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6日《進擊的巨人》第四季開播,這部史詩級作品終於在開播八年後要落下帷幕。目前為止,《進擊的巨人》四季在豆瓣評分都穩居九分以上,更是被網友稱之為神作。
能夠在世界範圍內引起共鳴享有盛譽,並不只是諫山創其高超的敘事手段再加以反戰、人性、宗教、政治等元素來構建了一個宏大的末世,究其本質,《進擊的巨人》實則重述了一個古老的悲劇內核:人與命運的對抗,而這也是《進擊的巨人》的普世性所在。
自由是《進擊的巨人》最為核心、最為重要的劇情推動力,以艾倫等人發現世界的真相為界限可將《進擊的巨人》所展現探討的自由分為兩個部分,前期為人類本身的自由,後期則為命運的自由。
前期自由意志的產生主要是人類與巨人的對抗,高聳的圍牆是人類的牢籠,也是人類自保的唯一有效手段。
面對圍牆對外的世界所產生的嚮往自由、面對巨人的威脅人類反抗所產生的生存自由是主角艾倫等人不斷前進的根本驅動力。
在這一過程中,諫山創不斷渲染人類面對巨人的無力感和人類自身的愚昧以營造出末日的氛圍,這種世界觀的架構使得人物的情緒和行為都處於極端且不可協調的狀態並極具渲染力。
同時巨人代表著人類的悲劇宿命,使得此時以艾倫等人為首的群體對自由的追求向觀眾傳遞出的信息是非常積極的,並且在帶有軍國主義色彩的極權政府為了自身利益而視民眾為草芥以及對調查兵團冷眼相待等事件的惡的基礎上,主角等人對自由的追求與犧牲顯得格外悲壯。
在此可窺見諫山創在《進擊的巨人》中所展現出的哲學思想,前期在人類與巨人的對抗中,無數的犧牲和毀滅向觀眾傳遞著人類的無力感,即世界是殘酷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民眾對其的態度是消極麻木的。
也就是說牆內的民眾深陷於虛無之中,不過主角等人代表著人類對自由的追求,每個個體在與巨人的對抗中都能從虛無之中找到讓自己向死而生的理由與意義。
但隨著主角逐步打敗巨人並發動政變推翻集權政府最後了解到世界真相後,《進擊的巨人》整個世界觀的架構才算剛剛完成。
原來主角等人所在的地方僅僅為世界上的一個小島,他們被陸地上的國家馬萊視為惡魔的後裔,巨人其實是主角等人族人。
這就使得前期所有對巨人對抗的積極意義在達到頂點時被推翻,艾倫等人長期以來所建立的世界觀被打破,艾倫等人對前期對自由的追求所賦予的一切理由和意義都徹底崩塌,至此再次陷入虛無。
當馬萊對艾倫等人類所在的小島準備再次侵略時,艾倫等人才從發現世界真相的虛無中解脫出來,重新有了追求自由或者說存在的意義。
可以看出諫山創在創作《進擊的巨人》中深受薩特等人的存在主義影響。
整個故事是根據虛無主義(巨人所帶來的末日)——存在主義(對巨人的反抗)——虛無主義(世界的真相)——存在主義(對馬萊的對抗)連續轉變所架構的。
諫山創曾透漏《進擊的巨人》最後的結局將會是悲劇性的。
結合其在《進擊的巨人》中所展現的存在主義思考,正符合存在主義所帶有的悲劇性,即絕對自由的人是煩惱和無所依靠的孤獨者,盲目的走向未來,死亡是最終的歸宿。
這或許正暗示了艾倫等人對自由的追求最後的結局。
艾倫等人從知道世界真相的虛無中解脫出來後,所對抗的對象變成了人,所追求的自由變成了打破歷史的循環並從民族仇恨中解脫出來的自由,不過諫山創目前並沒有明顯給出如何解決歷史循環和民族仇恨這些人類發展中所產生的「無解難題」的最終辦法。
在這一過程的自由追求中,自由不再顯得如前期一般具有悲壯的積極意味,而是進行了更多黑暗化的處理。
就目前更新的第四季來看,馬萊的部隊以及對艾倫同族人的壓迫帶著明顯的法西斯主義和對猶太人迫害的隱喻。
在更新的漫畫中,艾倫決定犧牲多數人而拯救少數人進行滅世來進行救贖,若是以此來作為最終的結局方案的話,艾倫這個對自由最為嚮往的人反倒成了最孤獨、最痛苦、被罪孽所束縛的人。
諫山創在這種宿命中的抗衡賦予了艾倫等人俄狄浦斯王的悲劇特質,所有人都在追求自由與和平,但命運早已註定。
他們有著超越常人的能力與品格,但也擁有著自身的性格缺陷,如俄狄浦斯般帶有原罪,在對自由的追求與對命運的抗爭的展現出超強的自我意志。
俄狄浦斯以刺瞎雙眼在癲狂的狀態中對眾神進行反抗,當個體承受最高的痛苦時,也就完成對原本自我宿命的拯救,獲得了自我意識在虛無世界中的意義與價值,達到了對自我命運悲劇的超越。
艾倫所進行的滅世選擇,其實也正如俄狄浦斯一般,承受所有的苦難,完成對宿命的反抗和對自由的追求。
尼採曾在其《悲劇的誕生》一書中提出了悲劇形成的兩種精神:日神與酒神精神。日神意味著理性秩序,用「夢」來掩蓋人生的痛苦與對世界的恐懼。而酒神則是關於原始意志的衝動,用「醉」來毀滅束縛回歸的個體的放縱。在虛無的世界裡,日神與酒神交融誕生悲劇,展現出了人對命運的反抗。
而這也正恰好符合《進擊的巨人》世界的設定,作為守護人類的牆和馬萊的法西斯統治正是日神酒神的體現,並麻痺民眾來達到自己的統治目的,艾倫等人所擁有的巨人之力並具有的滅世想法正是酒神精神的體現,以毀滅來完成個體的放縱得到自由。
在《進擊的巨人》世界中,這樣壓迫與對抗在此前的歷史中不斷延續著,艾倫等人對自由的追求越強烈,其悲劇色彩也就越濃厚。
此外《進擊的巨人》帶有明顯反烏託邦的色彩,在帕拉圖的烏託邦構想中,烏託邦分為三個階層:護國者、衛國者、勞動人名,而勞動人名是低下可被欺騙的,並存在嚴重的集權主義和洗腦教育。
這也正符合《進擊的巨人》中牆內的人類社會結構,《進擊的巨人》以一種末世生存的荒謬和對自由的熱烈追求展現了其荒誕以及對人類自身的傷害。
同時《進擊的巨人》在人物設定和故事情節上,展現出了對以往日漫的反傳統思想,此前的王道漫畫中,友情、努力、勝利可以說是最為核心的三大要素,但在《進擊的巨人》中,戰友反目、努力的無效、不斷的失敗是被不斷重複強調的,角色是在不斷悲劇性的掙扎中成長最終走向悲劇性的結局。
可以說《進擊的巨人》從一開始就帶有明顯的悲劇性,諫山創在創作中也不斷的在構建展現這些悲劇性,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最終的結局是一個悲劇。
《進擊的巨人》以別樣的視角來探討人與命運的對抗,是不分國別和民族的,是人類對於自身審視的永恆主題,是一首人類鬥爭的史歌。
雖死亡是註定的,存在意味著滅亡,但在與其對抗中,得以無限接近自我的本質,生命的真諦。虛無和宿命並不意味著沉落,而是為了無限接近自由、成為自己所進行的反抗。
正如《進擊的巨人》中一句臺詞所說:這個世界是殘酷的,卻也非常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