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文森特》工作室
電影動畫場景
羅納河上的星夜
3月30日,文森特·梵谷誕辰163周年的日子。從2012年開始,英國著名的電影工作室BreakThru Films(曾獲得奧斯卡獎)和Trademark Films開始籌拍一部名叫《Loving Vincent》的動畫電影,他們收集了梵谷120幅畫作和800多封信件,製作了一部講述梵谷一生的動畫。最近,這部動畫僅僅披露了一分鐘預告片,就引起轟動。
在刷爆社交網絡的同時,人們更多議論的是這部動畫的製作。它的每一幀都是手工繪製的油畫,每一幅油畫都有著梵谷的風格。每秒12幀,整部片長80分鐘,5萬餘幅油畫,超過100位畫家,這部影片成為全世界首部全手工繪製油畫動畫長片。電影將在今年公映。
穿越百年 梵谷和他的世界又回來了
帶領全家為文森特·梵谷做模特,可能是約瑟夫·魯蘭人生中做過最正確的決定。這個在法國南部普羅旺斯小城阿爾做郵遞員的大鬍子帥哥,從此被定格,在美術史上為他的家族留下了太多絢麗的痕跡。他的太太奧古斯汀、他17歲的長子阿爾芒、次子卡米勒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兒瑪塞拉,都被彼時迷戀浮世繪的文森特·梵谷以不同的背景一再描繪。作為交換,在眾多的畫像中,他還為每一位他畫過的魯蘭家族的成員留下了一幅他自己的原作。
1888年春天,梵谷來到阿爾,在小城廣場邊租下了他後來畫作中著名的「黃房子」,阿爾是梵谷的福地,這是他一生中創作最重要的時期。南國的強烈陽光和陽光照耀下的市鎮、田野、花朵、河流、農舍、星空、咖啡館和教堂,還有他和保羅·高更共同居住過的「黃房子」,以及房間裡的一桌一椅,都在他的畫筆下肆意流淌。他以驚人的激情與速度來創作,不足一年間,200幅作品在此誕生。
優雅的軟呢帽、鮮豔的黃色外套、黑色的背心以及嚴謹的領帶,坐在「黃房子」裡著名的帶草編墊子的靠背椅上為梵谷做模特時,剛剛在鐵匠鋪做學徒的阿爾芒·魯蘭穿上了或許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這個在梵谷和高更面前顯得稍許侷促和傷感的17歲大男孩,此時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和他標誌性的黃外套,會在128年後的2016年的春天,出現在一部名為《Loving Vincent》(摯愛文森特)的動畫長片的宣傳預告片裡,晃暈了距離阿爾一萬公裡之外的北京人民。
那幾天,我的朋友圈完全被《摯愛文森特》刷屏,所有人分享的推送似乎全部變成了對預告片的讚嘆及對80分鐘長片的期待。
正值年少輕狂與青春懵懂叛逆期的阿爾芒、他永遠身穿郵遞員制服猶如將軍般威嚴的父親、苦艾酒瓶砸向地面的破碎聲、苦苦挽留摯友高更未果的梵谷割耳後跌跌撞撞穿行在阿爾小巷裡的身影……都濃縮在這個僅有一分鐘的預告片裡,如有神的召喚,他們從梵谷平面的畫布上鮮活立體地走出來,預告片最後定格在文森特回眸張望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瞬。三維回歸二維,幻化成1889年梵谷為自己繪製的人生最後一幅自畫像:所有的筆觸都是盤旋著的,仿佛隨著梵谷豎立的紅髮在起舞,被梵谷標誌性的灰綠色漩渦背景包裹著的那張臉,卻是平靜、警醒的,眼神悲憫卻又無比堅定。
「當我畫一個男人,我就要畫出他滔滔的一生。」這是梵谷在書信中介紹魯蘭一家時寫給親愛的弟弟提奧的一句話,看完預告片後,我覺得,這句話同樣適用於致力於「用文森特自己的藝術形式來講述他自己的故事」的《Loving Vincent》團隊。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一分鐘的預告片會讓我想起BBC《藝術的力量》團隊拍攝的梵谷篇,五十多分鐘的長度同樣也集中在回顧與研究梵谷在阿爾這段時期的藝術成就與生活困擾。BBC評價說:在這個多產的季節,梵谷所有作品表達的中心內容是:貧瘠荒蕪與豐饒多產的兩個世界的對立,以及好友友誼與孤獨寂寞之間的對立。所有各種顏色叫囂著互相闖入彼此內部,就像尋釁的醉漢。
《Loving Vincent》
是怎麼畫出來的?
