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合唱團金承志:曾想把《詩經》與合唱藝術融合

原標題：對話彩虹合唱團金承志：只關注我們幽默的部分，也不可惜

從《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哪裡了》橫空出世紅遍網際網路，到《五環之歌》，再到上周再次刷爆社交媒體的《感覺身體被掏空》，金承志和他的彩虹室內合唱團，刷新了普通人對室內樂的認知，原來室內樂不是那麼晦澀難懂，而且可以如此生動詼諧。昨天（7月31日），《外灘》終於採訪到了彩虹合唱團的藝術總監、作曲者兼指揮金承志，和他聊了聊最近這首《感覺身體被掏空》和他自己的故事。

文| 高級刀客拉西亞

攝影| 金海（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

《感覺身體被掏空》是「從天明到日暮」 日文專場音樂會的一首番外曲，整首歌的創作時間不到一周。當金承志有一天偶然在朋友圈看到一句「感覺身體被掏空」 ，一下子，滿腦子的旋律噴然而出。

「我當時想像的場景就是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後面是海鷗和海浪飛過，聽上去就是『感覺身體被掏空』，在『空』字唱出的那一下，人就癱坐在地上。這首歌就是來自我們這群不平凡的平凡人。你站在辦公室裡，面對著老闆，背後是海浪海潮，移形換景，海鷗在天上飛過，海豚在水面上跳躍，後面的景色又是波瀾萬狀，你卻很崩潰。那個時候是下午四五點，人最累的時候，也正好是一個下班的時間點。」

與《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在哪裡了》不同，《感覺身體被掏空》不僅僅有故事情節，更有主人公的情緒、幻想。為了讓觀眾聽出這背後的內心戲，整首歌不僅僅是在對老闆吐槽，金承志說這裡有很多作曲上的手法。

很多人聽到《感覺身體被掏空》的前奏，第一感覺是這首歌用了《睫毛彎彎》。實際上是用了紅白機元素，那是FC《功夫》遊戲的BGM。鋼琴前奏大氣磅礴而又急轉直下，金承志想表達的是「想宣洩，但一下就慫了」。在最終的版本之前，金承志做了很多嘗試，比如想加入獨白，但又因為太冗長而放棄。「我們想不如加入一些擬聲，比如狼叫、烏鴉叫、風聲等。《暗香》的調性與《感覺》很像，歌詞緊接在『難道我的青春就過去了嗎』之後。」

大量誇張的歌詞、意象也是這首歌讓人記憶猶新的原因。「月拋帶了兩年半、十八天都沒有卸妝」，這些可能是加班的人的一個常態，只是誇張化了。在音樂方面，中間副歌段是在流行音樂元素中加入的可愛的嚴肅音樂影子；男低絮絮叨叨說著「不要加班」後的「歐嗨呀」是用臺灣民謠原生態元素來表達想遠離加班的願望；「大口吃瓜快意飛馬」是金承志在向彩虹合唱團的《澤雅集》致敬——「大口吃瓜」是《夕燒》、《小溪》中的元素，「快意飛馬」是《澤雅集》番外篇的歌詞。

《感覺身體被掏空》的副歌部分，是整首歌情緒的制高點。「這是跟現實特別脫離的一段，每個聲部都在唱一個主題，而很多時候，人處於口是心非的狀態，仿佛是在精神分裂一般。當說『我不累』，其實已經累到極致，但這又恰恰是壓力爆發的場景，對老闆說『我不喜歡吃飯，我不喜歡睡覺，我熱愛學習，我喜歡工作』，但是腦海裡想的就是彈幕上的那些話，就是加班的時候跟老闆說過的那些話，口中念念有詞，仿佛欲言又止的狀態。」雖然有人覺得這一段是最滑稽的，而金承志卻覺得這是生活中最真實的寫照。

歌中的故事發生在北京，而非彩虹合唱團主戰場上海，是因為在金承志眼中，北京是一個創業中心，有很多的企業與白領。北京就是中國。北京地域很廣，很多人需要穿越城市上班。「我有一個朋友曾和提起他眼中的四惠東，一面是高樓大廈，一面則是滿地的自行車和如同螞蟻一般的人群，這個反差非常魔幻，而這裡正是在高速發展的北京，我認為這同時也是高速發展的中國。而我恰恰又在北京生活過，北京的地名我能信手拈來。」而對於很多人來說，「雲南、西藏這些地方距離北京很遠，又是大家嚮往的地方，所以我在考慮押韻的情況下，選擇了『去雲南』。」

