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金庸筆下最安心的居所」之
《笑傲江湖》系列之五:
劉正風的家犯了什麼忌,何以竟慘遭滅門?
《笑傲江湖》一開始,就是兩個滅門血案。
一個是福威鏢局的林家,一個是衡山派的劉家。
如果說林家被滅,是因為無力擁有《闢邪劍譜》這種武林至尊級的珍寶而懷璧其罪。
那麼,劉正風一門被滅,又是為什麼?
劉正風的家劉府,本來是整個衡山城內首屈一指的豪門大戶。豈料一日之間,竟成了劉家及其門人的墳墓。
這是怎樣的一座兇宅?它犯了什麼忌?
一
兩個滅門血案的背後,是兩本書冊,貫穿整部《笑傲江湖》的書冊。
一本是武林至尊秘笈《葵花寶典》,另一本是《笑傲江湖曲譜》。
這兩本書的名字,就點出了整部《笑傲江湖》的兩種人。
葵花朵朵向太陽,一心想爬上太陽神壇的向日葵,但絕大多數終究不免成為通往神壇之路的祭品。
在這個人吃人的江湖,大多數吃人者和被吃者,根本就是同一種人。
另一種是笑傲江湖的旁觀者,雖然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他們的內心是自由的,人格是獨立的。
但江湖畢竟是江湖。
在江湖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衡山派這樣的武林門派。
掌門莫大先生,終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地當甩手掌柜,每次出現,都是一把胡琴伴隨著一曲哀傷的《瀟湘夜雨》。
二把手劉正風,痴迷音律,遇到知己曲洋,竟然為了音樂而絕意要退出江湖。
其他人?綜觀整部《笑傲江湖》,衡山派除莫劉之外,便再也沒有上得臺面的人物。
這個門派的存在感,甚至還不如早就被左冷禪收買控制的泰山派。
劉正風更是一個單純甚至可以說是天真到可愛的人。
他和嶽不群那番關於朋友的對話,還有通過琴簫之音識心聲的話,怎麼看都是一片赤子之心,而不是一個老江湖。
他想退出江湖,從此與曲洋琴簫唱和。於是大張旗鼓地搞個金盆洗手大會,再花錢買個官當,以為這樣就可以掩人耳目。
及至被左冷禪派人手執五嶽令旗逼到懸崖邊上,仍然還在天真的幻想:「嵩山派雖執五嶽盟旗,但如此咄咄逼人,難道這裡千餘位英雄好漢,誰都不挺身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為保護朋友,他不惜拼上家門性命,卻在被滅門之後仍然輕易放過了手中的人質費彬。
以上種種,足見劉正風為人的仗義、良善和純真。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沒有存在感的門派,一個無毒無害的二把手想退出江湖,五嶽盟主左冷禪卻盡遣麾下精銳,一舉將劉門團滅。
而他宴請的上千嘉賓,除了定逸師太仗義出手,竟無一奧援!
原因何在?
二
劉正風和費彬在動手前的對話,其實已經把原因說得非常明白。
劉正風說:「劉某隻盼退出這腥風血雨的鬥毆,從此歸老林泉,吹蕭課子,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良民,自忖這份心願,並不違犯本門門規和五嶽劍派的盟約。」
費彬冷笑道:「如果人人都如你一般,危難之際,臨陣脫逃,豈不是便任由魔教橫行江湖,為害人間?」
先樹一個靶子:魔教。然後義正辭嚴地把劉正風歸入逃兵甚至疑似叛徒的行列。
再然後,嵩山派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殺了劉家滿門。
劉正風是單純,但他並不是傻子。他對江湖形勢也有自己的預判:「最近默察情勢,猜想過不多時,我五嶽劍派和魔教便有一場大火拚。」
當時的江湖形式是怎樣的呢?
日月神教,也就是所謂的名門正派樹立的對立面魔教,教主東風不敗專心繡花修身養性,無意江湖紛爭,代理操持教務的楊蓮亭不得人心,向問天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劃營救前教主復闢。
這個時候的日月神教,正處於劇烈的內部鬥爭中,曲洋以長老的身份,要和劉正風一起退出江湖,居然根本就沒人理會。
自顧尚且不暇,哪有心思向所謂的白道主動發起攻擊?
所以,劉正風所說的這場即將到來的大火拚,只有可能是白道主動向日月神教發起的。
誰最希望挑起這場爭端?
至少在明面上,毫無疑問是左冷禪!
左冷禪要推動五嶽並派,讓他這個五嶽盟主成為五嶽掌門,就必須製造與魔教對立的緊張形勢。
五嶽劍派作為與日月神教鬥爭的最前線,對立形勢越緊張,他提出的並派主張就越有現實基礎,阻力就越小。
一旦並派主張落實,左冷禪當上了五嶽掌門,以他的野心,也必然會發動對魔教的進攻。一來鞏固自己的位置,二來提升五嶽派的聲望,以期與少林、武當並駕齊驅。
所以,費彬才會毫不掩飾地說:「好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我們白道中人去犯了他呢?」
劉正風判斷對了形勢,也想了辦法掩飾他退出的真實目的,尤其是與曲洋有關的事項,但他天真地過於低估了政治鬥爭的殘酷性。
三
左冷禪緊在與魔教對立的緊張形勢中製造機會。
無奈魔教不配合,採取全面守勢,並不主動挑起爭端。
左冷禪急需一個事件來強化大家心目中正邪對立形勢的嚴峻性,恰好劉正風就在這個時候撞上了槍口。
左冷禪在得到劉正風跟魔教長老曲洋琴簫唱和,還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消息時,心裡肯定是一陣狂喜:這不正好給我送來一個活生生的「反和平演變」的典型嗎?
