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雙兒好久不見!
今天布達想向大家推薦一篇關於辯手陳詠開的報導。
因為之前沒有接觸過辯論,所以我第一次認識陳詠開是在網絡綜藝節目「奇葩說」的舞臺上。最初對他的印象是,這是個很可愛的男生,發言也很有自己的觀點。後來陳詠開在微博曬出與男友的合照,即使作為一名雙性戀,我的第一反應也是,「哇,他承認他是gay欸。」我真的應該自我檢討。
採訪 | 蘇釋
撰文 | 瑪德
封 | 彩虹媒體獎
圖 | 陳詠開
彩虹媒體獎的時候,GS雜誌受邀參與頒獎,我們在上海見到了陳詠開。陳詠開是這屆彩虹媒體獎的年度致敬人物,他因為不事遮掩而遭遇了在「奇葩說」的挫折,隨後他公開出櫃,他的勇氣鼓舞了眾人。一
被霸凌的少年與書櫃
2016年的時候,陳詠開還在臺灣讀書。因為想做辯論方面的教育工作,他經由奇葩說來到大陸。奇葩說使得辯論有了一定程度的受眾,辯手們憑藉辯論有了養活自己的可能,而在臺灣和馬來西亞那邊,他們還沒有形成為辯論付費的習慣。
早在15歲的時候,陳詠開就已經開始打辯論了。與中國的中學不同,馬來西亞的許多中學都有一個辯論的傳統,他們每年都會派校隊參加馬來西亞全國的中學辯論賽。當時還是觀眾的陳詠開,覺得學長姐們在臺上「說的不太對」。他年輕意盛,又受眾人攛掇,意氣之下即報名參加了辯論賽。之後他的熱忱果真被學校的教練發現,就此進入了校隊。
他還記得第一次辯論的題目:個人命運由個人掌握還是由社會掌握。當時他的說法,「社會只能夠影響你,然後你個人才可以決定,畢竟社會是沒有自由意志的,所以它不可能去掌握你,就是一些乍聽之下很有道理,可是細想就真的是一群小朋友想出來的論點。」他坦言如果現在再去辯此論題,他可能會打得更加「學術」一些,「命運有被個人影響的部分,也有被社會影響的部分,關鍵在於到底我們認為它是被個人掌握還是被社會掌握,這會對個體產生積極或消極的影響,那我認為是由個人掌握的,然後他才會去積極主動地踏出每一步。」
辯論改變了陳詠開。因為聲線的女性化特徵,以及整個行為舉止被判定為娘娘腔,陳詠開小學的時候會被很多人取各種難聽的綽號。他對此也有自己的策略,那就是屏蔽外界,「我不打算改變我的行為,我也不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娘來反抗他們」,他覺得周圍的人是充滿惡意的。但是辯論需要的恰恰是溝通,這之後,他才強迫自己去接觸身邊的人。這個時候陳詠開已經15歲了,在15歲以前,他沒什麼朋友,更沒有人際方面的交流跟生活,「沒有跟朋友去看過電影,沒有跟朋友去唱過K。」
大部分學校中發生的霸凌,並不是明目張胆的武力施加,而是一種軟暴力。就像陳詠開所經歷的那樣,他形容那種他曾經生活在其中的議論聲,「你可以聽見,但聽不清」,「當你去問他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他們講才沒有在講你,你想多了,又或者是用那種特別詭異的眼神看著你,用那種周圍的人都不跟你講話的方式孤立你。」
在這種浮來汆去的議論聲中,要發生衝突是很容易的。在談起一次被鎖在教室裡的經歷時,陳詠開仍舊很憤怒,「我很多時候的憤怒不是因為這些人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而是憤怒人怎麼可以這麼惡毒的去對另外一個跟他沒什麼利益交集的人。 」哪怕到現在他長大之後,他偶爾還是會陷入這種憤怒的情緒,會因為人性的惡感覺很揪心。
當他被鎖在教室裡,與黑板和一群桌子獨立地站在一起的時候,他看到窗外人來人往,以及那種看上去似乎要施加援助,可是卻不敢做的那些眼神。他覺得這是很有意味的事情,「當很多人看到霸凌的時候,他們會一直在一邊心裡掙扎,我到底要不要伸出援手?他們會用那種探究的眼神,那種眼神其實是很顯眼的。」
