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被問及一個人對你有多重要,你有多喜歡他時,你會怎麼說?
「記得Paul McCartney寫『Michelle』這首歌的時候,他只寫了前半段,然後他把這部分交給John Lennon,Lennon寫下了『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那一段。要是沒有這段,這歌就是另一首歌了。這就是為什麼Beatles在1970年4月10日解散時全世界都哭了。」
這段話出自一個中年的父親,當被問到為什麼堅持他的女兒應該跟他住在一起的時候,他說出了這些。更重要的是,這位父親的智商僅相當於7歲兒童,而他的女兒馬上要8歲了。他不得不在法庭上面對他人對自己的質疑,對是否能做一個合格父親的質疑,他在為保住自己與女兒相處的權利而努力抗爭著。
這是《I am Sam》中的一幕。智商不高的Sam,在收留了個流浪女之後收穫了一個女兒,但流浪女去懼怕這種生活而逃跑了。Sam根據Beatles的那首歌《Lucyin the sky with diamonds》給孩子取名叫做Lucy。
在鄰居和朋友的幫助下,Sam一邊在星巴克打工,一邊撫養著Lucy,直到他們的智商在7歲時相遇,社會福利機構認為Sam已經無力撫養Lucy,不能做一個稱職的爸爸,於是希望通過法庭,給Lucy找到一個更合格的撫養家庭。於是Sam被迫走進了法庭,用他笨拙卻純真的語言,講出了身為人父最簡單的道理。
一直以硬漢形象示人的Sean Penn,完全顛覆形象的出演了這個智商不太高的角色Sam,前有Dustin Hoffman的雨人,後有Tom Hanks的阿甘,但Sam絲毫沒有落在下風。Sean Penn將Sam的那種真誠、執著和帶著父親的慈愛發揮的淋漓盡致。
儘管影片的劇本有些過於商業化的特徵,早熟的女兒,精明卻沒有生活的律師等略有臉譜化的人物設置,但這些都不妨《I amSam》成為一部催淚影片,無論是被父愛感動,還是對弱者的同情,沒有人可以幹著眼睛把這部片子看完。所以拋開影片的企圖心而言,可以將它作為一個預言、一些象徵、一把開啟每個人內心柔軟境地的鑰匙。
養育的聖經:
孩子給了父母再一次成長的機會
如果說《I am Sam》中最誇張的部分,應該就是一個智商只有7歲的父親,能夠獨自撫養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了,但這也是片中最大的隱喻——第一次身為父母的人,面對孩子也都經歷過手足無措的孩子般的狀態,是孩子給了父母再一次成長,補全童年經歷的機會。
當Sam第一次抱著女兒回家,被孩子的哭聲搞得暈頭轉向,世界仿佛在哭聲裡崩塌了,當鄰居來告訴他什麼時候該餵奶,怎麼哄好孩子的時候,陰雨才變成晴天。當Sam面對超市中滿滿貨架的嬰兒用品時,他絕望的眼神仿佛就是一個迷失在成人世界的孩子。
很多時候,成年人會想當然的認為,自己的經歷豐富,養活一個孩子並給他良好的教育綽綽有餘。但真的走進孩子世界的時候,父母會發現,自己的經驗,只不過是成年人應付生活的經驗,在孩子身上,完全失效了。
一方面要學習怎麼照顧孩子,都是第一次做父母,難免的手忙腳亂。另一方面,要逐漸了解孩子的心理,這並不是成年人的思維可以解決的,合格的父母要從自己的記憶中,找回當年作為孩子的感覺,以此來理解自己面前孩子的所思所想。
正是如此,真心投入到養育孩子過程中的父母,仿佛又隨著孩子的成長,把自己的童年又經歷了一遍,跟自己的孩子做成了朋友,在幫助他的同時,也從他身上學到了更多。甚至補全了曾經童年中的遺憾——沒有做過過山車、沒有吃過棉花糖、沒有變形金剛玩具、沒有迪斯尼的城堡。
愛人的悖論:
人們都下意識的用自己渴望愛的形式去愛別人
《I am Sam》中有個有趣的對比,Sam由於要上法庭,所以找到了一個優秀的女律師,律師同樣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兒子,卻沒辦法像Sam和Lucy一般關係親密。由於工作繁忙經常加班等原因,律師跟兒子的關係非常緊張。
不過除去Sam和律師各自的外在條件,他們與孩子之間的關係,最大的問題還在於他們的相處模式,或者說是愛一個人的方法。其實在親密關係中會有一個悖論,人們給出去的愛,往往都是自己所期待的那種方式,殊不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給出去的愛,也許是甜蜜,也許是毒藥。
就像喜歡看日出的人會認為所有人都會覺得日出好看,喜歡吃魚生的人無法理解那些吃不了生冷的人,人們總是把自己的喜歡當作一種理所當然,認為那就是好,那就是表達愛該有的樣子。
