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申玉琢 圖/申璠璵
通過4646米的金龍山口
在康巴藏區與青藏高原之間的丹巴縣,有處人跡罕至的秘境——莫斯卡。它能在國外一本叫做《嶽》的雜誌上亮相,據說還和當地一名退休教師有關:這位教歷史的老先生雖有些冬烘,卻很愛國。在上世紀末某個綿雨如晦的日子,當他從莫斯卡來的蟲草商人口中得知,有兩個日本遊客在金龍山迷路時,起初還幸災樂禍。但當瞥見日曆那天正好是七月七日時,這才覺得事出有因。七十多年前的今天,不也是兩名小日本,利用迷路在盧溝橋捅出一樁大事嗎?
就像人們在緊急關頭通常有驚人之舉一樣,老人一面向上通報情況,一面讓一位開小四輪的學生家長,馬上備車!
老先生的擔心雖屬多餘,但以史為鑑嘛,倒也不算離譜。而真正離譜的,卻是那倆遊客,雖饑寒交迫,卻仍不忘拍照。而那些風光照,在國外一家雜誌刊出後,藏在深山人未識的莫斯卡,馬上出口轉內銷,贏得國人紛紛矚目。
車近莫斯卡
老先生的故事雖已點燃我們對莫斯卡的響往,但真要付諸行動,卻也一波三折。先是幾場綿雨讓我們車群的行期一再延遲。接著對開什麼車又有了爭論,有說開「牧馬人」的,有說用「F鉤」的,最後經「群主」民主集中後,才決定用穿越性極強的「吉姆尼」。好在此車也屬車群列裝之一,個別沒有的,趕快去買,好在價格不貴。至於磨合—「群主」說:去莫斯卡就是對新車最好的磨合。直到大家把油箱都加滿時,才覺得真的要啟程了。
天不亮就離開丹巴縣城的我們,到丹東鄉已是陽光燦爛的9時了。停車問路,一名道班指著靠右一段全是亂石的乾涸河床說:從這進去!
在確認他沒弄錯後,大家只好一顛一簸,向他所指方向前進。早就聽說通往莫斯卡的路,險惡萬分,沒想到一開始就遭了個下馬威!
宏偉的幢式經幡
車隊一聳一停地駛過阿洛溝後,開始爬坡進入最危險的、那種用泥土勉強墊在泥石流衝積的圓木和石塊上的簡易道路。在一處被山溪衝塌的壑口,頭車、二車都一轟而過,三車卻沒那樣幸運了,越塌越窄的路基馬上讓它前輪懸空,車身立刻向巖下傾滑,幸好前橋被託住,才沒顛覆我們的莫斯卡之夢!
這次驚險,不僅讓大家頭皮發麻,也讓我隱隱覺得車群似乎早與莫斯卡有過神秘溝通:過程可以曲折,路途可以艱險,但安全第一,目的也必需到達。
事實也卻如所料:在崎嶇路段,車群那怕像耍蹦極;在泥濘路段,車群那怕像玩溜冰,但都有驚無險。
莫斯卡村近景
穿越海拔4646米的金龍山口後,狂勁的山風把路邊的經幡吹得獵獵作響,而那些刻有經文的瑪尼石,又似在暗示:此行目的即將到達。從丹東算起,這長約30公裡的路途,竟讓我們跋涉了六個多小時。在填補了7處缺口,抬開兩根躺在路上的橫樹、鏟開三處塌方的泥石之後,我們終於到了莫斯卡村。回首走過的路,我想:除了摩託、拖拉機和帶差速鎖的中、小型越野車,恐怕連「悍馬」也不敢在這裡撒野吧。
莫斯卡——這個海拔4100米,坐落在高山草甸之間,四面被大山環抱的藏式村寨。進村之前最先闖入視線的卻是五座高約30米、長、寬各五米,四周懸滿各色經幡的經幢。在廣袤的草甸上,它是那麼雄偉,那麼令人心旌搖蕩。
可愛的旱獺
在宏崇壯穆的經幢的後面,隱隱現出一座呈長方形的村寨。當我們沿一條水流湍急小河漸行漸近時,不由眼睛一亮。這看似參差零亂的寨子,卻又和周圍的山川草甸渾為一體。而那座被村舍簇擁的、有著三層樓宇的金龍寺則又是整個莫斯卡村最扯眼的亮點。
這所藏式廟宇,是來自青海的高僧則益西多吉,於大清乾隆五十年(1786年)修建。如今,廟裡還藏有藏族英雄格薩爾王的許多石刻,而格薩爾王的叔叔(達絨本波晁通)還曾帶領一支人馬,長期駐紮於此。若干年了,他的後裔還大有人在,那些叫卓瑪、白馬熱申、洛爾登、仁真洛則、扎西多吉、耿秋斯嘉的,其血源流澤中,都能查出格薩爾的基因。
可愛的旱獺
作為格薩爾王的後裔,莫斯卡人身上同樣奔騰著先輩的血液。格薩爾王鞭聲如嘯,馬蹄如雨,劍指天下的身影,既永遠是他們心中的豐碑,也是激勵他們躍馬揚威的動力。就以發生在隆三十六年至四十一年的大、小金川之戰為例吧:這本是滿族統治者對當地藏、漢人民,和退守藏地之南明義士王秋之反清部隊的一場血腥鎮壓。
自乾隆三十六年清軍首戰失利,主將阿爾泰被革職後,繼派溫福入川督師,乾隆三十八年年,溫福戰死,清廷又派剛從侵緬之戰歸來的滿族將領阿桂為將軍,率精兵十萬,用割裂圍殲之戰術,分兵三路進攻小金美諾官寨(今小金縣城,當年藏、漢「民間武裝」的總部)。其中一路繞道丹巴沿革什扎河經丹東土司領地,向美諾官寨迂迴。就在他們一路燒殺抵達莫斯卡時,美諾官寨已被阿桂的另兩支清軍攻破。