這種顯眼對他來說可謂是切身體會,「因為我有時候也會袖手旁觀」。陳詠開說自己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受害者,他擔心伸出援手後,會再一次回到之前的狀況。對此他甚至總結了霸凌的幾個階段,「一開始你被霸凌,後來你脫離霸凌,然後你袖手旁觀,再後來你可能會感到愧疚,等你再看到類似的事情,你會為了避免自己再成為當初那個袖手旁觀的人,於是伸出援手。」這是他所走過的心路麼?我們不得而知。
因為與人接觸很少,陳詠開經常呆在圖書館看書,他鍾情於歷史類的書籍,——那源於他小時候翻爺爺書櫃的一個意外,那幢不大的木質書櫃中裝滿了歷史類的書籍。並且他在其中一找就找到了張愛玲與魯迅,「是一群筆名放在那邊的時候,自然而然就選擇了張愛玲跟魯迅」,並且這也是他那個時候看得最多的兩個人,對這個馬來西亞的華人家庭來講,他們是最通俗的名字。但陳詠開那時並不知道他們。
陳詠開與母親、弟弟
陳詠開祖籍潮州,家人在「爺爺的爺爺」那一代就已移民馬來西亞。對於馬來西亞的很多華人來說,他們從小說華語,會傾向於把孩子送到華小,中學的時候會上國立中學(國中)或獨立中學(獨中),國立中學以國文即馬來文為主,獨立中學則有比較大篇幅的中文。陳詠開上的是獨中。在那個很透光的、學校頂樓的圖書館裡,在他所鍾愛的、一貫很少有人出現的歷史書的那一欄,他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當然他也跟大家一樣愛看在大陸比較火的網絡小說,他認識的第一批中國人就是通過這些小說來的。他還記得圖書館裡一個「感覺讀書讀傻了的圖書管理員」,那個稀稀落落的空間,放著很多排書,以及圖書管理員時不時地把眼神瞥向那些特別吵鬧的學生。
二
抑鬱症的人沒有辦法逃
進了校隊後,陳詠開就陸續代表學校去打比賽,這樣一直打到全國賽,他們辯論隊還拿過全國冠軍。大學之後,他又有機會打大學大專辯論賽甚至國際賽。從十五歲開始,陳詠開已經打了差不多十年的辯論。
對陳詠開來講,他最初打辯論,不過是單純地很喜歡去反駁別人。他辯論反應快,這在他最初的年紀是個很能抓人的特徵。但讓他覺得開始有成就的,則是他16歲那年打校辯論賽時所引發的觀眾掌聲。「我那一瞬間覺得自己成長了,就是我不僅僅是學會了去反駁別人,而且我的反駁會扣著觀眾的心去反駁,我會講出那些觀眾想聽的話。」他第一次嘗試到控制觀眾並被觀眾推舉的快樂。
這之後他去參加全國賽,從初賽到決賽,基本上他講的話都可以引起觀眾的掌聲。所以到17歲又去打比賽的時候,他的目的變得更加清晰,「就是要讓觀眾笑,讓他們給我掌聲」。那場比賽他拿了最佳。就在陳詠開等著下場被教練誇的時候,教練突然拉他過去,語重心長說要把他踢出辯論隊。
陳詠開的教練是一個嚴厲而幽默的女性。那種教練是「等到你離開,你開始懂當初教練做的意義之後,你會開始感激她的一個人,同樣的你也不會因為當時還沒懂,因此就會急於擺脫她。」
馬來西亞到處都是夏天,在這樣到處都是夏天的地方,教練對陳詠開說,「你有沒有覺得你現在追求掌聲已經追求到有點走火入魔了?已經開始變得譁眾取寵了?」她當場給陳詠開下達一個命令,要他下一場比賽必須做出改變,若不然,「我會寧願要一個沒那麼強,可對待辯論相對誠懇的一個辯手,也不希望要一個哪怕每回隨便都可以拿到最佳辯手,可是對辨認卻一點敬畏感都沒有了的辯手。」
陳詠開那個時候已經17歲。教練跟他講那席話的時候,他已經算是一個成型的辯手了。「舉歌手來說,就是歌手到某一個境界的時候,你會覺得這個這個人他唱什麼歌都好聽,可是他唱什麼都好聽,然後到變成他唱什麼都有自己的味道,它雖然只是差差幾個字,然後可是從這邊到這邊的蛻變,他可能就要花很多年。」
而這也是奇葩說帶給他的成長,從他懂得觀眾想要聽什麼,而且懂得什麼樣的反駁是會讓對手痛的,再到他懂得講什麼樣的話,觀眾會感覺到有收穫,這過程花了他大概從17歲到上奇葩說五年的時間,「就是你不僅僅要會講笑話,而且你講的那個笑話還要讓大家覺得噢我有思考。我感受到那個思想的光輝。因此你要塞那些知識進去,但是你不可以塞得太死。你要讓他們想聽。」
