊美的王子身材,期待著可以成為再一次靈感湧現的瞬間,擁抱住每一刻最原色初始的感動,那種歡愉、欣喜、興奮與激動,轉而成為創作所汲取的動力與完整個人所冀望呈現的一切。
魔咒緩緩退盡 / 你笑的厲害 / 天曾缺掉的角 / 無非此等神採
這裡所描述的只是張雨生旅居各地的魔咒到了此處終於退去,不在遷徙不再四處漂泊,心中應許終身不離不棄的歸屬,這樣的喜悅,張雨生再次將所依眷的對象擬人,正在笑著的不是景,而是他自身所寄予的安定感,向外望去,淡水河流入臺灣海峽的出海口猶似天所缺了的一角,再河與海交會洶湧的波浪,那股澎湃不只是景象映入眼帘的神採,更是內心無比的悸動與激動。
我將殘翼放下/從河中走來/你正頷首告知/這裡有愛
殘翼即是客途的雁所飛翔旅居的羽翼,自此終於可以長恆的休息,從河中走來象徵了自隨波逐流遷徙的靈魂,終於來到可以留宿的終站,而此所感觸的似乎回應著,」你正頷首告知,這裡有愛「一如女子應允了男子的情感,{你可以自此與我相依相伴},最後還是借景擬人的回應,為張雨生的佇留留下了注筆。
音頻:張雨生自唱:河
就張雨生自唱的《河》。有音樂人這麼說,張雨生與黃中嶽的兩把電吉他一左一右呼應式的對飈,用K哥的話說「象徵了一種世代的交替」。「雨生有意地使用著一種老式的搖滾句型」,顯然這是有特殊用意的。事實上,他們的快意刷弦,那種恣肆的發揮使得這首歌給人以非常具有生命力的感覺。愛情有如「河」的潤化萬物一樣,有締造新生的能力,如浴火重生的鳳凰涅磐。那麼,這裡也用到了「比」的手法。
同樣,在人聲上,開始伴隨弦樂的輕吟淺唱到電吉他響起時的飈高音,直到那句被驚為天人的「這裡有愛 .」,這象徵了愛情由開始時相思的涓涓細流到熱戀中泛濫決堤時的狂瀾奔湧,這也是「比」的手法。
聽這首《河》,仿佛回到了曹子建的洛水之畔,感受那份迷離悵恍。又若來到徐志摩的康河之邊,品味那種戀戀不捨...然而,與以上不同的是,《河》給我們的還有那種澎湃生命力的震撼,那種勃勃生機。
雨生確是別具匠心啊。
我兩度想採訪臺大合唱團的指揮連芳貝老師,目的只有一條:感謝她把這首悽美的《河》演繹得如此完美,可惜或許緣分未到。我並不能如願。但這並不影響我欣賞這個合唱團對西方音樂的一次演繹。
我不會去拜謁寶哥的墳,因為那不是我的興趣和習慣,就像去臺灣很多次,我從不去看蔣介石的墓。
我感覺,張雨生留下的遺產就是他的生命延伸,如這首勢必千古傳唱的《河》,川流不絕,奔騰不息……
二維碼可打賞
另一首張雨生作品: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