與「加班狗」相呼應，在造型設計上，原本有人提議要戴doge狗頭，但想想這樣會讓人窒息，於是金承志提議戴狗耳朵。最先只準備讓男生戴，後來發現戴上去實在太萌，所以又定了一批貨讓女生也戴上。金承志自己還戴上了狗爪，可惜到貨後看上去像是熊爪。「有觀眾問我們是要演動物園嗎？我想也許是我們長得太萌了吧。」金承志賣起萌來也很可愛。

攝影：金海

最讓金承志和團員們感動的是，黎明先生為《感覺身體被掏空》獻聲。金承志小時候就是黎明的影迷，但這次能與黎明合作，是一個意外。當團員們在討論這首歌的時候，正好有一人喊了一句「加班到黎明」，金承志覺得這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四大天王」黎明。黎明有一套自己的幽默方式，港媒曾說黎明是香港最會玩社交媒體的藝人。而黎明自己恰恰又是老闆，這個身份非常契合歌中說出「寶貝，加班吧」的那個老闆。

於是他們邀請黎明與他們一起玩。黎明團隊很快就回復了彩虹，更讓他們意外的是，黎明非常認真地錄製了幾種不同情緒版本的「寶貝，加班吧」。金承志一邊回憶，一邊模仿黎明的錄音，「對不起，我就不學了。」最終，他們選了現在歌曲中的這個版本。「比較溫柔，這感覺會特別具有反差」。「只要讓大家感到意外，意想不到，這就是驚喜，就是特別好玩的事情，就是我們願意看到的。」

不過金承志並不同意說，《感覺身體被掏空》是為加班狗而寫的吐槽歌，它也並不是在罵老闆，鼓勵員工辭職。「在歌裡可以看到有老闆，但老闆也有老闆，那就是用戶。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脫離社會單獨存在，並不是有誰對誰錯，誰正義誰邪惡。這也不僅僅是月亮和六便士的關係，而是我們作為自由人在追求自由的時候，是否能把握到其中的節奏，做到讓自己滿意。」

但金承志的確希望這首歌能給每一個為生活奔波的人帶來關注，通過音樂來告訴彼此，我並不孤獨。然後我們可以手牽手迎接第二天更大的生活挑戰。「這更像是一首應援歌，而不是一首吐槽歌，有很多人說第一遍聽笑，第二遍聽哭，我相信第三遍聽聽會帶來勇氣。」

B=外灘

J=金承志

攝影：金海

B：你和張士超的關係現在還好嗎？

J：我們一直是不錯的朋友。

B：還會把張士超寫成系列嗎？新作主人公也是你的朋友嗎？

J：本來是有這樣的打算，起了一些標題。但是我不會刻意地把朋友寫進故事裡，我認為每一首作品的出發點應該是有感而發，就如歌以詠志一般，這是第一位。其次是我身邊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元素，他們和我們的音樂一樣，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能脫離生活單獨存在。我想表達的時候，我就表達。在寫作品上，我也是個比較隨性的人，雖然有計劃表，但是仍以我是否想寫為第一位要素。

B：有人說你是「合唱屆相聲說得最好的指揮」，你怎麼看？

J：相聲是一門語言藝術，本人前後鼻音不分，所以很痛苦，這是朋友們給我的謬讚。

B：為什麼你的很多歌的名字都非常長？作為指揮，為什麼你每次都要一人分飾兩角念獨白？

J：玩笑的作品可能名字會長一些。一人分飾多角是因為我從小就跟自己玩，自己跟自己演，那時候父母在外面工作，我自己彈琴很無聊，自己跟自己玩會很酷。這其實也是一種孤獨，孤獨但不寂寞，用音樂自言自語，和自己對話，應當感謝音樂讓我變得不孤獨。

B: 你曾說，好玩只是作品的一部分，合唱是一種表達生活觀念的載體。你的歌曲想表達什麼樣的生活觀念？

J：活在當下，和當下發生關係。我們正生活在當下的空間中，有很多事情在當下發生，我自認為自己是個記錄者，真誠地記錄當下的生活，用我的音樂去表達，我希望自己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生活，我覺得這是活在社會中的人的樂趣。而歌曲想要表達的生活觀念就是平和，平靜地面對生活，對生活充滿期待。

