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摘自——
重建婚戀新倫理:《馬文的戰爭》實例分析
作者:張巍 (略有刪節)
特別鳴謝《鐵梨花》編劇/導演 郭靖宇 提供劇本
電視劇《鐵梨花》改編自蕭馬著、嚴歌苓改編同名小說,由郭靖宇執導,講述的是晉陝交界盜墓賊家的女兒的一段歲月傳奇故事,於2010年11月1日登陸北京、東方、天津和四川衛視首播,引發一輪熱播狂潮。小編認為,改編魅力之所在,就在於為原著增添了新的光彩。在這個層面上,電視劇《鐵梨花》劇本無疑是非常優質的研究對象.
在確定出一部電視劇的主題後,如何將它潛移默化的編制進敘事當中呢?
大部分情況下,主題的傳達要通過主人公的成長來體現。也就是說,他在整個的故事中,最終發生了哪些變化,懂得了哪些道理,懂得後做出了哪些選擇來使得自己的戲劇需求(即人物在整部戲中一直想做成功的事)往積極正面的方向上行進。而這些變化和他懂得的道理,往往就蘊含著電視劇想要傳達的理念。換句話說,那些凌駕於主人公觀念之上的、可以用來評判主人公行為正確與否的價值觀,用來衡量整個故事中好人or壞人的價值準則, 被整個敘事系統認定為毫無疑問、毋庸置疑的價值觀念,就是影片的主題。
主題的表達需要與之匹配的語境。例如在戰爭題材電視劇中,因為孝敬父母而耽誤打仗,這種「孝順」會被認為是自私的、值得批判的表現,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而放棄對 其他人民家屬的保護,這是對不起人民,是罪過。然而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家庭倫理劇中, 先孝敬自己的父母就成為一個基本而合理的需求,如果連自己的父母都保護不了,何談去保護人民和他們的家屬呢?所謂天倫綱常,對家庭倫常的遵守大於之後的一切價值準則。從這兩個例子來看,要弘揚一個觀念的正確,需要找到恰當的立 場和角度,而這個立場和角度是需要用一個敘事環境來交代和孕育的。
那麼這個環境的構成又依賴什麼呢?需要兩個人物和一個「規則」。
首先,需要一個/群人物,他往往是一個因為懂得某個真理而成為「老大級」的 人。這個真理往往都跟主題所想表達的價值觀念有關係。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要點悟主角,讓主角認同他的觀念,我們把這個人物稱為「啟悟者」。啟悟者通常不能設定為主角,他的任務是以身作則的傳達給主角一個道理,主角往往不能一下子接受或明白, 必須經歷一系列的事件之後,主角成長了,才體悟——認同——超越——否定啟悟者當年告訴自己的價值觀。
其次,「規則」。主題是正確的正義的——可空說無憑!只有一種情況讓人相信 :那就是當我們違反主題定下的價值觀念受罰,而順從它會受賞時。我們把這個「規則」叫做應驗主題觀念的獎罰機制。主角經歷的事件之中,一旦發生不符合 \ 違背主題觀念的行為, 一定會受到相應的懲罰,而符合的行為,一定會帶來積極正面的結果,或者離自己的戲劇 需求更近了一步。
第三,需要一個不跑題的主人公。在獎罰機製成立的基礎上,主人公的動機本身要與 主題價值觀掛鈎。即主人公的動機不能游離在主題內容之外,例如這裡在說女性是否獨立,那邊主人公的動機卻成了光復祖國,那麼觀眾必然感到迷惑,繼而對整部戲失去興趣。所以,主人公最終的選擇要麼就是主題價值觀導致的,要麼完全與主題價值觀相違背, 這樣的處理簡單明了,矛盾衝突也會更有張力。
下面解析電視劇《鐵梨花》為例,看看其主題傳達是否一一對應了上述方法。
在主題設定方面,相較於原小說那種偏向於個人化的,自我認知式的主題類型,電視 劇做了一個極大的變化,將主題升華為歷史背景下,一群人物憑藉對傳統倫理道德價值的 堅守,而救家救國救世。如果說小說弘揚的是與盜墓行當相通的信義,那麼電視劇弘揚的 就是傳統宗族式的仁愛 :為愛人忠貞不渝,為兄弟兩肋插刀,為父母盡孝盡善。
首先,主人公鐵梨花的動機沒有游離在主題內容之外。例如下面這場戲 :
1-45 刑場 日 外
鳳兒五花大綁,被兩個兵架著走向刑場。在鳳兒的視線中,刑場越來越近,她清晰的看到在刑場上綁著四個男人。 鳳兒眼中被綁著的徐孝甫越來越近。
鳳兒大喊著 :爹!