熱病是把雙刃劍,在摧毀文森特的同時,又是個偉大的喚醒者。熾熱的、燃燒的、令人眩暈的文森特的世界從此開啟。
從來沒有一位藝術家像梵谷這樣,永遠充滿傳奇,而關於他的故事,在他身後的一百多年間,也從未被間斷流傳。對於他的紀念,歷來都是整數控的人們仿佛也忘掉了數字強迫症,是的,生於1853年3月30日,死於1890年7月29日的文森特,這個白羊座的「天才」、「瘋子」,從來,始終,一直在,成為話題。
前有無數人誦讀過的歐文·斯通寫於1930年的經典長篇名著《渴望生活——梵谷傳》,後有1956年美國導演喬治·丘克的電影《梵谷》、1987年澳大利亞導演保羅·考克斯的電影《梵谷的生與死》、1990年荷蘭英國法國合拍的《文森特與提奧》、1991年法國導演莫裡斯·皮亞拉的《文森特和我》、2005年美國導演亞歷山大·巴奈特的《梵谷之眼》以及2008年BBC《藝術的力量》團隊的紀錄片……眾多的珠玉在前,《Loving Vincent》團隊又怎樣去講述這樣一個已經被人熟知的故事呢?
首先,他們選擇了動畫片的形式,當曾經拿過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彼得與狼》小金像的製作人休·威爾士曼遇上了畢業於華沙美術學院的美女畫家導演朵洛塔·科比爾拉之後,製作一步純手繪的動畫電影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這部片子最打動人以及最令人期待的賣點也就是他們讓藏在自畫像裡的那個文森特「復活」了。每秒12幅圖的幀數在現代聽起來貌似弱弱,但這每一幀的每一幅圖都是超過100位畫家一筆一筆在畫布上手繪出來的油畫!每一幕場景的每一道筆觸都深刻其中,早已經不能用幀數來衡量這部作品。
每秒12幀,全片80分鐘,每分鐘60秒……整部動畫,由5萬餘幅油畫構成!
《Loving Vincent》團隊為此開發了名為PAWS的工作站,它包含了相機、電腦、投影儀、顯示屏、光源及畫布。它的開發使得手繪動畫製作變得更容易一些。畫師能夠更加專注於繪畫本身,更加高效。
每位參與的畫師都有一個這樣開放的又相對獨立的小格子間工作站,畫畫的間隙他們可以相互交流,創作的時候又可以互不打擾,而這部短片,成為了他們經歷過的最大的藝術協作項目。
過去三年裡,在波蘭北部小城格但斯克專為這個項目搭建的巨型工作室裡,100多名畫師每天重複著一件事:坐在自己小格子間的電腦前對著屏幕裡的資料圖片,手拿調色板,用油畫顏料手繪出電影裡所需要的場景。
畫師的選擇可以是被人推薦的名師,也可以是有才華的志願者。為期三周的集中培訓是為了讓他們能夠熟悉梵谷的畫風,儘量用文森特的筆觸和感覺來描繪每一幀場景。他們分工合作,有人專繪風景有人主管人物。
《摯愛文森特》的資金來源,除了常規的投資人渠道外,還通過自家的眾籌網站Kickstarter 籌集資金,更通過開發影片的藝術衍生品來獲取收入。預計整部片子需要花費460萬歐元。影片完成之後,團隊會從所有畫作中選出四分之一的精品進行巡展,其他的會賣掉。
吸睛的一點是,在Kickstarter籌集款項高的觀眾,未來可以得到5萬餘幅油畫作品中的一幅原作。
文森特
不用再擔心沒人懂你
聽著極為柔和撫慰人心又充滿憂傷的唐·麥克萊恩寫下這段文字,太容易傷感。他那首《Vincent》中的歌詞擊中了我:「假如我在,文森特,我會對你說,紅塵俗世,註定不可能擁有,似你這般美好……」
於我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沒有人比我更懂你」來得更令人動容。
孤獨的梵谷曾經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渴望他摯友高更的愛。1888年,黃房子裡他們短暫「同居」的兩個月,梵谷曾經畫過兩把房間裡的椅子,一把是他自己的,帶草編墊子的靠背椅,另一把名為《高更的扶手椅》,同樣是草編的墊子,不同的是這把椅子有扶手,是一把顯然更為舒適的圈椅,與梵谷自己那把簡簡單單的靠背椅比起來顯得「豪華」太多,梵谷有多麼渴望高更的到來以及高更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麼重要,從這把椅子就可見一斑。