就是在這四五年的時間裡,陳詠開遭遇了他人生中的另一件大事,我想起在看他的一個辯論視頻時,他很自然地就說到自己的「前男友」,這是一個口誤,但他只是回了個頭,就接著原來的觀點繼續辯說下去。這個視頻裡的陳詠開除了一貫的善辯外,更讓人覺得他自然。同樣是另一個視頻,在奇葩說第四季的一個辯論中,他談到自己的抑鬱症,「在一對情侶當中,抑鬱症的當事人沒辦法逃,而陪伴他的那個人有辦法逃」,作為愛情中的倖存者,——或許陳詠開並不想要這種倖存吧,他也有一種逃脫的方式,那就是理解對方,同時這也是他的自我救贖。加之辯論上的徘徊不前,一些他熟悉的議論聲的反覆出現,他的抑鬱症愈發嚴重,在奇葩說結束一陣子之後,陳詠開甚至想要整個放棄辯論。
在大一的時候,陳詠開就懷疑自己得了抑鬱症,因為當時遇到的心理諮詢非常的不專業,使得他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期。在那段抑鬱的日子裡,他失眠,似乎不需要食物,連動一下都覺得費力。他失去了情緒,「很多人幻想抑鬱症患者就是每天在家裡面哭,沒有,我們其實就每天在家裡面看著天花板發呆」。當時在臺北的租房裡,他們有一個雙人床,——為了跟同學分擔房租,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居室,有許多柜子,甚至有些像他童年時期的教室。窗外是大街小巷,四五樓這樣的高度,下面人來人往。
但他仍得去打比賽,並且這次是一場國際賽。當時他們是循環賽,第一場比賽的時候,因為他仍舊沉浸在鬼打牆的情緒裡面,所以他「打得極爛」。第二場比賽的時候壓力變得更大,「這場比賽是我朋友託我過來的,我不可以讓他失利。」後來到結辯的時候,陳詠開像看著自己站起來一樣,他感覺到破釜沉舟的感覺,如果這個結辯再沒有什麼亮眼的話,這場比賽基本上就這樣結束了。站起來之後,他喘了一口氣,又呼了一口氣,然後他用了一個跟他以往說話不同的方式,跟以往非常激動、要乾死對方的不一樣方式,這一場他講得特別慢,雖然很慢,可是你覺得他講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是抱著成熟的決心去講的。然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學會怎麼樣去打結辯了,並且可以這樣一直打下去了。
「那之後我才重新燃起了對別人的喜歡。」
三
無盡的出櫃
與之前的那次「口誤」相比,陳詠開第一次出櫃更加戲劇。他談第一次戀愛是大概19、20歲,那是他上大學的時候,這次戀愛結束得非常迅速,——以他被甩而告終。「非常的快」,陳詠開不禁苦笑。被甩之後不久的一天晚上,他夢到媽媽去坐飛機,然後飛機墜毀,墜毀的一刻他突然醒了過來,或許是近日的情緒從中找到了突破,又或者他是單純地為這種靜夜中的悲痛而擊中,——他整個人開始狂哭。他一邊哭一邊喃喃,「我想說這不行我怎麼可以,就是哪一天飛機墜毀了,然後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兒子真實的樣子那怎麼辦,」然後他就哭著打電話給媽媽。
媽媽還在睡覺,但她很平靜,「什麼事情」?陳詠開在他的哭聲中說道,「你兒子是一個雙性戀。」她又平靜了一霎,然後說,「不管你找媳婦還是女婿,不要惹我生氣就好了。」
在彩虹媒體獎的頒獎現場,陳詠開一直不斷強調自己並不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只是戀愛出櫃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太平常不過了。他非常輕易地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包括他所上的大學,因為是媒體學校的緣故(媒體學校對這一類的東西都相對的包容),所以他又非常輕易地得到同學的支持,這跟他中小學時候的境域全然不同。後來他進了辯論隊,他才發現不止自己是一個雙性戀,「我們當時的辯論隊就是一大堆LGBT,直男直女反而是少數群體。當時的辯論隊有四個位置,只有一個是直的,就是不管怎麼換,永遠都只有一個是直的。」
