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傳說中「花是一座城,城是一朵花」的西部「鋼城帝國」。
當火車到達攀枝花,來迎接我們的是久違的宋曉達大哥。本是春寒料峭的二月,攀枝花撲面而來的溫暖,讓人以為穿越到了夏季。在道路兩旁、山谷江畔隨處都可見開滿紅色花朵的高大攀枝花樹,聽說它的學名叫木棉花,我第一次認識。據說這個季節已是花開荼蘼,然火紅的攀枝花卻不見蕭條,依然密密地在枝頭張揚怒放。我們在仁和區有幸見到一株已有三百多年樹齡的攀枝花樹,高大粗壯的灰褐樹幹要兩三個人才能圍抱。樹上的花不時隨風晃動,時有飄落下來,隨手拾起一朵都有碗口大,雖已凋謝,但花形依然完整,紅色的花瓣上脈絡清晰,平凡中美得驕傲瑰麗。樹下坐著垂暮的老人,兩手撐著拐杖,腰板挺得筆直,看向前方的眼神裡透著歷經世事的清明。那天午後沒有太陽,青灰色的天空布滿此起彼伏的厚厚雲層,隱隱透出霞彩的光亮,滿地落花中,高聳的樹以及樹下坐得端正不見頹廢的老人,讓人頓生肅穆之感。想起「三線博物館」裡那些以實體文物、影像資料等方式展現的我國大三線建設中轟轟烈烈的場景,我似乎明白了為什麼人們會稱攀枝花為英雄花。曾經,那一群憑著堅韌意志的建設者們,用他們的青春和熱血在溝壑縱橫的蠻荒之地建成了聞名世界的「西部鋼城」,並為這座城市的歲月滄桑和歷史變遷描摹了濃重的色彩,譜寫了一曲曲讚歌,就如同此時手上這朵落花,花雖謝了,卻不萎靡不褪色,隱隱透出一種英雄氣概,而這種英雄氣概,是攀枝花的,也是一代又一代堅守的攀枝花人的。
攀枝花有許多路橋,大約是因為地勢氣候等原因吧,我們的車經過了一座又一座美麗的路橋,這些路橋跨水而過穿城而建,承載著這個城市的前世今生。在滿城攀枝花的映襯下,一邊演繹著這座城市的風情,一邊又給這座金沙江畔的鋼城灌入了絲絲縷縷的柔情。這裡的人大多熱情厚道,謙遜禮讓,這一點在我們去迤沙拉彝族村時顯得尤為突出。
去迤沙拉彝族村是我們回成都之前臨時起意,宋哥只告訴我們,迤沙拉村是漢族和彝族雜居的「中國歷史文化名村」,距今有600多年歷史,曾是南絲綢路上拉鮓古渡的一個驛站。那裡有大山深處的古老村莊,有「二戰」期間肩負起反法西斯歷史使命的「最後的史迪威公路」,還有發源於青藏高原的金沙江大峽谷……
上午10點多,我們到達迤沙拉村,剛停好車,就見一條小巷裡衝出一群黑山羊,趕羊的人叼著一桿長菸斗走在後面,也不吆喝,任它們大搖大擺地從我們身邊穿行而去。進入村子,在一條條巷子裡東拐西轉,紅色的巷子深邃而寧靜,民居建築風格類似,家家紅牆灰瓦、高瓴飛簷,戶戶庭院深深、花樹盎然,院與院之間又以一牆相隔。走在巷子裡,午後漸漸傾斜的陽光將高牆瓦簷的邊緣印射在稍矮一些的紅色泥牆上,呈現一排波浪形流線。其中一條巷子的盡頭,有一株幾百年來靜靜守候著這古村落的黃桷樹,它裸露在外盤結虯扎的樹根上凸現著歲月的印記,氤氳出淡淡滄桑的氣息。村裡的人也熱情好客,只不過隨意站在門口看看那些花兒綠植,院裡的阿奶就直接將院門敞開,邀請我們進門隨意參觀。
從村裡出來,我們驅車前往金沙江大峽谷,路過迤沙拉村高處盤龍造型的觀景臺時,再一次遠眺,藍天白雲下,整個村子裡密密麻麻清一色顯眼的紅牆灰瓦房屋,層層疊疊又錯落有序,很是壯觀。遠遠望去,天、地、時光與自然和諧融合,要不是遠處山上那旋轉著的白色大風車,晃眼還以為到了佛國色達。
太陽掛在天空肆意揮灑著熱情,蔚藍之極的天空白雲爆裂,叢叢纏繞,我已經無法用語言來描繪它的美了,宋哥在詩裡寫到:「我走呀走呀 卻怎麼也走不出雲的影子」,是的,自從來到攀枝花,這種愜意美麗的藍天白雲已是常態,讓人每每一抬頭就會沉醉其中。
沿著狹窄的鄉間水泥路驅車前行,遇到開著火三輪的中年農人,男人開車,女人側坐在敞開的車廂裡,慢慢跟在他們後面,一邊觀景一邊前行。兩位農人回頭瞄了我們一眼,似乎加快了速度,行到稍微寬一點的路段,慢慢將車移到邊上,瞧一瞧挪一挪,再招手示意我們的車先行,而後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越往裡走,視野越開闊,狹窄的小路兩旁是農田,田裡有金黃色的麥浪滾滾,遠處有農人在收割,割下的麥子成小堆規則地倒放於麥田裡。麥田外裸露的紅色土壤上,有高高的桉樹,還有幾個已經幹了的甘蔗垛。陽光透過桉樹的葉子和枝椏,在地上和甘蔗垛上剪出斑駁的光影,偶爾嘰嘰喳喳飛過的鳥雀,憑添著幾分熱鬧。