柏拉圖說,人被分成了兩半,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找到另一半來完整自我。跳開宿命論的角度,從愛的悖論來看,這個類比同樣有意義:彼此相愛的前提是彼此能夠給予對方所期待的愛,如果人們都習慣於給予自己所希望的愛的方式的話,那麼所謂兩個人是否合適,就在於他們是否對他人愛自己的方式有著類似的意識了。
生存的真諦:
每個人都困在不同境遇的軀殼
很少有人不會同情那些先天有殘缺,且深處困境的人。就像Sam,一顆赤誠的靈魂,被困在受限的軀殼之內,即便靈魂如天使般可以起舞,但依然要帶著現實的枷鎖。
即便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沒有先天的羈絆,同樣被現實所鑄造的牢籠所圍困。基本生存都無法保障的貧困學生,懷揣夢想但四處碰壁的音樂人,想法超前卻始終無法得到認可的藝術家,生活在老闆和同事夾縫之間的上班族。
如果人的境遇是一副超越了軀殼的鎧甲,那麼每個人的鎧甲都是封閉且殘缺的。人們被困在鎧甲中,獨自承受著某種殘缺。人生的悲劇性就在於這種孤獨,是沉重且向內墜入的,這種困苦,是看似平常,但又無法相通的。
生活仿佛不斷地在鎧甲中注水,人在看似正常的鎧甲之內掙扎翻騰,以防止溺亡。有時會發現,殘缺的部分,才是救命的稻草,只有那裡才有空氣,才能排出一些窒息的感覺——殘缺變成了天賦,變成了出口,在這個意義上看,天賦與殘缺,本身都是正態分布曲線的兩端,是一雙手的兩面。
表達的宿命:
理性可能是最簡單但最拙劣的表達
就像文初,Sam被問及為什麼要堅持撫養女兒時,他不知道該如何說「I love her」,卻講了一個動人的故事。Sam的智商不足有很大一部分在表達的困難上,他無法用成熟、理性具有邏輯的話語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但這不代表他並沒有想法。
人被困在現實的軀殼之內,表達是我們溝通的手段。但這手段裡面,理性、有邏輯的語言僅僅是最直觀、最簡單,甚至是最拙劣的表達方式。
Sam有一群智商都不太高的朋友,他們無法用言語充分的說明自己的想法,但他們可以藉助流行文化中Beatles的歌詞、電影的橋段等去類比自己心中的感受。語言的盡頭,才是藝術的開始。
表達的宿命就是我們最常用的語言,往往是最貧瘠,最容易造成誤解的東西。而語言之外的表達,藝術、行為等,可以穿越文化,跨越時空,就像這部電影本身,可以在每個人的心中流下一滴眼淚。
幸福的原則:
功利與需要
跳出Sam和Lucy的父女感情,整個影片還給我們提供了另外一個視角,關於社會的「好」的判定。
福利機構認為,一個七歲智商的父親,無法給孩子提供所需的成長保障,而父親則認為他的愛給到孩子,才是孩子成長中最需要的東西,這兩方都站在各自的道德角度,說不上哪一邊是對的,哪一邊是錯的。
福利機構所秉承的,是西方長期以來從斯密到邊沁、密爾所形成的「功利主義」,也就是社會「好」的標準,就是達到「幸福」的最大化,在這裡,幸福是一種猶如金錢的可以計算的東西。就像在Lucy成長的過程中,有一個更大的屬於自己的房間、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更好的物質基礎等等,在福利機構看來,這樣Lucy的幸福程度會更高一些。
而Sam的想法,則更人道,或者說以人的主觀感受為核心。一個人幸福與否,是很難計算的,物質的豐腴,是否能抵得上那種發自血緣的父愛呢?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說,人在成長中,需要的東西有很多,如果能把它們排序的話,愛,應該是在最前面吧。
所以,幸福是有基本準則,並且在這種準則上可以加減計算呢?還是幸福不過是每個人的主觀感受,根據每個人的需求不同,而無法得到統一呢?
I am Sam,I love Lucy
我用我最愛的歌給她命名—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我給她講故事,陪她蕩鞦韆,跟她數星星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別人,我愛她,我也有資格有能力愛她
我只能告訴大家,沒有Lennon寫下的I love you,I love you, I love you那一段,Paul McCartney寫的Michelle這首歌就是不完整的
Sam不想跟Lucy分開,否則就會像Beatles在1970年4月10日解散時全世界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