這個辯論隊對隊友的感情狀況似乎抱有極大的關注,這是他們的日常對話。「但是雙性戀有一個困擾,就是你在問對方戀愛情況的時候,你要跟對方確認一些他最近談的是男生女生。」但隊友們對陳詠開從來沒有這一困擾,因為他們知道雖然他是雙性戀,可就是沒有女生和他在一起。談到此他簡直忿忿,「我覺得這是一種刻板印象,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女生如果談過女生,男生還是會追這個女生,可是男生如果談過男生的話,女生基本上就把這個男生當成姐妹。特別是像我這種嬌小型的男生,我強調自己是雙性戀的時候,周圍那些女生就講說唉呀弟弟別裝啦。」他也的確曾經跟女生告白,並且那個女生以這樣的理由拒絕了他,——實在是沒辦法,我覺得我看起來太像你的姐姐了。
陳詠開覺得這一切再也自然不過,雖然雙性戀的苦惱還是讓他偶爾難以為懷。而且作為一個辯手,他常常需要脫離自己的角色去看待論題。辯論有正反方,正反方是抽籤決定的,辯手正反方都要打,所以辯論非常考驗一個人對各種價值的接受力。因此辯論的鍛鍊使得陳詠開很難產生歧視心態,「歧視並不會讓你更優秀。而且我自己就真的覺得,當你真的認識那種報紙上的、文字符號上的人的時候,你才會把他們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
如果你有關注過陳詠開的微博,基本上你都會知道他每一任的長相,跟每一任談戀愛的合照他都會發上去,並且他還會發兩人親密舉動的視頻。但他沒有公開講這件事情,但他也從來沒有隱瞞這個事情。因為「異性戀他不會專門去發一篇微博講說大家好,我是異性戀。」
他仍然在自己的微博上持續地更新照片、視頻及與男友的互動,結果發到他最近一任的時候,就莫名其妙上了熱搜。陳詠開對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我想說怎麼會上熱搜,難道這個特別帥嗎!也沒有啊。」這之後馬上節目組就跑過來找他,「跟我講說就是我們的導演想要請你,可是我們怕上頭不給過,所以就可不可以這幾天就是靜一靜。」那個時候他就感覺這件事情有必要專門講出來。但他還是靜待節目組的消息,他不想給破壞節目的流程,也不想給節目組添加額外需要尋找別的嘉賓的麻煩。
大概過了一個月左右,節目組發信息給他,說導演盡了全力爭取,但是沒辦法,所以下一次錄音,就不用他過去了。「我當時才覺得一方面有點荒唐,同時又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那我覺得現在這時候我發聲應該也就無所謂了,然後我就寫了那一篇出櫃的長文。」
「因為我不太喜歡那種被迫進行自我嚴格的感覺。就是我講不講是我的權利,我覺得不講,如果我選擇不講那可以,可是如果你要求我不講話,哪怕我本來就打算選擇不講,我也會覺得不舒服。」
陳詠開並非只是在奇葩說出櫃,在此之前,他已經出櫃了很多次。出櫃對他來說是一件再也正常不過的事,甚至他都不需要使用這個詞語。鑑於他沒有經過那種需要提起勇氣才可以面對公眾的過程,所以他在奇葩說之後的出櫃不僅符合他的習慣,而且也告知了我們一個再也正常不過的反應。並且在這其中他顯示了自己的善意,「在一些家庭或社會環境並不包容甚至是嚴酷之地,我覺得有很多同性戀的小朋友,媒體也沒有信息讓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有那麼多跟他一樣的人存在,那我覺得對於那些小孩來說,他們反而是一群比較需要勇氣才能夠站起來的小孩。」但是誰來給他們勇氣呢?
我又想到了陳詠開在彩虹媒體獎當天上臺領獎所說的話,「我只是想要說明一件事情,就是我現在手上拿到的這一個獎並不是因為我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而是以往有很多前人在我身上種下了很多勇氣的種子。是他們傳遞給我勇氣,然後使我有機會站在公眾的場合非常平常、平淡地說出我是雙性戀這一句話。」
(本文轉載自GS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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