麥田的田埂上有收割麥子的大娘帶著草帽墨鏡坐著小憩,我走過去曲腿坐在她身邊,支著下巴淺淺地笑,她的雙眸鍍滿神採,和我說起迤沙拉麥子豐收的軼事,還有她的家人和他們的村子。離開的時候,我說:大娘,咱們合個影好嗎?大娘有些扭捏說「啊,不好看」,卻跟著取下墨鏡,抹了一把臉,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頭微微靠近我,神情專注地看向鏡頭,隨著「1、2、3」的口令,微笑瞬間布滿了她飽經風霜的臉上。我們離開時,大娘已經進入田間繼續勞作了。雖是一段不經意的小插曲,卻宛如一季花開。
或許是太沉迷於迤沙拉鄉間的美麗,我們竟然迷了路,轉來轉去都沒有找到去金沙江大峽谷的路口。只好停車問詢路邊一位大叔,大叔帶著典型的當地口音耐心為我們指路。謝過大叔,我們繼續驅車前行,剛走一小截,無意中從後視鏡裡看到大叔在後面招著手追我們的車,詫異地停下,等大叔跑近,我們才知道,原來大叔覺得還有未說清楚的地方,擔心我們走錯,特地追來。大叔對著我們又說又比劃,直到我們完全清楚。透過車窗,平凡的農人大叔的身影在藍天白雲和遠山的映襯下顯得偉岸又高大。再次謝過大叔,我們心裡湧起一陣陣感動,對於村子裡好客的阿奶、路上主動讓車的農人、麥田大娘、指路的大叔,我們只是一個過客,可他們那認真的臉龐樸實的言語,卻如此的細碎溫暖。
走到大叔說的那條路,眼前不平整的土路上,有著各種車輪碾過的痕跡,再往前,路面雖然寬了不少,兩邊卻是陡峭的斜坡,坑坑窪窪的路面夾雜著一些大塊的碎石,據說這是穿越攀枝花境內著名的史迪威公路延伸的一小段,破舊的原貌,似乎在講述著那場戰爭的殘酷。
我的心裡帶著敬畏,也有一些緊張,更多的是興奮中的堅定,或許人的潛意識都是比較喜歡挑戰的,何況我們還要奔著金沙江大峽谷這「錦繡河山」去呢。深吸一口氣,開著越野性能極佳的大豐田,就這樣緩慢、顛簸卻又堅定地向山頂進發。山頂有一塊較為平緩的空地,邊上還有一間似乎無人居住的平房,要去金沙江大峽谷觀景臺,需要從左邊一條窄窄的碎石土路下行,由於不清楚下面的路況,為安全起見我們決定棄車徒步。
窄窄的山道上,風挾裹著山裡各種混雜的香氣,吹得我們身上衣袂翻飛。在迤沙拉村遠遠望見的一個個白色大風車,就挺立在眼前紅色的斜坡上,碩大的針形葉片搖頭晃腦,攪動著這一方天地。一路野花奇草,最意外的是還遇到幾隻黑山羊,它們並沒有因為我們的到來而驚慌,淡定地在山道一邊的峭壁上覓食。果然沒有開車下行是明智的,不然,怎能讓這些伸手可觸的真實美妙不慌不忙地鑽進心裡。長長的山道,迂迴的山道,只有我們,用笑聲驚動山間的每一道魅影,灑下一路的歡愉。
山道的盡頭,豁然開朗,才見一條碧帶眼前一晃,就見平時儒雅的宋哥張開雙臂,衝著面前的山谷豪邁而又痞氣地大呼:「啊,金沙江,真他媽的綠啊!」可不是嗎,目之所及,天還是那麼藍,花團一樣的雲似乎壓得很低卻又縹緲遙遠,陽光不動聲色地從雲層中迸射,灰褐起伏的山巒雄偉壯觀,青山暗影一重又一重,其間還穿梭著隱隱的紅。由遠而近,峽高谷低,玉帶一樣的金沙江遊走於稜角分明的峽谷底部,沒有想像中的奔騰渾濁,卻碧綠如玉,仿佛春天的顏色融入了江水。我們腳下的草還是金黃色的,並沒有多少綠意,大大小小灰褐的怪石裸露在草地上,再往前是斜斜的懸崖。置身於如此美麗純粹的山色中,任何讚美驚嘆的形容詞都變得蒼白無力,唯有任思維自由飛翔,感受著無法用文字描述的心靈震撼……
通常,我在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前,總是懶於刻意去事先查詢這個地方的風土人情,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好習慣,可那種懵懂中突然邂逅的驚豔感,常常會強烈地衝擊我的感官,並隨著時間的流淌不知不覺在心裡生根,就像看到新綻的花朵,帶著初來乍到的盎然生機,一點一點灌注著歡樂,就如此時的攀枝花。腦子裡突然冒出「豔遇」這個詞,對!我們人生中那些美的人、情、景,不就像一場一場的「豔遇」,在暗香浮動的光陰中,輕輕塗描著一筆又一筆的色彩。
離開攀枝花,再翻看當時的照片,我總是會心一笑,一場美麗的豔遇:見過的人、走過的景、吃過的美食,畫面一樣浮現,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