一桿槍正頂向鳳兒的面門,持槍的士兵大喊著 :閉嘴! 徐孝甫看見了鳳兒,他的嘴被勒著,無法發出聲音。 刑場四周都有站崗的士兵,沒有群眾的觀看。
趙元庚走上主席臺指著鳳兒問張吉安 :那個就是你救命恩人?
張 吉 安 :是 。
趙元庚 :看著歲數不大啊,你沒胡嘞吧?
張吉安 :不敢。
趙元庚大聲的衝遠處的鳳兒 :那個女的!你聽著!看在張吉安的面子上,今天就不砍你的腦袋了,但是你得在這看著,看著他們四個怎麼掉腦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挖墳掘墓! 鳳兒傻了,她明白了徐孝甫馬上要被砍頭。
趙元庚 :把那九條龍的衣服扒下來,讓我驗驗! 肖四衝上斷頭臺,扒掉了九條龍的衣服。 九條龍也被勒著嘴,無法發出聲音,他的前胸後背果然充滿了刺青的龍。
趙元庚 :嗯,好!大帥早就想砍他的腦袋了,這回我可立功了!行刑! 四個刀斧手上前舉起大刀,等待趙元庚的命令。
鳳兒突然大聲喊道 :別殺我爹!
對著鳳兒的槍更近了。
張吉安焦急的看著鳳兒。
趙元庚 :你還敢鬧法場啊,我已經饒你不死了,你可別給臉不要! 張吉安連忙假裝生氣的指著鳳兒 :徐鳳志!你別不識好歹,你再敢嚷嚷我勒上你的嘴! 鳳兒不顧一切的大喊著 :不許殺我爹!你們別殺我爹!我爹沒敲疙瘩!
趙元庚 :什麼?你爹沒敲疙瘩?那他幹嘛去了?你當我趙元庚會濫殺無辜?肖四! 肖四上前一步 :到!
趙元庚指著徐孝甫 :那個人叫什麼?
肖四 :徐孝甫!
趙元庚 :可否驗明正身?
肖四 :已經驗明正身。
趙元庚指著鳳兒 :告訴你,我昨天夜裡看過卷宗,徐孝甫十五年前就因為挖墳掘墓坐過十年大獄,他是你爹你不知道?
鳳兒 :十五年前我爹是敲過疙瘩坐過大牢,可這回他真的沒有!十五年前他敲疙瘩是因為我們家沒地,他為了養活我和我娘,這回,他是為了一頭牛,他給那三個人帶路,就是為了一頭牛。
趙元庚 :我管他是為了什麼!我的布告已經貼出去了,抓了四個盜墓賊,砍下腦袋來掛在 城門上示眾,我不殺他,哪來的四個腦袋!
鳳兒 :讓我替我爹死!
趙元庚突然愣住了 :你說什麼?
張吉安急了,連忙大喊 :徐鳳志!還不快閉嘴!
趙元庚伸手制止張吉安。
張吉安焦急而無奈。
趙元庚 :那綁著的是你親爹還是你公爹?
鳳兒 :親爹!
張吉安連忙插話 :表哥,她還沒嫁人,哪來的公爹。
趙元庚 :閉嘴,我問你了?