既然處心積慮要拿這事製造正邪對立的緊張和恐怖氣氛,左冷禪肯定就要讓這事越慘越好。
劉家滿門的鮮血,就是渲染緊張對立形勢的大字報,就是用於洗腦的顏料。
要說洗腦這事,有個特點:越是底層越容易被洗得徹底。
方證和衝虛兩隻老狐狸,對待黑木崖的態度向來都是務實的。有五嶽劍派在前面頂著,他們犯不著對黑木崖做得太絕。
左冷禪和嶽不群更不用說,他們裝出種種與黑木崖勢不兩立,無非就是為他們耍手腕用權謀創造環境。
清醒的莫大既不願意與左冷禪、嶽不群等同流合汙,又不想自己和衡山派成為將別人送上太陽聖壇的祭品,於是玩起了和光同塵。
恆山派的三位師太嫉惡如仇,但每到關鍵時刻,卻都能表現出與眾不同的大智大勇。比如說在劉正風慘遭滅門時出手相救,再比如說不顧男女大防讓令狐衝接掌恆山。
反觀中下層,無論是那個一見田伯光就上去拼命而丟掉性命的泰山派愣頭青遲百城,還是頭頂主角光環的令狐衝,哪一個腦子不是被洗得七葷八素?
令狐衝若不是因為頭頂主角光環遍歷各種奇遇,既得風清揚傳授獨孤九劍,又無意中學到了吸星大法,還有從小在黑木崖權力中心歷練出來的任盈盈傾力相助,只怕下場比遲百城更慘。
要說,兩個滅門血案都是所謂的名門正派製造的。但在野心家別有用心的引導下,在那些腦子已經被洗白白的人眼中,這些血雨腥風的帳,自然都要算在了魔教身上。
劉家滅門案自不必說,就是林家血案,因為牽扯上了《闢邪劍譜》和《葵花寶典》和魔教與五嶽派的陳年舊帳,仇恨的禍水也被有意無意地引向了魔教。
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極端對立中,個人往往是沒有選擇自由的,要想生存,就得隨波逐流。
尤其是對那些一心想上位的野心家來說,在這種環境下,最好的策略就是表現得比任何人都激進。
劉正風看清了小形勢,卻沒有看明白大形勢,最終讓自己滿門的鮮血,化成了野心家通往太陽聖壇的紅地毯。
四
左領袖既然以五嶽掌門自居,那麼你劉正風的事情怎麼能不經領袖裁決而自做主張?
試想,在一副葵花朵朵向太陽的場景中,突然有那麼一朵不跟著太陽轉了,說什麼我不想做葵花了,我要做狗尾巴草。
這不是公然挑釁紅太陽至高無上的權威嗎?
別跟我說什麼這只是你的個人私事,或者你有選擇個人生活方式的自由!
你人都是五嶽派的,哪裡還有什麼個人私事?想在我的體系內玩什麼人格獨立?看我怎麼滅了你!
人人都像你劉正風一樣要自己為自己作主,有組織無紀律,人心散了隊伍還怎麼帶?
在唯意識形態的背景下,人人都需要佩戴領袖像章、山呼「千秋萬代、一統江湖」,個個都要跳「忠字舞」。
你劉正風卻想摘下像章、既不喊萬歲,也不跳「忠字舞」,幻想「躲進劉府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這不是公然以人民為敵嗎?
不信?你讓哪個曹縣百姓這麼試試!
果然,左領袖一招呼,革命小將們便血洗劉府,而且還先開了個揭批大會,把你打成是自絕於偉大領袖、自絕於人民的「逃兵」、「劍賊」、裡通魔教的「叛徒」!
看看乾隆是怎麼對待海外僑民的。
1740年,荷蘭殖民者在印尼屠殺華僑上萬人(一說3萬人),荷蘭政府擔心滿清報復廣州的荷蘭僑民,趕緊派人到北京道歉。
沒想到乾隆居然對荷蘭人的暴行大加讚賞,說:「我對於這些貪圖發財,遠離祖國,捨棄自己祖宗墳墓的不肖臣民並無絲毫的關懷!」
大概在領袖們看來,百姓都是他們家養的豬。突然有一條特立獨行的豬要逃離自己控制的豬圈,心中對那隻豬的震怒和憤恨,遠遠超過了不時來偷豬吃的狼。
只要發現豬有出逃的想法,必須第一時間把它殺了以儆效尤。
萬一真有豬逃出去了,最好的結果就是狼把它吃了。這樣,他就可以對圈內的豬說:看吧,逃離豬圈沒有好下場吧,所以你們要對豬圈感激涕零,把你們的一切都奉獻給我!
只可惜,很多豬到死的時候都沒想明白:主人和狼只有在爭奪豬的時候是敵人,在殺豬和吃豬這方面,它們是天然的盟友!
就好比曹縣,洗腦已經洗到把一切問題的根源都歸結於米帝和鍾修。不知道曹縣百姓會不會想:怎麼大家都吃不飽飯,就他們一家是胖子?
如果說劉正風是那隻特立獨行的豬,在那上千看客中,或許也藏著一些嶽不群這樣的狼,大多數,則都是像天門道人這樣腦子被主人洗得一清二白的豬。
指望他們出手相救,劉正風果然天真!
在這個人吃人的江湖,你劉正風居然不想吃人?那就只有被人吃!
說到這,大家應該知道劉府到底犯了什麼忌了。
套用一句大家耳朵都聽出了繭子的話:「劉府不是化外之地」!除非你有令狐衝那樣的主角光環和絕對不被人吃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