相愛容易相處太難,這句話同樣適用於好友之間,從當年對早期印象派畫法叛逆時期建立起的惺惺相惜到終於迎來了24小時朝夕相處,然而關於狄更斯、米勒、德拉克洛瓦的話題與爭論並不令人愉快,兩個人共同繪製同一個題材的時候,梵谷的爭論與看法甚至是喋喋不休,同樣令高更不爽。阿爾熾熱的陽光和熱病以及好友的漸漸遠離讓文森特愈發絕望,最終在某個夜晚爆發,有說法關於文森特失掉的耳朵或是耳垂的兇手其實來自保羅·高更,且據說有人目擊到高更扔掉了一把刀……1888年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可能永遠無從知道,已知的是高更從此從阿爾消失,去了他的大溪地,成就了另一番事業。
從美國到倫敦、比利時,從贊德特、海牙、阿姆斯特丹、巴黎、普羅旺斯、聖雷米、奧維爾,肩背旅行袋,訪遍了整個歐洲,住過文森特曾經居住和作畫的每一處房屋,「懂得」梵谷的歐文·斯通在26歲就為文森特獻上了一部渴望生活的禮讚;同樣,銀行證券經理人出身的高更也有人為他獻上名篇——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為他而寫。
不知道是文森特的魅力太強還是歐文·斯通的段位更高,毛姆和高更在影響力這一點上,顯然毫無爭議地,敗了。
在離開黃色小屋的14年後,保羅·高更在日記中寫道:「至今我的腦海仍然被向日葵佔滿。」
也許唐·麥克萊恩的這句歌詞更能表達保羅·高更此時的心情:「而此刻我才懂得/你想對我傾訴什麼/眾醉獨醒,你有多麼痛苦/眾生愚愚,你有多想讓他們自由/可是,那些人不會聽到直到現在仍然沒有醒悟/也許,他們永遠不會懂你……」這首歌曾經在梵谷紀念館外被六萬人一起合唱,祈望梵谷原諒世人,原諒世人不夠懂他。如今在阿姆斯特丹的梵谷紀念館前,人們總能聽到這首歌,它一遍一遍地單曲循環,感動著前來謁見的人們,令人感傷,叫人懷戀。
我時常會想,假如真的有在天之靈,梵谷看到他往生後的種種,會是怎樣的心情?
然而,這世上,沒有如果。也正因為孤獨,他才能有如此璀璨的成就吧?也正因為冥冥中上天派來的那些「懂得」他珍惜他的人們,我們才得以有幸領略他的傳奇、他的美。
他們用窮盡生命的努力 才讓世人看到梵谷
「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種無限的、深刻的、真實的東西,我將不再眷戀人間。」
——《致親愛的提奧》
1890年7月27日,梵谷用手槍對準自己,一聲槍響的兩天之後,37歲的文森特·梵谷死在弟弟提奧的懷裡。
差不多整整半年後,提奧也因病與世長辭。
在寫給弟弟提奧的信中,梵谷曾經寫道:「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但是總有那麼一個人,總有那麼一個人,能看到這團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這個人,就是提奧——十年間矢志不渝絲毫不求回報永遠無條件地相信文森特、支持文森特的,提奧。
提奧的妻子喬安娜在整理丈夫的遺物時,發現了文森特包括油畫、素描以及與提奧之間往來七百多封書信的兩千多件梵谷作品。梵谷生前只賣出去過一幅油畫《紅葡萄園》,除此之外的所有作品(除了梵谷自己送人的那些)全部被提奧整理得清清楚楚井然有序。而這個時候,世間可貴的並不是梵谷的畫作有多偉大,而是喬安娜的偉大,她像自己的丈夫提奧一樣,懂得梵谷。她將這些遺作繼續珍藏,並且不遺餘力地去宣傳它們。十年間,喬安娜堅持不懈地為文森特·梵谷策展,六次展覽後的悄無聲息也沒能讓這個偉大的女人放棄,直到第七次展覽才引起了轟動,她讓整個歐洲知道了文森特的名字,她讓梵谷的畫轟動了整個世界。一個重要的指徵是:梵谷去世十年後,市場上開始出現了梵谷畫作的贗品。
喬安娜去世後,她和提奧的兒子小文森特(是的,提奧給他的兒子取了他摯愛的兄長的名字)繼承了全部梵谷作品,最終由荷蘭政府出面,以六百萬美元的價格買下了所有這些作品,條件是成立「梵谷」基金會,由梵谷家人主控,同時在阿姆斯特丹建立一座「國立梵谷美術館」。小文森特·梵谷也由此成為當時的荷蘭首富,生前籍籍無名抑鬱而終的文森特·梵谷終於成為整個梵谷家族乃至全人類的驕傲。本版文/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