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俠》第三季的故事很夢境:夜魔俠剛逃出生天就被陷入牢籠,逃出牢籠又被打迷藥針送進河中,逃出河水又差點被抓捕,溜走後又差點被邪惡版夜魔俠害得被抓,逃離後又被騙入給他做制服的鐵籠……這個過程簡直跟他媽的噩夢一樣循環往復,夜魔俠就像進入了一個沒法醒來的夢一樣不斷醒來和逃離。
編劇的思路也很精神分析,還沒看到一半,我就感受到了編劇對精神分析治療的狠狠諷刺,怎麼諷刺呢?話分兩頭說,這個劇其實就是西方版本的「真假孫悟空」,編劇通過「真假夜魔俠」的命運對比,諷刺了精神分析的短期成功與長期失敗:
先說夜魔俠,他是在教會孤兒院長大的孩子,災難讓他獲得超能力,他在教父啟示下把這看作上帝給他的使命,讓他做上帝除惡的戰士,他一路除惡,每次遇到心理問題都會找主教聊聊,雖然經歷了上一季和女友一起被埋葬,以及這一季開頭對上帝失去信仰,但他最終沒有走向邪路。
再說對體人物邪惡版夜魔俠,他也是孤兒,從小接受精神分析師的治療,最終變成帶著好人面具的FBI警探,但是卻被撒旦化身大反派一步一步誘導為惡人,成為夜魔俠的反面,他就像真假美猴王中的壞猴子一樣,最終走向了邪惡。
這組對立人物,背後其實是編劇對精神分析的系統化的嘲諷,在他們看來,只有上帝、教士、修女才可以真正只好精神病人的內心,而精神分析僅僅是讓病人建立了一個新的移情關係而已。我仔細想來,或許編劇就是對的,因為精神分析確實只做到了這個層面,即「分析和改變觀念-建立新的移情關係和生活方式」的層面,更重要的信仰、使命、意義和價值守護方面依然是空洞的。自體心理學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說現代人的問題是雖然可以建立關係,但是依然覺得一切沒有意義,依然喪失了生活的熱情。
其實這是後現代精神分析面臨的困境:榮格曾經指出了無意義的問題,科胡特提出了重建自體的解決無意義感方式。然而,心理學真的解決這個問題了嗎?或者說真的解決了人的信仰問題了嗎?或許有的治療室覺得解決了,但是現實是並沒有,就算是當代還活在的存在主義治療大師歐文·亞隆也只能做到這些,他依然沒有辦法解決信仰和最高意義的問題。實際上心理諮詢也不會承諾解決信仰問題,而只會處理關係移情問題。
追根溯源,這還是資本主義的一個老問題,正如德勒茲所說,精神分析與資本主義是一個配套的系統。要我說,精神分析就是資本主義的自體分析,本質上則是基督教文化的自體分析,因為資本主義是基督教的變體。故而,精神分析的談話療法依然要學習它的原型:基督教的「告解談話」。但是,從治療方式來比較,宗教治療系統更為重要的其實是宗教組織和生活方式——基督教是一個從信仰、組織、生活三個層次,以及觀念、情緒和儀式三個方面都進行治療的系統,這個體系才是資本主義社會更古老、更全面、更有效的「治療系統」。甚至可以說,基督教文化治療系統就是精神分析的原型。
也因此,推而廣之,要做好中國的精神分析,不如回到佛教的治療系統、儒教的治療體系或者道教的治療方式。因為每一種文化在發展中,會遇到各自的群體或個人的心理問題,而同時也會發展出他們各自的心理治療體系。
現在是一個全球被資本主義席捲的時代,可以說不論哪個文化都被不同程度資本主義化了,故而都面臨各種相似的心理問題,即資本主義文化內核基督教的弒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結問題,以及上帝死了的虛無主義問題。所以,各民族的精神分析當然要學好傳統的基礎,但也要繼承本民族自身文化系統的治療體系,這樣才能發展出有特點的、有針對性的心理治療創新技術和差異化的治療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