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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獲2016年電影旬報十佳、第四十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獎項的《新哥斯拉》已經是經典特攝類型「哥斯拉系列」的第二十九部作品,與前作《哥斯拉之終極戰役》相隔了十二年之久。事實上,東寶株式會社早在2013年便決意要重啟這一項目,卻遲遲未能成功,原因也很簡單,公司在等待著庵野秀明的接手。
作為日本的國寶級動畫監督,庵野秀明卻在《EVA:Q》大賣後一度患上抑鬱症,前後花費一年的時間才逐漸康復,期間也多次拒絕了邀請,可終究臆不過東寶的誠意與好友樋口真嗣的勸說而應承下來。隨後庵野也將影片命名為「Shin Gojira」,他解釋說「Shin」具有「新」、「真」和「神」等含義,就此為影片定下了不同於此前任何系列作品的「神性」基調。
影片講述了原本風平浪靜的東京灣,突然有大量水蒸氣噴湧而出,與此同時位於東京灣海面下方的海底隧道發生坍塌事故。為了查明一系列異常現象和重大事故的原因,政府方面迅速召開緊急會議。通過網絡上的一些現場視頻,內閣官房副長官矢口蘭堂推斷海底可能藏著某種未知生物,然而他的觀點遭到其他官員的嘲諷。可未過多久,一個巨大的怪物便現身近海,並從大田區爬行登陸,一場人類與未知生物的較量也就此展開。
作為一部打著怪獸題材旗號的特攝片,這部影片卻將大量的篇幅用於展示日本政府在遭遇突發災難時的應變之道,本該是影片主角的怪獸反倒被置於背景中。一次次意義不明的討論會議、政府各部門間的權利制衡,各領域專家們此起彼伏的連篇廢話,最終令他們錯失掉打擊怪獸的最好時機。大量枯燥刻板的臉部特寫和會議場景不斷強化著觀眾對這些無能官員們的厭惡,導演更索性藉助首相一系列醜態百出的「打臉」行徑狠狠地嘲諷了當局者一把。
隨著怪物在陸上迅速進化成能夠直立行走的更高級形態時,如夢初醒的政府官員們才意識到實行軍事打擊的必要性。而另一邊,以矢口為首所組建的特殊應變小組也逐漸發現了不明生物的出處。如果說1954年誕生的第一部《哥斯拉》顯然是日本出於對核爆威脅的恐懼與反思的話,那麼本該隨著時間推移而被逐漸放下的核陰霾卻由於2011年的福島核電站洩露事件而再度被賦予到新的語境之中。用知名影評人肥內的話說:雖然片中並沒有說「哥斯拉=福島核電廠」,不過在「後311」時代,這種聯想太容易了。
而在關注核危機之外,痞子還在片中加入了更多的政治議題。伴隨著影片進程而被觸及的安保法案、以及日美間微妙的政治關係都成為影響整部電影敘事節奏的關鍵要素。一邊為自衛隊面對強大怪獸無能為力時有求於美軍而無奈;另一邊則為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做出放棄東京的決定而悲憤交加。這種對於美國又依賴又憎惡的複雜情緒相信源自於二戰後的歷史遺留問題。戰後的美國對日本的影響無處不在,甚至於對Godzilla的釋義都源於美利堅對異化後的神的敬畏。
影片中美方的介入是極其重要的戲劇性轉折,又或者說是推動事件不斷惡化的幫兇。表面看來,哥斯拉誕生於核汙染(吃核廢料長大),日本方面作為該事件的元兇自然是難辭其咎,但美方盛氣凌人的態勢卻最終令事態不斷激化以至於釀成悲劇。憤怒的怪獸散發出救世主般的紫芒,卻帶來了毀滅與死亡,如同末世般的景象更襯託出哥斯拉那致命的美麗,在那一刻,導演通過鏡頭語言告訴觀眾,他分明是向著哥斯拉的。
早在2014年美版的《哥斯拉》中,導演加裡斯·愛德華斯就將哥斯拉處理成保護人類免受其他核變異生物威脅的另類救世主形象,而在本片中,庵野秀明也同樣為蒙冤多年的怪獸翻了案。雖然哥斯拉仍是核子怪獸,卻不再來自於核爆後遺症,而是整個核能社會的隱喻,因為如今的人類早已離不開核能源了。
如果說早期系列片中是由於核爆而產生了哥斯拉這樣的怪獸,那麼在本片中則正好顛倒過來。核彈的使用在如今的時代語境下有了比當年更為冠冕堂皇的藉口,這也就解釋了哥斯拉為何從登陸後就直奔東京而去。這是痞子的有意為之,更是影片對於核能使用的深層反諷。
在影片結尾,日本代表矢口藍堂面對鏡頭直言不諱:「從今以後,我們就要和哥斯拉共存了」,這是人類在步入核子時代後所必將做出的讓步。有趣的是,與他一同在場的還有來自美方的特使加代子,兩人共同眺望著遠處的哥斯拉,三方勢力終於在銀幕上實現了和平共存的願景。但這種暫時的平靜想必也不會維持很久,在利益的驅使下,頗具科研價值的哥斯拉也勢必會引來各國新一輪的爭搶。
在《新世紀福音戰士》中,正是由於人類對亞當身體的覬覦而引發了第一次衝撞。而反觀本片,加代子與矢口觀念上的根本差異似乎也為美日關係蒙上了無法驅散的陰影。或許在導演眼中,人類彼此因慾念而起的黨同伐異,破壞力遠比這頭無辜的怪獸大得多!
雖不能就此斷定庵野秀明默認了「美國=哥斯拉=核威脅」的設定,但我們也不難從影片中找到種種暗示三者關聯的蛛絲馬跡,尤其是在以日本政府的視角展開敘事後體現得更為明顯。
不過,為避免讓影片陷入敏感政治議題的死局,導演還是耍了幾個小聰明巧妙地化解了可能引發的爭議。通過假到無以復加的特效建立間離化敘事,令觀眾從怪獸片當真不得的虛構中跳脫出來進行思考。而強勢的美方也不過被一個夢想成為總統的日裔女子輕易代表了。因此,這看似是日本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可這背後的指涉隱喻卻也不言自明。這既是痞子高明的惡趣之處,也是本片不同於一般怪獸特攝片而具備深層哲思的「神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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