張吉安連忙垂頭。
趙元庚 :把她給我帶過來。 兩個兵拖著鳳兒來到趙元庚面前,把鳳兒按在地上。 趙元庚的臉湊近鳳兒的臉 :長得不難看啊,怎麼這麼大歲數了還沒嫁出去? 鳳兒看著趙元庚有點害怕。
趙元庚 :你倒是個孝順閨女,我今天必須要四個人頭,你真敢替你爹死? 鳳兒 :敢!
趙元庚 :好哇,來人,拿她換她爹!
張吉安聞言焦急萬分。 士兵快速的把鳳兒拖上了法場,把徐孝甫換了下來。 徐孝甫看著鳳兒窩囊而無奈。
趙元庚始終盯著鳳兒的臉。 鳳兒咬緊牙關,靜等一死。 趙元庚 :來呀,先砍這個女的! 砍頭的劊子手來到鳳兒身後。 趙元庚 :行刑! 劊子手舉起來大刀。 趙元庚高高的舉起手。 張吉安閉上了眼睛。 空氣凝固住了。
鳳兒等待著。
趙元庚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鳳兒一言不發。
趙元庚站了起來 :跟你說話呢,你要是反悔趁早叫喚,我數到三你腦袋可就掉地上了! 鳳兒的臉,她仿佛越來越平靜了。
趙元庚 :一!二!
劊子手已經運足了氣。
鳳兒努力讓自己堅強,連眼睛都不敢眨。
趙元庚停了很久,把憋著的那口氣慢慢的鬆掉,向劊子手揮手,示意他撤開。 張吉安睜開了眼睛,盯著趙元庚的動向不敢出聲。
趙元庚慢慢的坐下 :好,為了你這個孝字兒,我饒你們爺倆不死。 張吉安大喜,連忙揮手示意士兵。 士兵把鳳兒從斷頭臺上拖了下來,放到徐孝甫的身邊。
徐孝甫激動得看著鳳兒。
張吉安 :還不快謝謝旅長! 徐孝甫連忙跪地磕頭,並用身子去拱身邊的鳳兒,示意鳳兒跪下。 鳳兒還在剛才的緊張中,身體僵硬,始終不跪。
趙元庚臉上竟出現了笑容 :行,這丫頭像個爺們。 趙元庚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向斷頭臺上 :行刑!
另外三名劊子手高高的舉起砍刀。
趙元庚的手從空中落下。
劊子手的刀掄圓了砍向九條龍等三人。
鮮血濺到了鳳兒的臉上,她用手一摸發現是血,嚇得哆嗦了起來。
趙元庚根本沒往斷頭臺上看,始終注視著鳳兒,目光越來越欣賞。
(以上摘自電視劇《鐵梨花》劇本.郭靖宇、嚴歌苓編劇.嚴歌苓、蕭馬原著.郭靖宇導演.中國.2010)
以上是第一集的第 45 場戲。這是趙元庚與徐鳳志(小名鳳兒,即後來改名為鐵梨花。 為了方便表述,下文一併將改名前後的女主角,統一成為「鐵梨花」)的第一次相見,鐵梨花行事的動機是替父去死,是為父盡孝,她的價值觀念沒有跑出主題想傳達的範疇之外。
緊跟其後的就是主題表達環境的第二個要素——獎罰機制出現了 :在極致化的情境下,行刑者趙元庚因為鐵梨花的孝順而放走了父女倆。鐵梨花作為盜墓從犯而獲罪,卻由於孝順而被釋放。說明在此,孝順作為一種正面力量,抵消了盜墓從犯的罪惡,它讓鐵梨花生存了下去,是種自救、救人的力量。
第三,「啟悟者」趙元庚的出現。行刑者趙元庚竟然能對 一個受刑人鐵梨花產生「欣賞」,以至於之後直接要張吉安去提親,而令這一切合理化的 轉折點,只在於鐵梨花替父砍頭的孝順打動了趙元庚。是他的行為促成了獎懲機制的實現, 彰顯了孝順這一觀念的重要性。
觀罷全劇,這樣的設計比比皆是。實際上,無論人物有什麼汙點 :秋香的自私、趙元庚的濫殺無辜、鐵梨花對張吉安的愚弄.只要符合了主題表達的觀念,都變得可以原諒。
值得一提的是,主題的表達環境有時候並不跟客觀場景對應,與主題表達環境相對應的是戲劇邏輯。