露宿的車隊
消息傳來後,這支有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劣跡的滿族部隊,卻虜掠如故,絲毫沒有歇手意思。吃香喝辣之餘,他們還以犒勞「王師」為名,要莫斯卡人送上美女50名,以供娛樂。他們以為仍像當年攻破大明紫禁城一樣:當天夜裡,就有某左都御史(主管明朝全國政法的首腦)將自已的兩個女兒收拾得乾乾淨淨,親自送上多爾袞的大床,走的時候還不忘替他放下門帘……
而淳厚的莫斯卡人就不同了。他們可以默默地繳捐納稅,也可以冷靜地面對挫折與災難,但卻絕不能聽命他們的女性橫遭凌辱。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一場保衛民族尊嚴的戰爭打響了。
可愛的旱獺
這本是一場敵眾我寡的戰爭,但同仇敵愾的莫斯卡人先是以逸待勞,閉寨堅守。在覷準對方弱點後,便立即命騎士五百突入清軍顢頇的步兵方陣,東掠西掃將敵人砍得屍橫遍野。回撤時還不忘順手牽羊,將潰散的百餘名清兵迂迴包圍,悉數繳械!首戰接敵就大挫了清軍的鋒芒。
此後,格薩爾的子孫又奇兵頻出,或偷營掠寨,或劫糧斷水,讓一日數驚的清軍疲於奔命。十天後,被打得一點脾氣都沒有的清軍只好趁夜幕掩護,扶傷攜病經巴底,灰溜溜逃往小金。在主將阿桂面前,不敢言敗,便胡亂搪塞說:莫斯卡「山高險阻,荒無人煙」。以後更把莫斯卡從《大清皇輿全覽圖》上抹掉。
莫斯卡的小主人
於是,像擊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那樣的快活日子,竟一直讓莫卡人過到民國初年國土普查,真是「好不樂煞人也,麼哥!」
天高雲閒,古寺嵯峨。從金龍寺鎏金的寶剎望去,綿亙的大山,在天邊上劃出峻銳的曲線,再襯以潔白的雲朵和碧綠的草場,這仿佛不是大自然的現實,而是詩人或畫家的夢想。一瞬間,我被震撼了。但讓我更為震撼的卻是有關金龍寺的傳說——
暮歸的騎手
那是大、小金川之戰過去十年之後,清軍的戰骸雖已入土為安,但其遊魂卻無處依附,每到月黑風高,便啾然作祟。於是像前面提到那樣:為超度這批孤魂野鬼,莫斯卡人便特意從青海迎請高僧,修了這座金龍寺。
為屠殺自已的劊子手招魂,格薩爾的子孫不僅佔領了道德的制高點,更在中華民族文明史上留下一道霓虹般的亮色。因此,我從寶剎望出去的目光,同時也看見了莫斯卡人那飛揚凌勵的習尚和豪邁博大的胸懷。
讓人發怵的殘雪
我們一行九輛「吉姆尼」雖已抵達,但最先迎接我們的不是當地居民而是幾十隻從草甸上跑來的旱獺。
當時,我們正在村寨與小河之間的草地上搭設帳蓬,這些向以膽小著稱的小動物,見「有朋自遠方來」,居然向我們繞膝撒歡,作出種種友好之狀。若向它投食,它還會用前肢作揖向你致謝,這種彬彬有禮當然僅限莫斯卡村。離村落稍遠的旱獺,就賊頭賊腦,仍然保持著對人類的不信任。而這種差別,據說又和金龍寺有關。從建廟開始,受其濡染的旱獺就不僅只吃素食,甚還恪守過午不食的清規……
國外的一本戶外雜誌
而這些遞相口授的傳說,難免不穿鑿附會,但卻無損當地人對天地、對自然的敬畏,並由此產生的惠及獸、禽之善行。
論及善行,在精神層面上,莫斯卡人無疑是最健康的。雖然,他們嘹亮的歌聲、歡樂的鍋莊和那神聖而不可動搖的信念與訴求,早已傳遍世界,但我卻更看重他們在靈魂深處的堅守。他們是人類中最虔誠的信徒,如若不信,你能舉出第二個比他們轉山朝聖、長頭一磕動輒數百裡,更讓人震撼的例子嗎?
莫斯卡草圖
在莫斯卡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這裡的民居一樓養牲畜,二樓住人,三樓供放經書,這中間似乎也潛藏著某種哲理:物質——精神——靈魂,不正好是人類生命的三層需要嗎?確確實實只需三層,超出的都是多餘和毫無意義。這是人生理應達到高度,又是人生最難達到的高度!因為語言不通,我們同但莫斯卡人交流不多,但只要直面他們無邪眼睛,我們這些久居都市的人,竟有一種如同綠葉在久違的陽光下歡舞的愉悅。
也許是嗅到了陌生人的氣息,寨內幾隻藏獒不時地叫吠著,叫得莫斯卡的黃昏更加蒼茫,更加空曠,也更加寧靜和亙古……
責任編輯:楊星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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