B：你曾說自己和阮籍有契合的地方，你們哪些地方契合？

J：我們倆找不到路的時候都會哭。我自認為是一個較為豁達的人，我現在更能夠理解王維、陶淵明的想法。年紀漸長的時候心境會變得更為平靜。

B：除了工作，生活中你最喜歡做什麼？

J：看書、喝茶、爬山、減肥。

B：哪些話題是你關心的？

J：我關心很多。我關心柴米油鹽，也關注當下，有些問題是你作為社會人自然而然呈現在你面前的。

B: 知乎上有人評價你是「人民藝術家」，你在彩虹的團隊裡扮演什麼角色？

J：我在團隊中扮演的角色其實還蠻豐富的，我跟我的團員之間有很多種角色，一會是指揮，一會是作曲，一會是爸爸，一會又是他們管我，因為我有時候身體不好啊，他們都會很嚴厲地斥責我，然後會給我買藥，帶我去看病，我覺得很感動。角色我覺得是很多重的。

B：你怎麼看自己？風雅的青年，還是神經質闊少？

J：都對。而且我是一個有趣的男孩子。

B：如果你的身體明明已經被掏空，你還會接著掏空自己嗎？這時候會怎麼辦？

J：誰說胖子不會被掏空的？胖子被掏空起來也是很可怕的，因為我自己就是個胖子，我每次被掏空以後，都要花比常人多兩倍的精力才能恢復起來，因為營養要跟上。

B：你有什麼好玩的故事？

J：第一，我被電過。第二，小時候，有一天媽媽回來看到我在大哭，問我為什麼，我說「劉備死了」，媽媽說劉備死了很久了。第三，我的小名叫露露，我媽從小給我穿女裝，穿裙子，直到上小學我才知道我是個男的。

B：《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在哪裡了》和《感覺身體被掏空》都帶有很強的「網感」，這種「網感」是你有意識的嗎?

J：服藥多年，深受其害。

B：你覺得自己算是打開了新局面嗎？這種模式是否具有可複製性？

J：「新局面」是大家給的謬讚，我覺得每一種形式都有可複製與不可複製，可複製是我們對排練的熱情與堅持，不可複製的是我們的原創作品。

B：怎麼看待網絡上的質疑，比如說這種「神曲」是在迎合受眾，惡搞高雅音樂？

J：先告訴我什麼是高雅音樂。《詩經》裡的風雅頌就是與勞動人民緊密結合的作品，它既有廟堂之高，又有江湖之遠。《國風》完全是和勞動人民緊密結合的，它就是當時當地的流行歌曲，我們現在朗朗上口可以背誦的大多都來自《國風》。我曾經很想把《詩經》裡（包括國風）的篇目與合唱藝術融合，那該說是《詩經》高雅，還是合唱高雅？從來就沒有一個更孰輕孰重的概念，不要被空洞的定義玩弄了。

B：草根內容、大眾文化是否難以長久地火下去？

J：用「草根」這個詞形容音樂非常模糊，我覺得有點難於界定。可能是說，大眾感興趣的話題，很難有較高的保鮮度。我覺得，一個東西一直火下去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因為當今我們生活節奏非常快，我們每天都要接受新的事物，推陳出新應該是很有必要的。而在這種過程中，會慢慢的有一些作品被定義為經典任後人評說。所以「草根」這個詞本身就很難界定，到底什麼是草根？莫扎特也會堅持在平民化的劇院進行演出，他也會邀請朋友到他家裡去演出，甚至他私下的語言也是非常汙穢不堪的。莫扎特是草根嗎？我不知道這個詞怎麼去定義，我只知道，隨著時間的洗禮，有些東西會被稱之為經典。

B：《澤雅集》應該才是你和彩虹的主流風格，九分嚴肅，一分活潑幽默。但是你們被關注的最多的是幽默的部分，可惜嗎？《感覺身體被掏空》之後，接下來還有什麼新的嘗試？

J：不可惜，首先喜歡嚴肅音樂的人因此變多了，這是一件好事。其次，我們生活中，有很多壓力，幽默是化解他們的很好的辦法，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不瞞您說，我們馬上就要回山上了，請大家期待我五公斤重的新作。下半年會有一部以故事為原型的套曲《落霞集》，取自於「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可以說是《澤雅集》的姊妹篇吧。不同的是，這部作品具有完整的故事線，春節前會與大家見面，請大家一起期待哦，這是一部比較嚴肅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