例如同樣是利用是否符合家庭倫德觀念來評判人物,放在家庭環境——宅院戲中成立, 放在剿匪戲——老虎山、戰爭戲——作戰現場等背景裡面也成立。觀眾看到秋香被趙家懲罰, 明白她是為自己的出軌付出代價 ;觀眾看到妻子鐵梨花規勸丈夫趙元庚投降成功,明白是夫妻關係產生的作用力。儘管妻子勸降段落是在戰爭環境中,可鮮有觀眾因為一個軍閥硬漢被姨奶奶說動投降,軍閥丈夫放棄黨國信仰而鄙視、厭惡趙元庚。
這一點上,小說與之完全相反,鐵梨花的大義滅親和對道義的堅守,的確是在家庭環境中發生,然而其主題傳達的環境卻是社會環境,即其宣揚道義可貴的範疇,是針對於整個社會環境和時代背景。換句話說,我們站在社會成員的立場上看,見財起意是罪不可恕的,母親殺他是大義滅親,是為了不讓他貽害更多人。可是站在鐵梨花家庭內部的立場上 來看,母親殺兒子也是罪不可恕的。
但顯然,小說中並不想抹黑主角鐵梨花,小說認同的是鐵梨花大義滅親的觀念。所以說,原小說主題表達的環境,是社會而不是家庭。
另一方面,正如上文所說,主題一旦確定,以它作為衡量尺度的價值觀,也就天然的 不需解釋、毋庸置疑,是正確的、權威的。
在《鐵梨花》播出之後,有觀眾質疑鐵梨花為何放棄梁飛虎和趙元庚,而一味的追求懦弱的柳天賜。在他們看來,柳天賜的綜合條件,完全沒有達到讓鐵梨花欲罷不能的地步。客觀說來,對兩人情深意濃的情節營造的確並不多,劇本中更多展現的,是鐵梨花個人為了找回初戀情人,而奔波一生,一味放棄和拒絕真愛。
實際上,這不僅不是處理欠妥,正相反,恰恰是創作者想要藉此來證明一個觀念的可貴 :對愛情的執著。正如劇中所有人物的仗義和孝順不需要給出理由一樣,對愛情的執著也不需要特殊和強烈的動機。愛是一種責任和義務,一旦愛了,就要頂得住人生中其他的誘惑。正是在這種情感邏輯下——任是梁飛虎派來十六人抬的大轎、任是趙元庚一生對他有情有義,鐵梨花依舊不為所動——這一切才合理,才不需要額外的技巧和鋪墊來輔佐觀眾理解。
從觀眾的角度說,存在這樣的質疑,是由於當代社會已經喪失信仰這種執著愛情的土壤,在這個用硬性條件衡量戀愛價值的環境裡,這種遙遠的傳統愛情觀念,顯然令人久違到陌生。
創作者其實並非沒考慮到這一層理解障礙,在鐵梨花與柳天賜重逢而拒絕梁飛虎之後, 創作者設置了這樣一段戲,用來防止這種觀念的表達最終流於自說自話、變成一種自以為是的理想化狀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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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電視劇近幾年的蓬勃興盛造成了翻拍、改編熱潮興起,一部點擊率高的小說往往能賣得洛陽紙貴。
本書由曾擔任電視劇《杜拉拉升職記》、《陸貞傳奇》等編劇的張巍老師及其電影學院研究生共同撰寫完成。本書中所涉及的大量劇作實例,都來自一線編劇及影視公司的直接授權,教程內容從創作實際出發,結合理論講述和思考練習,希望能讓讀者在短時間內對影視改編建立起一些基本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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